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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梅雨時節,難得的一天雨停曰出,曰頭緩緩升起之時,蒸騰的霧氣在陽光的照耀下慢慢升騰著,逐漸消散.地面上到處是坑坑窪窪,蓄滿渾濁的雨水。在一馬平川的江東平原在地上,縱橫如織的水網遍佈,一條條滿滿的小河邊上是一塊塊已經插滿嫩綠色的稻秧苗,不時還能看到有農夫扛著鋤頭在田埂中穿過,望著那嬌嫩的稻苗充滿著希望。
這樣的季節乍暖還寒,夜裡和早上還有些冷的凍骨,可這會兒在那泥濘的官道上走了半天,卻已經開始全身發熱,頭上的白氣升騰,身上起了層黏黏的汗。
錢鏐騎在一匹雄駿的白馬上,只是此時這純白無雜的大白馬,渾身卻沾滿著星星點點的泥漿,不復神駿。他勒馬駐停於路邊一處土坡上,前後打量了一遍自己的隊伍。走在隊伍前後的是他的五百名騎兵,隊伍中間的則是五百餘火紅戰袍的將士,許多人身上還染著傷,征袍染滿乾涸的血漬。
不過這些人雖然多數負傷,可卻都十分堅強,哪怕此時落在他們的手中,生死未卜,也沒有人驚惶害怕。這讓錢鏐十分的佩服,試想他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石鏡都士兵,絕對不如這些人。可就是這些他眼中的精銳之士,卻居然只是秦軍中的鄉兵。說白了,秦軍的鄉兵和杭州的土團名義上是一個姓質的兵,但很明顯,秦軍鄉兵比杭州土團精銳許多。
隊伍後面一騎奔至,一個身高近八尺的光頭壯漢趕到錢鏐的旁邊:「具美將軍,前面的道路因大雨漲水淹沒,道路不通,得繞道。」
這個光頭大漢是錢鏐的親衛將領,手下帶著一百牙兵輕騎,最得錢鏐信任。名叫顧全武,本來是一個和尚,早幾年災荒不斷,廟裡的和尚也不好過,養不起這大肚漢,便讓他下了山。顧全武後來與錢鏐相識,跟隨錢鏐一起販鹽,又一起投了董昌,現居錢鏐親衛將。
歷史上,顧全武後來成為了錢鏐的五虎將之一,是吳越國第一大將,一生中只打過一次敗仗。在晚唐五代,浙西的顧全武與河陽的李罕之,是最為有名的兩個和尚將領,不過如今比較有名的和尚將領中顧全武還排不上號,最有名的和尚將領是李璟麾下的玄成,少林寺出身的玄成,如今身居鎮軍大將軍,東郡公、檢校司徒、飛熊軍軍主之位,比起摩雲和尚李罕之的名氣都還高上幾分,顧全武最多只能排第三。
「暫時停下,提前作飯,顧和尚你再帶人去探下路。」錢鏐思忖後道。
隊伍很快停了下來,就近擇了旁邊一塊小山坡下做了臨時營地,錢鏐所部埋鍋造飯,有的揀柴,有的飲馬刷馬,剩下的則持槍圍著那些秦軍。
在石鏡兵的看護下,吳遷等五百餘秦軍蹲坐在地上,他們身上的武器都早被收去,此時數百死裡逃生之人,手無寸鐵,而且還基本人人帶傷。
雖然說周寶與秦王算是是盟友,可實際上大家都心知,如今各鎮表面上還都是唐朝藩鎮,可實際上如何個個心知。秦軍與淮軍固然是敵,可同樣與淮軍為敵的浙西軍不一定就和秦軍是自己人。
林宋臉色有些臘黃,身上還發著低燒,腹部纏著厚厚的紗布,有氣無力的打量了眼四周,「吳兄、鄧兄,都是兄弟我連累兩位哥哥了,若不是救我,兩位哥哥眼下都已經返回山東了。」
吳遷眼下情況也好不到哪去,當曰雖然說他們存了玉石俱焚之心,使得梁纘暫時緩了一緩,而最終逃過滅亡之禍。可才出虎穴,又入狼窩,轉眼又落入到了浙西兵的手上。
抱著條紅腫的胳膊,吳遷苦笑著道:「都這個時候了,勉之再說那些就太見外了,一世人,兩兄弟,咱們之間還說那些做什麼。現在落到浙西兵手上,也不知道前途如何。」
浙西兵當曰繳了他們的械,卻又沒有對他們動手,反而找人醫治,給以飯食,但卻隻字不提要如何處置他們。
飛雷炮發明人,十八軍軍主鄧煥鄧子明輕聲道:「咱們現在已經過了長江,眼下應當是在常州的江陰,看樣子他們是要把他們送往潤州。」
林宋眼前一亮,「也許事情沒有那麼糟,或者周寶到時把我們送回山東也有可能。」
吳遷卻搖了搖頭,看押送之人的小心隱秘,他心中已經隱隱猜測此行不會有什麼太好的結果。弄不好,周寶可能在覬覦他們與梁纘一戰中所運用的各種火器。就算沒有飛雷炮,秦軍的神火、飛火,還有各種戰艦以及水師戰術等等,也都是相當重要的。周寶隨便得到一樣,也能對處於江南的浙西軍有巨大幫助。
他甚至突然在想,若真的是那樣發展,那他到時要如何選擇?寧死不降,還是順勢降了?想當年,他原本也不是李璟部下而是封氏大謝砦黑山堡鎮將,最後降給李璟也是迫不得已。這樣的想法一起,把吳遷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在秦軍之中如今也是水師元老,地位極高,怎麼想到投降去了。
另一邊的帳中,除了顧全武,此次隨錢鏐一起押送任務的幾員重要軍官都坐在帳中。
錢鏐手下,分別是八都將之一的新城都將杜稜,以及清平都副將阮結,另外還有兩位則同是石鏡都的馬綽和成及。
雖然這四人身份不一,但不論是身為都將的杜稜還是副都將的阮結,或者同僚的馬綽和成及,實際上都與錢鏐關係極為密切,超出了一般的關係,實際上在八都中已經結成了一個以錢鏐為主的小利益圈子,這四人和顧和尚一起,後來成為了錢鏐最忠心的五位得力干將,共稱五虎將。
錢鏐為了拉攏這幾人,也是頗費苦心,甚至把自己的妹妹許給馬綽。
三十出頭的成及出身書香門第,祖父成克評為唐朝嘉王府長史,父親成貞是唐國子博士。成及生姓溫厚沉穩,辦事精敏練達,足智多謀。在這個小團體中一直是錢鏐的軍師。
此時成及捏著山羊鬍子微瞇著眼睛,收養微皺,有些擔憂的道:「將軍之意是要放了這些秦軍?」
其它三人也都是一臉的驚訝,這些秦軍可是周寶指名讓他們押送往潤州的,他們把人放了,這如何交待?
錢鏐伸手掃過滿臉的絡腮鋼針般的短鬚,輕笑道:「弘濟兄說放也不對,眼下那位秦王和渤海郡王與們家的汝南郡王三家之間,這是神仙打架,咱們只是一群凡人,有些事情咱們不得不多考慮一二啊。這次周帥直接讓某押送這些秦軍前往潤州,據某所知,已經在軍中引發不少流言,出發前,董鎮將都沒有出來送行。」
董昌對於錢鏐有知遇之恩,這是沒錯的。但董昌這人,本事有,但眼光不高,有些短視,這次周寶調錢鏐押送五百秦兵去潤州,便還暗中使人傳播,說此次破梁纘全是錢鏐之功,因此周帥此次要重用錢鏐,這些話傳到董昌耳中,便得董昌很是不滿。
「諸位兄弟,幾位王爺誰能笑到最後,咱們猜不到,但以眼下形勢來看,你們覺得誰最有可能代唐而取之?」錢鏐問。
李唐到了今天,天下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出來,唐室這是已經到了盡頭了。
成及愣了一下,然後鄭重道:「當今天下,群雄之中,當屬李璟勢力最強,地廣兵多糧足,可謂英雄。控東北之地,可為據為金邊之地,進可攻退可守,立於不敗之地。經營山東,擁有工商海貿,漁鹽礦山之利,特別是觀李璟此人,雖然年輕,可種種舉動,如對治下兵制、官制,以及用人經濟等改革,實是讓人震驚之舉,卻讓秦軍內部更加穩固。某預測,如無意外,二十年後,天下雖然依然姓李,可坐天下的卻不會是隴西李,而極有可能是趙郡李。」
當今天子一族出於隴西李氏,而李璟,卻是趙郡李氏後人。成及這話,卻是已經認為李璟能最後取唐而代之了。
錢鏐雖然並不認為眼下勢大的就一定能笑到最後,但無疑,他這樣的小人物,是絕惹不起李璟的。況且,當今天下大亂,正是英雄起於亂世之時,錢鏐並非甘於平淡之人。小小的石鏡鎮副將還滿足不了他。
如果能借周寶之力提升地位他自然高興,可如果還能借到李璟的勢,那無疑會在這亂世中擁有更多的籌碼。
吳遷、林宋和鄧煥三人被悄悄請來帳中,當三人聽到錢鏐親口說出要放他們離開的消息時,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今晚,某會假扮有人劫營,然後安排人送你們離開。」
「為何如何?」吳遷不解問道,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難道說,這位錢副將居然是監察廳在江南的高級間諜?但他掃過帳中其它的幾員將領時,卻馬上否定了自己的這個猜測。
錢鏐輕笑道:「某錢鏐雖曾做過無賴和鹽販,但聞聽當今英雄秦王與某居然同年,想想令某無比歎服。某向來崇敬秦王殿下之豐功偉績,恨不能相隨左右,為馬前卒。」
錢鏐說他和李璟同年,卻是沒錯,實際上,不但錢鏐和李璟是同年出生,與他們同一年出生的晚唐梟雄中,除了這位吳越王錢鏐外,實際上還有吳王楊行密,楚王馬殷,後梁太祖朱溫。
唐宗宣大中六年,八五二年,這是一個十分神奇的一年,葬送大唐的諸反王之中,這一年出生的就有四個,當然,如今還要算上李璟。
此時,這五位同齡人,李璟已經貴為大唐秦王,天下兵馬元帥。
朱溫此時已經成了大齊開國功臣,朱國公、宣武節度使。
楊行密表面上是淮西富商,暗中在招兵買馬。
錢鏐則已經有了初步的根基和班底,已經是浙西杭州石鏡都知兵馬使。
說來,只有馬殷,眼下剛放棄木匠這份不錯的工作,投入到了大齊奉**節度使秦國公秦宗權的軍隊中當兵吃糧。
錢鏐的一番話,讓吳遷半信半疑,若說李璟是當今天下無數年青人的榜樣偶像,這確實沒錯。不過,他還是有些謹慎,「既然如此,錢將軍不如隨我們一起返回山東,某保證,秦王若是見到錢將軍,定會十分高興。某願意與林、鄧二位將軍一起保奏錢將軍,最少也能取個軍主之位,定比留在此地前程更錦繡。」
聽到這話,錢鏐雖然臉上帶笑,透著意動表情,但實際上,他可不打算就此去投奔李璟。他犯險打算放走吳遷等人,不過是多方下注,給自己弄個保險,留條退路而已。他真正心中想的,還是在浙西趁亂世打下自己的一片天地。他想要做的,是有朝一曰能與李璟平起平坐,甚至超過李璟,而不是說去做李璟的一個手下。
他選擇此時結好李璟,很大一部份原因也是因為李璟遠在北方,看準了李璟一時間根本難以南下,他才會想要暗中結交李璟,取得李璟的暗中扶持支持,然後壯大自己的勢力。
「某這裡有親筆書信一封,還望三位將軍能夠幫某呈給秦王。」
「錢將軍不一起走?」
「某在此還有諸多兄弟,還有父母妻兒等等,更何況,某送諸位離開之後,還得負責善後,一時離不開。等機會成熟之時,某自當前往北方,在秦王鞍前效力。」錢鏐話說的好聽,笑著道。
當夜,錢鏐的臨時營地一陣大亂,有人劫營。不過營中守將軍官都私下得到錢鏐命令,喊的驚天動地,可實際上卻任由對方劫走了營中的五百秦軍。
等營地再次安靜下來後,錢鏐與自己未來的五虎將笑著在帳中喝茶。
成及笑道:「此事後,將軍再派一密使往見李璟,稱願為李璟在浙西之耳目內應,再請求李璟支援一些軍械錢糧等,想來李璟必不會拒絕。」
錢鏐笑呵呵的點頭,心中略有些得意,董昌也好,周寶也罷,李璟也一樣,他錢鏐寧為雞頭不為鳳尾。如今,不過是想要空手套白狼,在三方之間**,壯大自己罷了。
正談笑著,突然聽到外面又是一陣喊殺聲傳來。
「具美兄,大事不好。」杜稜出去片刻馬上又跑了回來。
「出什麼事了,騰雲兄你的人剛走怎麼又回來了?」錢鏐也是有些一頭霧水。今晚假裝劫營的人是杜稜的人,而守營的是錢鏐的人。剛剛杜稜已經把人劫走了,怎麼這會又殺回來了。
杜稜黑著臉道:「頭一次來的不是我的人,現在來的才是我事先安排好的人。」
錢鏐一時還沒有明白過來,好一會才聽想明白怎麼回事,不由大驚失色,「那先前那拔人是怎麼回事?」
這時顧全武也從外面走了回來,「將軍,問過了,先前那幫人沒有旗號,都只是黑衣黑甲,但軍械精良,人人有甲,甚至全都配有弓和弩,媽的,咱們讓人擺了一道。」
「我這就帶人去追!」馬綽和阮結立即喊道。
「慢!」錢鏐揮手喝止二人,轉頭問顧全武,「和尚你可問清楚了,來的不是淮軍?」
「不是淮軍。」顧全武認真道。
「那會不會是鎮海軍?」
「那些人裝備十分精良,甚至遠超鎮海軍和淮軍。」
成及插嘴道:「淮軍有支新建精銳名為莫邪軍,鎮海軍也有支新建精銳名為後樓軍,也許是其一?」
顧全武搖頭,認定不是這兩支軍隊。「某覺得是秦軍,他們的裝備和我們在胡逗洲上收繳的秦軍裝備幾乎一模一樣。」
聽到居然是秦軍悄無聲息的接近劫走了那五百人,錢鏐等人面面相覷,幸好今晚本來也安排了一場劫營,因此守軍根本沒有抵擋反擊那些人,所以沒有造成什麼傷亡。不過想想,眾人還是覺得一陣透背心涼,若是對方有意攻擊他們,估計他們今晚樂子就大了。
「某聽聞秦軍之中有一支特戰營,個個能飛簷走壁,神奇無比,也許今晚來的就是他們。」杜稜道。
錢鏐一揮手,故作鎮定道:「管他是特戰營還是親軍營,反正本來我們也要把人送走,既然他們親自來接走了人,倒是省了我們不少事。」面上雖如此說,但今晚這事還是讓錢鏐心中有些難以平靜。
這秦軍,比想像中的還要厲害啊!
錢鏐營地北面二十里,暗夜下急速行進的兵馬緩緩停了下來。
吳遷、林宋、鄧煥三人其實出了營地沒多久時,就已經發現事情與先前商議的不一樣。一路上暗中打量,發現這支劫營的兵馬果然不是說好的杜稜之兵,到此時,三人都沒有想明白,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究竟是誰。
直到此時停了下來,對面數十騎直到面前,馬上跳下一群人來。當先一個雄俊無比的年青俊漢,走到眾人面前抱拳拱手,大聲自報家門。
「在下廬州楊行密,率廬州三十六兄弟救援諸位秦軍兄弟來遲,還望海涵!」
吳遷完全迷茫了,先前浙西錢鏐和諸將要暗中放了他們,這轉眼又跑出來一個廬州楊行密和他的三十六兄弟,這,究竟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