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就此別過,他日再會!」於琄一張臉還通紅著,帶著醉意,站在東城門外,他笑著向眾人揮手。相比當初離開青州時的冷清,今天的場面可就熱鬧的多了。不但眾多紫袍緋袍綠袍官員們擠到城外相送,就是蓬萊城的百姓也烏鴉鴉的全來了。
深秋十一月,河邊的柳樹一時間遭了殃,那些官員們你扯兩根,他折一枝,一時間折了幾百上千的柳枝『折柳送別』。那些文官們還都當場賦詩一首,武官們沒這文采則大多說幾句套例的吉詳話,什麼一路順風,步步高陞之類。等到文武官員們依品級一一『萬分不捨』的告別之後。
這時早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的士紳們上來了,這些登州各縣鄉的士紳們人人後面跟著幾個青壯,撐著一把把巨大的萬民傘過來。這萬民傘高如華蓋,紅布的傘頭,邊上還系滿了紅黃兩色的小布條子。一時間,城東到處都是移動著的萬民傘,足有上千把之多。其中送的最多的人,不是百姓也不是鄉紳,而是封彥卿,也不知道這傢伙是打著什麼主意,居然送了一百把萬民傘。
於琄事先並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出,看著如林一樣的萬民傘,臉上滿是譏諷的笑意。相傳秦漢之時,官員離任,百姓對那些好官離任,當地鄉紳們會和百姓湊一筆錢,請人將官員的政績刻在石碑上,立在官員離開時經過的路上。時間一長就變成了一種儀式,老百姓沒想到,到後來即使是貪官,要走時也要看到德政碑立起來,不然就賴著不走,無法交接,後任就無法上班,影響官場運行。於是到唐朝,政府下令不許立德政碑,否則立的碑不僅要拆毀,責任人還要挨一百板子。如果實在愛民如子,老百姓哭天喊地要立,那麼還有一個救濟措施,地方可逐級上報給禮部同意再立碑。
走了之後再立碑,對於那些要拍於琄馬屁的人來說,這就有點沒意思了。因此,不立碑,但可以送萬民傘。「萬民傘」其意是說這個離任官員,平時就像把巨傘一樣佑護著老百姓,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一般縣令、刺史離任,百姓送萬民傘,最初是送一把,上面的那些小布條則代表著百姓。因為一條布條代表一個百姓,所以傘就稱萬民傘。不過今天,登州的官員鄉紳們又打破了這一常例,他們給一個原來的養老閒職司馬送行,一次送了上千把萬民傘。
封彥卿一人獨送一百把,於琄被這個舉動給弄的驚了一驚。連崔芸卿的臉色都十分難看,於琄只是一個閒職司馬,他才是刺史,現在於琄離任卻收到上千把萬民傘。這個舉動在崔看來是對手別有用心的,其中,於琄一個閒職司馬收上千把萬民傘,這事肯定會引起轟動的,傳到長安,皇帝和朝中官員會怎麼看?會不會覺得是於琄剛一翻身,就搞捧場?不論這是不是於琄自己弄出來的,事情只要傳出去,到時肯定會對於琄的名聲不好。其二,於琄只是個司馬,崔芸卿才是主官刺史,現在一個司馬就收上千把萬民傘,那將來他要是離任,如果收不到這麼多傘,豈不是就說他一個刺史所作的還不如一個司馬?
一箭雙鵰啊,一把小小的萬民傘,封彥卿就直接暗算了兩個主要對手。
「啟程!」於琄也顧不得多說什麼了,再繼續呆在這裡,還不知道封彥卿要搞出什麼東西來。依然是當初跟著於琄的那兩個老蒼頭趕車,不過這次多了二十個護衛。
不過於琄想要走的越快越好,可是登州城外的這些百姓似乎並不想要他這麼快就走。於琄剛要上馬車,他的馬車前面已經有數百百姓攔在前面不肯讓他走。那些人也不知道是真的不願意他走,還是說這些人只是來做場秀,或者直接受了暗中指派,總之,一時間數百人擋在前面,就是不肯放於琄走。這情景,混亂萬分。後面的官員們禮物也送了,贈別讀也吟誦了,甚至連河邊的柳樹都折禿了。鄉紳們還送了上千把的萬民傘呢,按說到了這一步,該由於琄離去了。
李璟這個時候不得不帶著左一都的一眾兄弟擠到前面,為於琄擠開了一條通道,讓他離開。於琄也在那些人的呼喊中從馬車中出來,換騎乘馬,不斷的向那些人揮手告別。
眼看著那條通道就要走完,突然在左一都士兵的人牆後面擠出一人,直衝到於琄的面前。
李璟當時頭皮就麻了,心中以為出現了刺客,連忙奔跑過去。可跑到前面,卻發現似乎根本不是那回事。只見那個人跑到於琄馬前,但並不是刺客,而是上前一把抱住於琄的腿不讓他走。口中說著什麼清官什麼什麼的,但李璟仔細打量那人,卻發現那人一身短褐打扮,臉上也灰騰騰的農夫裝束。但他不經意間卻發現,那個穿著麻布短褐的農夫,腳下居然蹬著一雙絲綢面的靴子。再聽那人的話,也根本不似普通農夫的語氣。
正在李璟猜測這人的真實身份究竟是刺客還是演員時,那人卻是突然扯下了於琄左腳上的靴子。雖然咋看起來,那人似乎是不經意扯下來的,可李璟卻看的很清楚,這人絕對是故意扯下來的,準確的說,他就是奔著於琄的靴子去的。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正當李璟萬分不解的時候,那個扯下於琄靴子的男人卻是興奮的抱著靴子跑回子人群之中。人群中發出一陣歡呼,立時又有幾個人捧出了一個木匣打開,接過那只靴子十分鄭重其事的將其裝了進去。
那夥人完全是早有預謀,不但把安排了人攔路,還安排了人去脫靴,更準備好了木匣。一連串的動作,安排的滴水不漏。很快,這群人捧著好個裝著靴子的匣子就擁到了城門口。又有人抬出了一架梯子,然後將那個裝著靴子的匣子釘起掛在了東城門上。
於琄光著一隻赤腳,對此似乎有些麻木了,只是一個勁的催馬車上路,連靴子都來不及換了。望著滾滾遠去的馬車,還有於琄那只一直在空中晃著的赤腳,李璟都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這他娘的算是怎麼回事?」
林威和張宏悄悄擠到了李璟的身邊,正好聽到他的低聲咒罵,張宏忙解釋道:「剛剛那是離任脫靴,脫下來的那只靴子就叫遺愛靴。這也是有原頭的,憲宗皇帝年間,崔戎任華州刺史時,做了許多好事,在他離任時候,老百姓捨不得讓他走,攔在路上,沒想到了用力過猛,竟拉脫掉了他的官靴,老百姓如獲至寶,稱此靴為「遺愛靴。」
這本來只是一件意外之事,誰曾想後來傳成了一件流傳很廣的故事。後來,一些為官時很有聲望的官員離任時,有些百姓便也會主動上前脫靴。官員如果被脫靴,不但不能惱怒,還得高興,因為只有極好官聲的官員離任時才會有百姓來脫靴。不過,自崔戎到現在,被脫靴的官員也沒幾個。」
張宏最後一句的話外之音,卻是在說於琄被脫靴並不符合脫靴最初的意義。李璟當然明白他背後想說的話,於琄今天這是被人徹底的暗算了。
這招狠啊,先是萬民傘,接著又來一個攔路脫靴。這事情不用說,肯定少不了封彥卿的影子,就不定這後面連宋溫都可能參與了。這是要捧殺於琄啊,棒殺不成,就來捧殺。不過越是如此,越說明封彥卿此人需要早除。
「準備的怎麼樣了?」李璟輕聲問林威道。
「封彥卿就住在東城,他回城時直接沿著東西幹道大街就行。大街上白天都是擺攤的商販百姓,想要動手,很難。」林威說道,他們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於琄會今天就走。原來李璟以為於琄應當會是明天離開,那麼今天的宴會很可能會到天黑之後結束。那時封彥卿晚上回府,街道上沒什麼人。
「我們必須今天動手,張大新他們的死雖然沒人知道,但這事掩蓋不了幾天。而且,剛剛封亮居然在酒中下毒,想要毒害刺史,我們不能再等,以免夜長夢多。想個辦法,封彥卿難道就不會有其它安排了嗎?」李璟不敢再拖,事情已經到了關健之時了。
「封彥卿一般情況下晚上很少外出,基本在府中。不過也有例外之時,我打聽到封彥卿在城北的水城丹崖山上有一座別墅莊園,就在昭王的莊園不遠處。那裡住著的是封彥卿的母親,還有他的一個新羅美妾以及和新羅妾所生的幼子,不過他平時很少去那,大部份情況下都是白天去,只有偶爾才晚上去住一兩晚上。」
「他去丹崖山別居有什麼規律沒?」李璟心頭一動問道,丹崖山並不在蓬萊城中,而是在城北的那座水師水寨圍起來的北面臨海之處。雖然蓬萊城與山寨造的極近,但中間還是有一段十里左右的距離。如果封彥卿去丹崖上,那這段路上就是最好的阻擊之地。」
「他每月朔望之時,晚上都會去丹崖山別居看他母親,然後在新羅妾那裡過夜。」張宏突然道。
「你怎麼知道?」李璟有些驚訝道。張宏嘿嘿笑了幾下,一次酒後聽一個弟兄說的,他就是蓬萊本地人,以前幫封家挑送東西去別居,見過封彥卿的那個新羅妾。那人念念不忘,上次酒後失言我聽到了。」
「這事可不可靠?」林威問道,因為今天正好就是望ri。正月初一是朔ri,望ri就是十五日。他們的運氣很好,但就是不知道封彥卿每逢望朔ri都會去丹崖山別居過夜的消息準不準確。
「不管那麼多了。」李璟緊握著拳頭,堅定的道:「馬上安排小石頭先帶七八個弟兄把準備好的武器給帶到蓬萊城到丹崖上的路上,讓二哥也跟著去,把伏擊的地點找好,我們等會找個合適的時機就馬上過去。」
幾人一起點頭答應,各自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