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深夜裡面因有幾絲零星春雨落下,而變得有幾分寒冷,歐陽皇后的初寢宮裡面燃著木炭但仍不敵那春寒,她正沉著臉坐在羅漢床上,那身姿挺得直直的,聲音是從牙齒縫裡面擠出來一般,「皇上又在淑妃的宮裡?」
蘇嬤嬤想上前勸皇后就寢,但歐陽皇后卻是朝她狠狠一瞪,朝自己的心腹宮女冷聲道:「回答本宮。舒殘顎副」
「沒錯,娘娘。」那名半屈身的宮娥恭敬地道,「非但這樣,淑妃娘娘這段時日討得皇上很高興,奴婢聽聞,她……」剩餘的話宮娥的臉色一紅似說不出口。
「但說無妨。」歐陽皇后表情嚴肅地道。
宮娥這才抬起頭小聲地道:「淑妃娘娘的娘家給她悄然帶了一瓶藥油,聽說……聽說男人用了後……那兒會堅挺……能行房事兩個時辰不倒……」這話她說得小心翼翼。
歐陽皇后立時自羅漢床上起來,一臉驚愕的蘇嬤嬤卻忘記給她披上披風,這太駭人聽聞了,隆禧太后是下過旨嚴禁太醫院給皇帝用帶有催情性質的藥物,就是怕皇帝的性命縮短了。
「此事當真?」歐陽皇后一把拽起她的衣領道。
「娘娘,淑妃娘娘不是那麼信任奴婢,這個也是奴婢私下裡打聽了好久才打聽到的,應該是確有此事,只是淑妃娘娘那兒很嚴密……」宮娥道。
歐陽皇后在心裡分析著這心腹的話是否可信,想到皇帝這段時間在後宮獨寵淑妃,連德妃也不能近身,而且自己這幾日所見皇帝確實看來精神了許多,只是對著她還冷臉,分明還計較那天的事情,淑妃表面溫婉善良,一想到這裡,她就冷哼一聲,後宮也有溫婉善良的女子?那只是癡人說夢。
「不行,此事我必定要稟報太后娘娘徹查她的寢宮,居然敢給皇上用媚藥……」歐陽皇后握緊拳頭道。
蘇嬤嬤忙上前攔著,搖頭道:「娘娘,不能操之過急,萬一在淑妃的寢宮裡面搜不出這催情的藥油,那娘娘就要落下一個誣蔑的罪名,況且現在皇上還沒有回心轉意,沒有他護著,太后娘娘也許連廢後也做得出來……」
這話如醍醐灌頂,歐陽皇后瞬間冷靜下來,這宮女雖是自己的心腹,但這大意不得,一個不小心她很可能吃不了兜著走,「幸得嬤嬤頭腦清醒,不然本宮鑄下大錯。」目光看向那名宮女,「你回去小心查證,一定要弄清此事,他日本宮揚眉吐氣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那名宮女卻沒有笑意,眉尖一皺,「奴婢是娘娘安插在淑妃娘娘那兒的棋子,自當惟娘娘馬首是瞻。」頓了頓,「奴婢有一次在寢殿裡伺候時,聽到淑妃娘娘正在勸說皇上也讓她從宗室中領養一個孩子,還說這樣不至於晚景淒涼,也好有個人依靠的話……」
歐陽皇后的平靜只惟持了一會兒,頓時那尖尖的指甲就刺進肉裡,這淑妃還想學她的路子,她不會讓她有機會與她爭一日之長短,冰冷地道:「皇上應了沒有?」
宮女搖搖頭,又點點頭。
「這是什麼意思?」蘇嬤嬤立時怒問道。
「皇上沒有表態,似應又似沒應,哦,對了,皇上戲問了一句她看上宗室哪家的孩子,淑妃娘娘也是頑笑著說忠王妃這胎若生個兒子,不如就過繼給她當兒子的話,皇上當時的表情似乎皺了皺眉,隨後沉默不語,沒有斥責淑妃娘娘……」
那名宮娥說完低垂著腦袋,在後宮生存的女人哪個不是疑心重的,更何況這樣的打算已經是明顯至極,歐陽皇后焉能不領會其中的真意?
這回歐陽皇后的臉上不再有憤怒的表情,更或者她已經意識到不是憤怒就可以解決問題的,皇帝這回只怕是要動心思了,忠王是皇帝的三哥,他膝下僅有一子,當年她過繼李萊的時候,只隱隱提過不如過繼忠王之子,皇帝就斥責她是癡心妄想,忠王只得一子是斷斷不可能過繼到她名下。
「娘娘,皇上不可能答應的,再說太后娘娘那一關也過不去……」蘇嬤嬤吞了口口水道。
歐陽皇后卻是手一擺,道:「不,此一時彼一時也。」
忠王再添一子的話將來沒有了襲爵的資格,但是若過繼給了淑妃,那就不可同日而語,這孩子最少可以保證封親王,怕只怕淑妃的意圖不是這麼簡單,或者她也如同自己一般打著同樣的主意,這回,一切都亂了套。
蘇嬤嬤看到皇后娘娘再度擺了擺手,身子半躺在羅漢床上,只有几上的香鼎有裊裊煙氣升起,這才領著那宮娥出去,再返進來的時候,皇后看似等她有片刻了。
「忠王妃那兒怎樣了?」歐陽皇后兩眼如綠光幽幽的狼般看著她。
蘇嬤嬤沒有懼怕而是有幾分心疼地看著歐陽皇后,搖了搖頭,「這事兒現在還沒弄清楚,忠王府的大門緊閉,裡面的人出不來,就連御醫今夜也在那邊留宿,老奴沒法探到最新的消息……」
「廢物!」歐陽皇后怒罵了一句,臉上因為怒氣而扭曲,「明兒一早就要打探到忠王府的行動,本宮要知道事態的進展,聽到沒有?」
蘇嬤嬤忙應是。
那名皇后的心腹回到臥室時,漆黑的屋子裡面突然亮了起來,她的身體本能地一震,兩眼自然看到淑妃寢宮裡面的管事嬤嬤正坐在椅子裡,而她的身後站了數名平日與她交好的宮女,她們都一臉冰冷地看著她,正要張唇說話,那名灰白著頭髮的老嬤嬤卻是氣勢十足地一指她道:「將她抓起來。」
宮娥一愣,這情形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在聽到那老嬤嬤一聲令下之時她已是下意識地腳一轉,想要逃出這屋子,只是身後的門在瞬間已經被人關上,衝在前頭的她步子一頓,只看到同樣是平日熟悉的宮女,還來不及反應,後面的宮女就撲向她,她拚命掙扎,只是無奈敵眾我寡,沒有多久就被雙手縛住。
那老嬤嬤起身走近她,她的嘴被身邊的宮女一把掐住,指甲陷進肉裡有兩行血水流下,她被迫仰頭看向那老嬤嬤鄙夷的目光,她的眼裡有著不屈與不解。
老嬤嬤冷哼一聲,「吃裡扒外的東西,我呸。」
這一夜,皇宮有多人不得安眠,而忠王府裡面也亦然,上到主子下到奴婢都不得安寢,李安熙的情況一直都反覆得很。
「熱……」她的小腳無意識地踢著被子,只是厚重的被子她卻怎麼也踢不開,仍在暈迷中的她身子無意識地扭動起來,似有哭聲傳出。
正要揮手示意阿三出去辦事的李凰熙一聽聞顧不上那麼多,忙轉身掀開被子,伸手到李安熙的後背只摸到一手汗,心緊了緊,立即著侍女備熱水與乾淨的衣裳,頓時,屋子裡面一片忙碌的景象。
李茴與阿三早已避嫌到了外室,阿三正要抬腳就走,李茴一手搭在他的肩上,手中的力道很緊,聲音低沉地道:「你是梁晏的人吧?」
阿三也使力掙開這忠王府的小王爺用內力的一搭,連身也沒轉,「小王爺,小的是郡主的人。」
然後就身子一閃,瞬間消失在屋內,李茴的臉上有著陰沉之色,忽而感覺有人輕扯他的衣服,他怒火上升地低喝,「大膽,放開。」
立刻身後傳來少女惶恐加羞澀的聲音,「小王爺……息怒,是奴……婢逾越了……」
李茴一轉身看到站在他身後是李凰熙身邊的侍女,好像叫冬青來著,那緊皺的眉頭才鬆開一點,「無礙,只是你不在屋裡伺候,在這兒做甚?」他是兄長,但始終還是男女有別,所以不得不在外間等候。
冬青一聽到他的聲音和藹,忙轉身將放在案桌上放著一大碗麵的托盤端上來,紅著臉,雙眼洋溢著春情,「這是郡主……吩咐給小王爺下的面,小王爺還是趁熱吃一點吧……」這是她自作主張到廚房下的面,但不得不用李凰熙的名義,不然她怕李茴會拒絕。
李茴看了眼那還冒著熱氣的麵條,心裡在這一刻頗為奇異的跳動了一下,那種不耐煩與擔憂似乎在這一碗麵裡面融化了,奇異的溫暖包裹著他的身體,四肢百骸洋溢著一種平日所沒有的輕鬆。
他一臉如朝聖般地捧起那碗麵,原本不餓的肚子此時卻覺得能吞下天下所有的東西,抄起筷子站著就那樣大口大口地吞吃著,似乎全天下的美味都下及這一碗普普通通的麵條。
冬青忙在一旁道:「小王爺,慢點,慢點,如若不夠,奴婢再去下一碗……」
「誰要你多事?」李茴吞下一口面,臉色冷然地看著這個頗有幾分姿色的侍女,「你還不趕緊到裡頭去伺候,在這兒忤著做甚?」
聽到他的話而一愣的冬青「哦哦」了幾聲,眼裡卻浮上了一層霧水,她只是關心他,他為何要用這樣的態度與她說話?腳卻如灌鉛般怎麼也抬不起來,只定定地看著李茴那張青春俊帥的臉龐,這麼近都能聞到那濃烈的男人氣息,她的心強烈地跳動著,只是身子卻是如浸在冰水中一般。
「去呀。」李茴不耐地又催促了一句。
冬青這才回過神,腳步一轉就朝裡屋邁進去,挑起簾子的時候不自禁地回頭看了眼仍在低頭吃麵的李茴,他卻沒有再看她,她的杏眼裡盛滿了名叫失落的東西,咬著下唇邁了進去,簾子一揚一落,掩住了她蔓妙的身姿與裡屋忙碌的情形。
要看顧著李安熙的情況又要遙遙指揮阿三等人辦事,李凰熙的臉上不禁爬滿疲憊,眼睛底下是一圈黑眼圈,看得李茴心疼不已,「凰熙,不若你回去歇息一下吧?」
「不礙事的,哥,安熙看來已經安穩了許多。」李凰熙伸手撫摸了一下李安熙的頭,沒感覺到有不妥之處,這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著夏荷與冬青留心看著,與李茴躡手躡腳地掀簾子出去。
冬青略一回頭看著李茴高大的背影,眼裡為他的不解風情而暗暗心生鬱悶,兩手絞著衣物,可見內心也是糾結得很。
夏荷一推她,「別看了,再看也不屬於你,冬青,不是我說你,我們這些個賣身進王府的奴婢就不要癡心妄想了,主子不是你我可以高攀得上的,好好當差才是正經。」
冬青不吭聲,轉身幫李安熙掖好被子,眼裡是濃濃地化不開的憂愁,她也知道夏荷說得在理,可是自己焉能不去想,一顆蠢蠢欲動的少女心不是理智可以阻止的。
夏荷不由得撇了撇嘴,冬青這做法在她看來是自找罪受,難為郡主還大發善心幫她設想周到,若是頑石也要開化了,死腦筋就是想不通,更甚者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自量力。
「凰熙,這是去哪?」在迴廊處被妹妹拉著疾走的李茴不由得問出聲。
「去府裡關押犯人的地方。」李凰熙頭也沒回地道。
忠王府的地牢裡面有著一股子的潮濕味,聞在鼻端幾令人作嘔,李凰熙舉起袖子擋住,旁邊的李茴卻是悄然運功大手揮了揮,讓李凰熙的鼻子不用那麼受罪。她看到阿三拉著一名五花大綁蒙著眼睛的中年胖子進來,這才放下袖子,坐在一把圓椅裡面,「拉開他的眼罩。」
那中年胖子聽到這少女的聲音,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然後睜開眼睛看到這處有幾分陰深幾分恐怖,只有他這一處有燈光在閃,至於少女聲音傳來的地方卻一片陰暗,他努力地張望也沒能瞧得清那幕後之人的長相,只知道聽聲音極其的年輕,應不過十五歲。
阿三一巴掌打在他的胖臉上,「老實一點,眼睛再亂瞄,我就將它挖出來。」做了個挖眼的動作。
中年胖子這才老實地跪好,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由不得他討價還價,宮燈裡面燈心「辟啪」燃燒的聲音聽在耳裡更添幾分恐慌。
李凰熙皺眉道:「好了,別為難人家,我要問的也簡單,給你這銀子還賭債的人所有事,聽清楚,是所有事,不要有隱瞞,不然我也不好為你一身肥肉著想。」
「必讓你嘗嘗這裡的嚴刑。」李茴不屑地道。
中年胖子一看那銀兩即明白是今天來賭坊拿走這銀子的人綁了他來,忙道:「我這都不是說了,那是賴大在我這兒輸了然後還來的,這是他妹妹在忠王府為奴掙來的……」
李凰熙冷笑著打斷他的話,「事出反常必有妖,看來你是不打算招來,那也罷了,讓他嘗嘗刑罰的滋味,這樣也好將幕後的主使招出來。」
阿三一聽已經飛快地取來了那燒紅的烙鐵,這玩意兒在火堆裡烘烤了好長一時間,取出來時通紅通紅的,似乎還能看得見黑煙在冒,中年胖子的身體這回不止抽搐了,而是劇烈的顫動起來,只是身後的大漢也抓緊他不讓他後退。
不待他說話,那燒紅的烙鐵已經貼到他的大腿根上,衣服燒焦的味道充斥鼻端,接著是人肉燒焦的味道,都在一瞬間融合,中年胖子尖利的慘叫聲隨之響起,「啊——」
在這地牢裡面關押的其他人身子都開始不由自主的打顫,更有膽小者已經嚇得屎尿流出,臭味在地牢裡面很快就擴散開來,那一群人雖然是奴僕,但素日裡也未嘗受過這般的罪與心理折磨,胖子的每一次叫聲都讓人不寒而粟。
朱紅的臉色是白得最難看的,剛才看到家人也進來了,她的心更是跳得厲害,現在頭皮更是繃得緊緊的,突然,喉嚨更被人掐住,她喘不過氣來,睜大眼睛看著那人,「朱青……」
「你怎麼不去死?你還要害了大夥兒的性命嗎?今天之事分明就是你做的,四郡主要吃鴨子也是你攛使的,這是你一早就預謀的事情,你怎麼還有臉活著,要大家一起陪你死……」朱青恨聲道。
朱紅感覺到喘不過氣來,可見朱青的手勁有多大,一旁兩名粗婆子怕事情鬧大忙拉開朱青,朱青仍歇期底裡地罵著,朱紅躺在地上不停地喘著氣。
「好了,朱青,你若真的殺了這賤蹄子到頭來害的是你自己……」
「沒錯……」
「啊——」
更上一層樓的尖叫聲又響起,眾人的頭皮再度發麻,朱青朝朱紅挑釁道:「聽到沒有?這是你哥的慘叫聲,你這個吃裡扒外的禍害,呸,還是包藏禍心的那種……」
朱紅此時已經兩手抱耳,只是那聲音卻越發清晰可聞,一想到哥哥與母親正在遭罪,她的臉色就越發難看,「啊——」不禁也尖叫起來。
外頭看守她們的精壯漢子猛然敲著鐵門,「叫什麼叫?外頭正在審犯人呢,這就是爛賭的下場,活該。」
「就是,我剛剛看了下眼,那大腿根部已經看得見骨頭了,頭兒老往一個地方下紅烙鐵,我看以後就算不瘸那玩意兒也難保,聽說還是一脈相傳,怕是要絕後嘍……」
頓時嘲笑聲響起。
朱紅的手卻是無意識地松下,大哥要成廢人了,這句話在她的腦海裡面不停地閃爍,然後就是畫面,鮮血般地呈現在腦海,這時候她是後悔萬分,那種痛從精神蔓延到身體,無一不痛,她不禁哀哀地叫出聲來,在下一次尖銳的慘叫聲響起時,骨碌一聲,她爬了起來,兩手抓著牢房的鐵欄杆,朝外面大喊道:「我招,我招,你們放過我大哥……」
那受刑的滋味真不是人受的,中年胖子大腿根部已經可見森森白骨,全身無力地癱煥在地,想要暈過去,又一盤冷水澆來,他的精神又一震,看到阿三拿著燒紅的烙鐵逼近,他再也不想承受了,道:「我什麼都說,什麼都說……」
「很好。」李凰熙雙手一拍,舉著烙鐵的阿三往旁邊退了一步,「早點這麼合作不是好了,你不用受苦,我也不用在此聽得耳朵要起繭,胖子,別跟我玩滑頭,你沒有這資本。」
中年胖子這會兒哪敢說聲不,他受苦有多久,她就坐在那兒看了有多久,至少告訴他,這個女孩心狠著呢。
「之前有人找到我的賭坊,讓我誘使這賴大輸錢,然後承諾事成後會給我一千兩銀子的報酬,我看到有銀子可賺,再說賴大在我這兒賭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麼一本萬利的事情我哪會放過……」中年胖子努力地搖了搖腦袋,好讓自己清醒一些,將自己如何誘使賴大輸錢再賭,然後借下高利貸,債台高築到賴大沒法還時才逼他還銀子,他還不出,他就逼他去找那在忠王府當上等丫鬟的妹妹想辦法,不然就要切了他去餵狗,後來的發展一如當初的設想。
「賴大先還給你的五十兩子是不是也有人指使你,如果有人來查就交給那查的人,不能私下裡取用,是也不是?」李凰熙冷厲地問道。
中年胖子的眼睛這回是瞠大了,這個少女怎麼好像能看到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般,他這時候知道沒什麼可隱瞞的,點了點頭,「姑娘說得沒錯,那人確是這樣叮囑我的,不過他卻吩咐我不能說的。」
李茴這會兒才知道這件事複雜到已經超出自己的想像,本來以為朱紅的兄長賴大被人設了圈套就已經是事實真相了,現在才知道這不過是其中一個環節,妹妹的心思果然縝密。
「你且回憶那個吩咐你這樣做的人的長相,將他說出來,阿三,你找個丹青妙手去把這人的相貌畫出來。」李凰熙看到門口有人打手勢,嘴角勾了勾,「先把他帶下去吧。」
沒一會兒,中年胖子如一癱軟泥般被人拉下去。
接著,朱紅戴著瑣鏈走進來,一進來即跪下,雙眼還有著恐懼,尤其看到那一地的血水與燒紅的烙鐵,身子又開始發抖,不待李凰熙審問即道:「郡主,奴婢知罪,奴婢財迷心竅,奴婢為了給兄長還賭債才會接受那人的收買,玫瑰胭脂也是我一早買回來偷藏好,給自己製造不在場的證據……」
李茴靜靜地聽著,時不時地瞄了一眼妹臉上莫測高深的面容,在這危難時刻,他明顯沒有她主意多,再說他空有一個郡王的名頭,什麼實權也沒有,這時候他越加痛恨自己的無能,再說這些幫了妹妹大忙的人都是梁晏給妹妹的,相比較而言,他這兄長要失敗得多,他與梁晏同歲,卻遠不及他有智謀與手段,雖然不知道這相府嫡子幫妹妹是真心還是假意,但妹妹不是傻子,不然絕不可能接受梁晏的人在忠王府裡面行動。
一出了地牢,迎面撲來的風吹散了身後那欲令人作嘔的味道,他深呼吸一口,胸襟裡面有些隱隱做痛,兩人漸漸走到那與夜色化為一體的朱紅色迴廊裡面,心中的自責啃噬他的心,不由得抱頭道:「凰熙,哥真沒用。」
「說什麼傻話呢?你是我的大哥,哪有妹妹嫌棄哥哥沒用的?再說你是我在這世上信得過的人,有好些事我還離不開你,哥,不許說些妄自菲薄的話,我不愛聽。」李凰熙拉開他抱著頭的手,認真地道。
「凰熙……」李茴的眼裡有著淚光在閃動。
「咳咳咳……」
正在兄妹倆要談一會兒心之際,傳來一陣不合時宜的咳嗽聲,正站在迴廊的李茴與李凰熙立即雙雙往那聲音處望去,現在距離天亮還有個把時辰,除了風中飄蕩的幾盞紗燈有朦朧的光線外,一切都隱在黑夜與風聲中。
李茴下意識地就將妹妹護在身後,朝那咳嗽聲看去,冷厲地喝道:「誰?」
在濃濃夜色點綴的紅柱後漸漸有人影閃現,很快就在紗燈的映照下,臉孔半明半暗,只見那人一身的深藍衣裝,雲紋繡樣的衣擺隨風舞動,嘴角噙著一抹笑,但眼裡看向李茴卻是那樣的冰冷。
李茴一看到他,眼睛瞪大,隨即就微微一瞇,同樣冰冷還有戒備。
李凰熙卻是皺眉走向他,平靜的小臉下看不出任何內心的波動,「怎麼來了?」
梁晏笑道,「有些擔心你,還好吧?」
李凰熙勉強打起精神道,「還好,今天只怕有不少人都盯著忠王府,我聽阿三提及有不少人都暗中張望,只還差明目張膽地闖進來。」不禁嘲諷了一句。
梁晏也同樣皺緊了眉頭,忠王府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今天梁博森找他也是談忠王府的事情,而梁博森緊盯著忠王府的人回來稟報忠王府裡頭已經不能再通消息,只知道忠王妃那兒被端去一碗有毒的補品,自那刻起,他就極為擔心她,怕她承受不住,直到阿三遣人來通報,這才知道她的母親安然無恙,間接害的是忠王府的庶女,那一刻他的心才悄然放下。
他想立刻就來找她,但也知道那會兒不是好時機,惟有生生地按捺住,冷靜下來後思考得更多,在她負起長女的職責兩邊奔忙的時候,他也沒有閒著。
李凰熙畢竟還是懂梁晏的,他這個時辰前來必定不會是安慰她這麼簡單,皺了皺眉道:「我們先進去再說吧。」說完,率先往前走。
梁晏看不情神色地跟在她的後面,李茴急忙跟上,對這梁晏他看不明白,卻知道一點,妹妹此時信任他,那他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給妹妹找不痛快,但仍低低地警告一句,「你給我記住,若敢對我妹妹不利,即使拼了我的命不要,我也不會放過你。」
梁晏卻對他的警告嗤之以鼻,僅僅斜睨了他一眼,他與她的事情沒有必要向別人報告,再者他也無須他人肯定自己對她的感情,只要兩心知即可。
李茴沒吭聲卻是臉色更陰地走在最後面。
李凰熙似乎沒聽到後頭那番暗暗的較量,而是逕自往上房而去,進去看了會兒李安熙的狀況,好在沒有出現讓人憂心的狀況,李安熙不復上半夜那般半夢半醒間掙扎,呼息平緩,可見是睡熟過去了。
她這才走出來,領著兩個男人到了一旁的耳房裡面,這裡本來是留給大丫鬟職夜而安排的,所以十分的簡陋,冬青麻利地展開手中的錦被鋪好在床上,郡主已經發話要在這兒歇上一會兒,所以不能怠慢。
三人坐在臨時搬進來的八仙桌旁,李凰熙揮手示意冬青抱著舊棉被等物出去,還吩咐下來不用進來伺候,讓夏荷到門前守著,而她去看守著李安熙,有狀況第一時間來報。
冬青一聽就知道自己被排除在外,眼裡的神色黯然了一下,應了聲「是」後即過去與夏荷換班。
李凰熙拿起剪子親自剪了剪燈花,燭光立刻亮了許多,她這才放下剪子,沒說話,掏出那一個銀元寶遞給梁晏,「看看這個。」
梁晏一看即認出,反倒是此物到了李茴的手中,他卻是左翻右翻也沒明白這其中有什麼奧秘,「凰熙,這不過是很普通的銀元寶……」
梁晏斜睨他一眼,搶過他手中的銀元寶然後一翻指出一處不明顯的地方給他看,「認不出?」
李凰熙知道自家大哥不像她有上一世的記憶,若她也跟他一樣初初由湖州回到建京,那麼她也不可能第一眼就認出此物,忠王府離建京的宮廷太遠了,他們被隆禧太后晾在那兒太久了,以至都要遺忘自己是龍子鳳孫的身份,更何談這種只有少數人才能認出的銀兩?「這銀兩來自宮中。」
只一句話,李茴就覺得自己握的是燙手山芋,瞬間睜大眼睛看著妹妹,在剛才那一刻,他懷疑的人還是九姨娘與李秋熙,正想找機會讓妹妹處置了這兩個家宅不寧的禍端,現在卻知道這個物體來宮廷,一切都脫離了自己的想像。
李凰熙沒去看自家大哥震驚的神色,而是將今天審訊的結果說出來與梁晏知道,然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說誰的嫌疑最大?這是擺明了要讓我們忠王府知道這件事的幕後真兇是宮廷的人,不知道那個人是惡意還是好意?」
李茴又是一驚,下意識就道:「凰熙,你糊塗了,當然是惡意……」
「不,這個還不能蓋棺定論,小王爺,你想過沒有,那個給朱紅兄長下套的幕後指使者未必就是這次下毒的幕後指使者,很可能是兩個人。」梁晏微笑道,這才是李凰熙口中的不知是好意還是惡意的真諦,無視李茴睜大眼睛的表情,目光看向李凰熙時卻是一派的正經嚴肅,「凰熙,不可能是梁蘭鳶。」
「怎麼見得?」李凰熙咄咄逼人地問道,她的懷疑對像怎麼可能少了這個一號人物,所有人的動機加起來都不如她強烈,這也就是今夜她見到梁晏就想弄清楚的問題。
梁晏道:「她就算有這心思也不敢使出來,甚至她還要下大力氣為你母妃保胎,在你母妃生產前這段時間,你最不需要提防的是梁家的人。」遂將來龍去脈道出。
李凰熙一聽到梁蘭鳶派暗衛盯著忠王府就渾身不舒服,冷冷地嘲諷道:「她倒是不遺餘力地行使皇祖母給她的權力。」
李茴卻是想得直接得多,「只怕這幕後真兇難揪出來,凰熙,我們若不行動就會處於被動的局面。」
「這倒未必,天下沒有完美無缺的害人計劃,總有一點半點珠絲馬跡露出來。」梁晏冷道。
「表叔說得是正解,確實如此。」李凰熙道。
李茴被這兩人的態度搞得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能努力地想著自家回京後在宮中得罪了什麼人,想來想去也沒有個由頭,不由得道:「我看太后這次很和善,斷不會害母妃,皇后娘娘還賜下不少東西,應也不會是她……」忽而靈光一閃,「不對,凰熙,會不會做賊的喊捉賊?」
梁晏給了他一個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李凰熙看著兄長道:「我已經找人驗過皇后賜下的物品,確實有不利於孕婦的因素在……」
「這個惡婦,母妃有何得罪她?她要這樣害母妃,不行,凰熙,我們將她賜下的東西抬宮裡找太后評理去?」李茴立即站起來道。
李凰熙道:「大哥,你想過沒有?那些東西到了忠王府的府中將近一個月,現在皇后還會認嗎?她可以在太后面前倒打一把說我們忠王府設計害她,那時候又有何人能說得清楚?這些物品在忠王府裡面停留過那就是有口難辯了。」
「表侄女說得在理,小王爺還是莫衝動為好。」梁晏好整以暇地看著李茴道。
李茴沒想到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禁有幾分挫敗,不由得坐下來看著妹妹扒著頭髮不忿地道:「那此事就此了了,懲罰了那幾個下人就算完了?這幕後之人一計不行必生一計,我們就算防範還有將近七個月,如何防得過來?」
「誰說要就此了了?」李凰熙面色嚴肅地道,「我們忠王府也不會吃了這干鱉而不做聲的,況且,這次還有人也在局裡面。」她拿起那銀元寶把玩了一下,眼裡似有一團火在燒。
「郡主。」門外傳來夏荷的聲音。
李凰熙放下那塊銀元寶,「進來。」
夏荷這時候才進來呈上一張紙,李凰熙接過,頓時就站了起來,梁晏立刻拿過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嘴角一勾,「看來忠王府無意中成為了別人陰謀的戰場,真相已呼之欲出了。」然後從懷中掏出幾份狀子給李凰熙。
李凰熙沒好氣地斜睨他一眼,他這人是不會兩手空空來看她,這會兒才遞給她,眼裡有一絲的不滿也有一絲的嬌嗔,剎那間竟是風情萬種。
李茴在一旁看得真切,這兩人的眼中有情意在流轉,他的心裡不禁湧滿悲切與說不出的憂心,妹妹什麼人不選偏選梁家的人?只是現在的氣氛容不得他去提醒妹妹要小心提防,頭一歪湊上去看妹妹手中的數張按了手印的狀子,越看越是驚心,不禁怒道:「真該死。」
「確實該死,只是不能死得那麼便宜。」李凰熙冷酷道,怪不得梁晏那番分析是如此的斬釘截鐵。「別當我忠王府是任人擺佈的棋子,哼。」
「凰熙,這件事有一個關鍵環節處理得非常好,那就是今天忠王府封鎖了,沒有讓哪一方的人馬能得知這府裡的情況,換言之,他們都處於觀望當中,或者說是緊張等消息當中。」梁晏不禁道,孫撫芳比他想像中能幹,起碼在出事的第一時間沒有讓消息在建京城裡傳開,這就佔據了主動權,那些人後續行動也得靠忠王府傳出的消息,而忠王府要傳出什麼消息就由自己做主了。
李凰熙優雅地坐下來,「看來尚需表叔配合。」
「那好說。」
李茴再一次被這兩人的默契打敗了,能不能說幾句人話?顧慮一下他好不?
天色漸漸亮了,李茴不得不出去做些準備功夫,李凰熙在他出去後也站了起來想往外走,但身子被人攔腰一抱騰空了起來,失去平衡那一刻,急忙雙手圈住始作俑者的脖子,嗔道:「你這是做甚?」
梁晏看了眼她那濃濃的黑眼圈,心疼地道:「你先去睡個把時辰再說,凰熙,你不是鐵打的身子,再這樣,你會累垮的。」
李凰熙皺緊眉頭,「來不及了,沒事,我挨得住……」
梁晏卻不顧她的抵抗,抱著她往榻上一放,嚴肅道:「聽話,閉上眼睛睡一會兒。」
「不……」李凰熙反抗,還有事情要準備,掙扎著要起身,梁晏卻是一把抱緊她躺在榻上,拉起棉被蓋好,她怒道:「梁晏,別惹我生氣……」
梁晏雙眼緊緊地看著她動怒的臉,一把按住她的後腦勺,薄唇壓上去吻住她透著香氣的嫣紅小唇,她初始睜大眼睛捶打著他的背部,但很快在他的舌頭伸進來攪亂心湖時漸漸地化為一攤軟水倒在他的懷裡,兩手攬緊他回應這個吻。
良久之後,他才鬆開她的唇,看著那泛著光澤的唇道:「凰熙,你要學會放鬆些,過剛則易折,現在,聽話,好好地睡一覺,嗯?」
李凰熙的眼裡有著感動,扁著嘴乖乖地閉上眼睛,畢竟是真累了,在他的氣息中慢慢地睡去。
清晨的一抹陽光照耀在忠王府打開的大門,所有奴僕都正常走動了,然後消息開始滿天飛。
「什麼?忠王妃小產,命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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