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絨花是一個虛榮又傲氣的女人,貪圖享樂又有些許好強,正是她的這些性格使她作出一系列常人所不及的舉動。作為一個女人她受盡了凌辱,能夠頑強的活到現在不知道是這兩種性格哪一個支持了她,或許兩種都有。也正是這樣的性格致使她有著如此遭遇,致使她一直倍受折磨。
被劉未招一語點破,被他連續的追問,方絨花索性不假思索的張口就答,她不再撒謊,雖然圓謊已經有了相當經驗,但是卻越來越不願意忍受。「好了,不要老是問了,我有什麼辦法。兵荒馬亂的我一個女人又能怎樣,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樣活下去,何況帶一個剛出生的小孽障。是我要捂死他,沒準下一個我就會餓死。劉隊長該不會沒見過丟妻棄子賣兒賣女的事情吧。」
完全拋卻了遮掩,而且口氣沒有絲毫悔意。說的劉未招有些驚訝,這樣的話她怎能如此輕易的說出「怎麼能這樣說那,要不是清楚經過,真難以想像你是他的生母。話還說的這樣隨意,你根本不配做一個女人。」
朱川壕接生的新生兒,這劉未招是再清楚不過的,但是面對眼前如此冰冷的女人他還是提醒自己這些不是真的。提醒自己應該懷疑眼前的女人與嬰兒有沒有關係。
「跟你說過我出身不好,別說女人,我都不配活在這個世上,但是我偏就是人賤,貪活。」方絨花訴苦水似的有些情緒激動「我不奢望作什麼母親,下一口犯我都不知道往哪裡去要。肩不能擔手不能提,只能找個抄寫文案,都是這小畜生耽誤了這許久。」
「沈隊長不是說要認這孩子當義子嗎,不能叫他白認,他肯定有所幫助。你要想生活不是問題。」劉未招有些著急,方絨花的回答不是沒有理由,兵荒馬亂,棄子求生,在那個時期並不少見。但是方絨花的態度語氣讓劉未招摸不著頭腦,他的著急並不是因為沒有辦法,而是因為從方絨花的語氣上可以判斷這個女人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必須想辦法轉變方絨花的念頭,畢竟孩子還是和母親在一起才是好的結果「生存不是難題,你可以到山下屯,民義軍雖然不養閒人但也不強人所難,找力所能及的事情你只要盡心盡力絕對養活的起你和孩子。對了,你既然有文化,可以去教書,山下屯有小學堂。很尊重你們這些有文化的人。」
「我不會去山下屯,畢竟是鄉下,我想去有戲院酒樓茶館的地方。」就算這次沒有被朱川壕認出,難保下次遇到不會認出。
這話讓劉未招大為失望,一個人怎樣選擇生活方式那是她自己的權利。著急也只能是乾著急,只是可憐的孩子太無辜,還有太多人的努力難道都白費了嗎。「朱川壕為接生這孩子中彈,烏斑也受了傷,沈隊長連夜背子尋母,原來是你有意遺棄。你一個當媽的就沒有一點心疼,好吧你走吧,這孩子跟了你也不會有好結果,我自會給他尋個好人家。」
這孩子就不配有個好人家,方絨花必須阻止,出於內心深處的最後一點安慰,絕對不能讓這孩子有好的結果「你打算怎樣對這孩子,不行,我不能讓他拖累別人。孩子不能留下。」說著就要過去接過孩子。
有些不可理喻,劉未招必須站出來承擔,他扭身躲閃著說「你別過來,不要碰我,狠心的女人。都說女人心軟我看是錯了,這孩子我來撫養,不是沒有答應沈隊長嗎,那我做他義父。我會用行動告訴你,男人一點不比女人差。」
我會用行動告訴你,男人一點不比女人差。這句話裡邊包含著些許央求和保證的意思。在那個時代能說出這樣的話,還有著承認女性地位的意思。方絨花是讀過書的人,應該能聽懂。一向成熟穩重的劉未招是真的情急所致。
「不行,堅決不行,沈隊長不可以做義父,你一樣不可以。」方絨花不是上去接過孩子,而是想上去搶,她圍著劉未招繞來繞去。
這次真的讓劉未招不知所措,他左躲右閃,孩子在他雙手中忽高忽低一會被抱緊一會被放鬆,鬧的哇哇直哭。哭的劉未招更心煩,他從來沒有和女人這樣拉扯過,有些急眼了「哎呀這是幹什麼嗎,我知道這是你的孩子,可你不願意養為什麼還不讓別人養,孩子有什麼錯。你放心我會對他好的。」
「他就是個錯誤,他是日本人的孩子。」方絨花也是奪不過來,同樣有些急眼。大喊著「這孩子的爹是畜生,一個ri兵小隊長,名字叫小島賜仁。」話語一出,眼淚立刻從方絨花憤怒的雙眼奪眶而出,這是一個讓她沒有勇氣活下去的名字,讓她無法面對的名字。包含了她太多的屈辱。
小島賜仁,劉未招一下子驚住了,這是一個讓他無比仇恨的名字。他的弟弟劉末招一家,包括剛出生的他的親侄子的性命,全部葬送在這個名字之下。
看到劉未招驚呆,方絨花也不在顧忌顏面。自己的顏面已經算不了什麼,「這是讓我說起來感到墮入冰潭的名字,包含我太多的屈辱,你現在瞭解了我為什麼說自己出身不好,我生下了日本人的孩子。有句話說認賊作父卑劣無恥的行徑,認賊義子又當從何。你和沈隊長都是抗日英雄,讓抗日英雄做侵略者孽子做義子,不是極大的諷刺麼。我就是再下賤也不可能答應。再丟人也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所以請你不要阻攔。我不能讓他活著。」
人命大如天,生命不分親情陌路,生命不分高低貴賤。這是在民義軍相互傳送的信念。劉未招的父親是單傳,所以有了兩個兒子起名上都和時間有關聯。親兄弟的情感是無法取代的,他不能冷靜面對仇人的後代,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這怎麼可能,」劉未招看看懷裡的孩子,肌若薄脂,膚絨面滑。這樣的嬰兒怎麼可以有著邪惡的出身,沈隊長冒險深夜尋母,朱川壕接生負傷,這些人不顧安危難道都是為這侵略餘孽。再看看方絨花,面無血色冷若冰霜「這怎麼可能,你看這孩子,多愛人,這個頭,這眉眼,怎麼可能是侵略者的後代。說句玩笑話,這一看就是星陽土產。呵呵。」
方絨花沒有被逗笑「劉隊長,我是星外來的。這孩子不光是侵略者的後代,還飽含著我莫大的恥辱,這是被侮辱的印記。他的存在讓我無法面對自己。」
劉未招感覺自己雙臂承受著千斤重量,仇恨的重量,孩子的來歷有了不可逆的定向。他慢慢將孩子放到地上,後退兩步,他無法對一個孩子進行復仇。開始埋怨方絨花「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呢,怎麼能懷上日本人的孩子,有太多時間可以作出決定。」
「我是被逼的,我能怎麼辦,一直被軟禁數月。我用盡了各種辦法,我曾經三天不吃不喝,但是我活著,我活著這孩子就沒有死。」屈辱的眼淚排成行,方絨花泣不成聲。
一聽就明白,方絨花也是被侵略戰爭迫害的苦主,再不能去指責。而這嬰兒是侵略餘孽,但也只能是用仇恨的目光相望。劉未招還真的曾閃現過一絲抱負的念頭,但是很快就被打消了,畢竟面前只是個新生兒。他想不出該如何是好,他不可能放任方絨花虐殺自己的孩子,更忘不了他弟弟的一家三口。
「跟我回山下屯。」這些孽債太過複雜,猶豫了片刻劉未招想起了沈世昕。這個丫頭雖然年齡不足十九歲,單被教導的有自己一套理論。而且正是因為她涉世不深,她的看法往往是最淳樸直接。人說新生兒天目是開的,能看見許多成人看不見得東西,所以容易受驚嚇。於世事沈世昕就像一個新生兒一般,是非黑白反而比劉未招這些人看的更清。她對對錯的判斷只是家裡的教導和書本上的白紙黑字的定義。劉未招此刻很想聽聽沈世昕的意見。
「我不會去的,那裡有我的仇人,我所受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賜。」方絨花慢慢的由傷心改做仇恨,換回了冰冷的語氣。
「山下屯,怎麼可能。」劉未招有些摸不清頭腦「你剛才就說你是星外來的,來此地謀生,怎麼可能我們山下屯會有你的仇人。那裡都是本地人。」
方絨花沒有回答,冷冷的只是看著劉未招。
被看的有些發毛,劉未招仔細在腦海裡搜尋方絨花的記憶,在確定與眼前女子是今日初遇之後,慢慢的屈指數了起來「哦,也確實有些外人,我確定沒對你作過惡。沈隊長,也不可能,他還巴結著想作義父。許望,莊稼人家的孩子,你方小姐一看就是城裡人。一些女子自不必說,哪個都有著類似的苦楚。」想到岳海霞鳳巧等女子,劉未招有了些眉目,女子世間所受苦比男人多一個生產,所受迫害也是多了一個,就是被強暴,此刻他想起了以此為賊的朱川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