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水馨躺在黑暗中回憶了一下自己跟楊夫人見面的場景,覺得這位商界女強人當真是有一股區別於普通商界人士的氣場。
在那些所謂的商界奇才描述中,程水馨覺得比爾.蓋茨的描述大概是最接近楊夫人的。
平時非常和善,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老鄰居,喜歡談論一些跟商業無關的話題,對生活品質有一定要求。
只有在真正做商業決策的時候,才會釋放出真正的一面,各種凶殘,各種不給對手留餘地。
楊夫人穿著非常居家的衣服,見到程水馨的時候還很美國人地抱了抱她,這個動作讓跟在一起的安妮都驚訝地眨了下眼。
曾幾何時,楊夫人對人這麼親切過了?
倒是李恩旗好像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似的,一個人站在那裡看著楊冰冰跟她母親見面。
楊冰冰還是對楊夫人有點生疏,喊了一聲「楊夫人」就沒了下文。倒是楊夫人看見自己女兒之後眼神變得很柔軟,過去也抱了一下楊冰冰。
程水馨對這些細節觀察最為仔細,看得出楊冰冰身體還是略僵硬的,就在楊夫人鬆開楊冰冰之後過去拉著她的手,讓楊冰冰的情緒自然一些。
這樣的見面給人感覺略尷尬,楊夫人身邊帶著的人並不多,有幾個親戚,其中也有楊冰冰曾經提及比較厭惡的王放。
看到這個楊冰冰一直都很討厭的人居然還在出現,程水馨覺得自己大概能明白一些楊夫人的心態了。
楊夫人毫無疑問很溺愛楊冰冰,但她也同樣不希望楊冰冰在這種溺愛中徹底變得毫無鬥志,對生活沒有奮起抵抗之心,所以她安排了一個楊冰冰很討厭的表哥時不時來刷一下存在感。
正是這種方式,讓本來對楊夫人心生反感的楊冰冰依舊養成了一些特點,這些特點都是楊夫人所希望養成的。
譬如堅強,譬如能夠自己跟寂寞相處,譬如有自己的原則,譬如不會被一些浮誇的東西吸引……
程水馨不得不承認,楊冰冰確實有一個優秀到了極致的母親,她連怎麼教育跟自己向來不和的女兒都那麼擅長。
人生中這樣闊別已久的相見總是很美好,楊夫人熱情地招呼程水馨,帶她們去參觀房間,順便說了一下最近的一些行程安排。若非這一切在一棟比程水馨想像中還巨大的宅邸裡發生,程水馨大概真的會以為只是到同學家做個客,遇見了好客又優雅的同學家長而已。
實際情況當然不是這樣,財富帶來強大的生活保障,也帶來了壓力和緊張感。
楊夫人帶著兩人上樓去看房間,楊冰冰還沒等她告訴程水馨睡哪間房,直接就說道:「程水馨跟我一起睡。」
本來這個決定是兩個人在路上開的玩笑,這一刻一旦真的落實了,不僅楊夫人有點驚訝,連程水馨都略覺意外。
楊冰冰說出來的話在楊家估計也只有楊夫人有資格反對,她看看自己女兒,又看看那個長的像妖精一樣的小姑娘,臉上露出一絲瞭然的笑容。
「好,房間我讓人再整理一下。」
程水馨總覺得楊夫人的笑容有點詭異,想要解釋一下,又知道這種時候說了什麼只能有反效果,只好苦笑著看人把自己的行李拖進房間。
安妮的房間就在對面,楊夫人對安妮倒是很隨意,只是交代了幾句就沒再說什麼。
把一切安頓好,楊夫人又叮囑了兩人幾句,就先下樓去書房處理一些問題了,留下楊冰冰和程水馨獨處。
程水馨環顧房間,總覺得氣氛有些詭異。
楊冰冰對程水馨笑了一下,輕聲解釋說:「你是不是覺得楊夫人誤會什麼了?」
程水馨苦笑道:「沒有嗎?」
「當然沒有。」楊冰冰理所當然地道,「她見過太多人了,一眼就能看出別人心裡的事……她大概在猜你和我到底誰跟蘇亦凡關係更好一點。」
楊冰冰居然這麼坦然地把這話說出來了,讓程水馨有點不知接什麼好。
沒給程水馨尷尬的機會,楊冰冰學著蘇亦凡的模樣微微聳肩:「讓她猜唄,這樣才有趣。」
程水馨心中鬆了口氣,別看平時跟蘇亦凡說起來頭頭是道,她其實挺迴避跟楊冰冰討論這個話題的。
「我們的確是需要休息。」楊冰冰大概是因為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整個人的狀態相當放鬆,「至少要睡一下,睡到自然醒。」
程水馨苦笑道:「我已經快忘了自然醒是什麼感覺了。」
楊冰冰想起網絡上的一個段子,鬼使神差地立刻說道:「是被憋醒。」
說完這四個字,整個房間安靜了大概有幾秒鐘。
兩個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幾乎同時大笑起來。
等笑夠了,楊冰冰起身先去衛生間換衣服,她還不能習慣在程水馨面前露出自己的身體。
換了舒服乾淨的睡衣後,楊冰冰去把窗簾拉上,房間頓時陷入黑暗中。
「多睡一會吧。」楊冰冰對程水馨說,「我都快習慣了,你第一次倒時差,需要點時間適應。」
程水馨倒是沒像楊冰冰一樣矜持,她直接在床上就把衣服給脫了,行李中抽出一套薄薄的睡衣換上,全程一點都沒臉紅不好意思,讓楊冰冰反倒有點不知所措。
「仔仔細想想,還真是沒跟你一起睡過呢。」程水馨換完睡衣還做出色中惡魔的樣嘿嘿笑了兩聲,「小娘子,快上來侍寢。」
楊冰冰本來被程水馨的豪爽給鎮住了,一直到程水馨調戲自己才反應過來,也是呵呵一笑,快步爬到床上。
「好呀,我來了。」
當然兩個人也就是嘴上說說,各自抓了被子後在大大的雙人床上仰頭躺下,黑暗中聆聽彼此的呼吸。
雖然身體有些疲憊,程水馨一方面是因為路上睡了太久,一方面是精神確實亢奮,一直睡不著。
就這麼在黑暗中躺了很久,回味了一下來到美國發生的一幕一幕,程水馨也聽到自己身邊的呼吸聲勻稱又不自然。
很明顯,楊冰冰也沒睡著。
「睡不著?」程水馨問。
「嗯。」楊冰冰的聲音回答得很快,「我剛才還在想,要不要去見見戴清,還有趙傳志。」
程水馨知道被楊冰冰直呼其名的這兩人,一個是楊宗元的母親,一個是趙玄的父親。
戴清有直接參與到綁架楊冰冰的事件,現在應該還是被楊夫人軟禁著。楊夫人在平時對敵人殺伐果斷,碰到這麼個麻煩的親戚關係還真就有點頭疼。移交司法機關又會給楊家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和曝光,那樣會讓楊家處於一個很被動的局面。後來趙玄用殺死很多人的方式向楊夫人示威,戴清也就一直被軟禁在楊家的一處房產裡,目前趙傳志也在那裡。
趙傳志願意親自來美國,還是因為楊家良的相邀,他沒想到楊家良居然會在自己到了美國之後直接把自己送到軟禁的地方。
楊家良現在在整個楊家的權力也被完全架空,這件事畢竟太大了,誰也不敢出面保楊家良。
在趙玄鬧出的事平息之前,整個楊家都處在一種人心惶惶的狀態下。尤其是來自官方的反壟斷調查也在持續進行,對整個楊家的打擊很大。
程水馨大概已經知道了前因後果,她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問:「去見他做什麼?找家長告狀嗎?」
楊冰冰聲音有點飄:「我也不知道……也許就是想見見他,說兩句話。我其實有點好奇,趙玄到底是怎麼長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我記得以前有句商業名言叫『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程水馨說,「我覺得趙玄就是這種人。」
稍微頓了頓,程水馨又說:「……我也是。」
楊冰冰沒說話,她知道程水馨還有些什麼要說。
「趙玄極力表現出自己對親情的淡漠,同時又痛下殺手,讓楊夫人不敢對趙傳志做點什麼。」程水馨娓娓道來自己的看法,「我覺得這太可笑了,此地無銀三百兩麼這不是?」
楊冰冰側過身,看著睡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女孩。
「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做?」
「引蛇出洞這種事只要做得夠刺激就好了。」程水馨輕笑一聲,「我覺得禍不及家人這種事,別人幹得初一,你為什麼不能做十五?」
楊冰冰遲疑了一下,問道:「你想對趙傳志動手?」
程水馨反問道:「不行嗎?克制和忍讓能帶來什麼?」
這反問讓楊冰冰啞口無言,當初楊夫人還想讓事情變得別那麼誇張,結果換來的一堆屍體和聯邦反壟斷調查。
程水馨可謂果斷,幾乎是在剛來到美國的時候就想到了這麼一個突破點。
見楊冰冰沒說什麼,程水馨又繼續說道:「就算是不能真的刺激到趙玄,至少我們自己也解氣了。」
楊冰冰深呼吸了片刻,問道:「我去問問楊夫人,你打算怎麼辦?」
程水馨呵呵一笑:「你看過那種綁架人質的電影嗎?」
「……看過。」
「隨便剪斷一根手指,一隻耳朵,給趙玄寄過去。」程水馨說,「李恩旗肯定能知道怎麼送到趙玄手上。」
黑暗的房間裡一片寂靜,楊冰冰很長時間都沒說話。
…………
…………
大約半個小時後,楊冰冰對楊夫人複述這段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正在書房裡讀報告的楊夫人瞇起眼睛,問楊冰冰:「她真的是這麼說的?」
「嗯。」楊冰冰感覺有點奇妙,她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程水馨說服了,也許是之前遇到了太多被動的事,讓她覺得偶爾這樣主動一次也沒什麼?
「趙傳志本身也不算是完全知情,這樣遷怒你覺得沒問題?」
楊冰冰想了想,說:「我覺得趙傳志可能不是完全不知情,他可能也隱瞞了什麼。」
楊夫人饒有興致地看著楊冰冰,問道:「隱瞞了什麼?」
「他可能知道趙玄的真正目的。」楊冰冰想起自己和程水馨還有蘇亦凡討論的那些細節,慢慢地說道,「趙玄既然不是真正針對楊家,我們更應該搞清楚。」
楊夫人看著自己的女兒,臉上慢慢浮現出淡淡的微笑。
「你也這麼想?」
「是的。」
「既然是程水馨的主意,為什麼她不來跟我說,讓你來呢?」
「她還在洗澡,我想先過來跟您談談。」楊冰冰說,「我們有什麼決定都是商量好的。」
楊夫人笑看著自己的女兒:「那麼血腥的事你也打算去做?」
「別人對我也會做吧。」楊冰冰此時的心情倒是很平靜。
楊夫人保持笑容,朝女兒點點頭。
「你那個小朋友程水馨,是個有趣的小姑娘……你多跟她在一起玩吧,她會對你很有幫助。」
楊冰冰看得出楊夫人話裡有話,她等著楊夫人說完。
「不過我看得出,她也很關注蘇亦凡。」楊夫人看著女兒,笑著問道,「以後可怎麼辦?」
楊冰冰倔強地一甩自己的馬尾辮。
「明天那麼遠的事,我從來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