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對方的身份之後,高培林已經沒時間憤怒了,他開始一身冷汗地想著怎麼解決問題。
老同志的政治智慧都是從死道友不死貧道開始的,幾乎是轉瞬之間高培林就想到是不是要先犧牲那個依舊捂著臉的葉玄風。
目光一轉,高培林看到葉玄風捂著臉不敢跟自己對視,心裡猛然一突突。
之前不問是非對錯是因為覺得自己這邊有理,蔡琰那邊都動手打人了,雖然動手的是幾個外國人,打人總歸是不對吧?既然對方不對,就不需要問葉玄風是不是真的做了過分的事,先殺滅小姑娘的威風再說。
現在情況一變再變,高培林知道這件事已經是無法如自己想像的那樣解決了。尤其是還有這麼多廠商代表在旁邊看戲,如果蔡亞光真打算跟自己對著幹,這些網游廠商肯定不介意煽風點火一番。
這就是矛盾長期存在的結果,誰也不介意看誰死得更慘一些。那些網游廠商巴不得看著高培林倒霉,然後回去跟小夥伴們普大喜奔一番。
所謂愛恨交織,大概說的就是這種關係了。當然其實恨意更多一點,從大家都不介意看熱鬧這一點上就能看得出來。
這種局面中,做決定就要快准狠,幾乎是一念之間猜到了葉玄風可能真的有問題之後,高培林的立場就變了。
老同志不用做心理建設,也沒必要在心中努力勸說自己,心態轉換之快簡直神速,轉頭對著葉玄風豎起眉頭問道:「你剛才跟我說的都是實情嗎?」
葉玄風察言觀色本事不比任何人差,瞧見高培林忽然調轉槍口對準自己就知道要完,老同志立場不夠堅定,這是要把自己扔出去當靶子。
「我……」葉玄風對著老高同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卑躬屈膝的習慣養成得很自然,面對高培林那不怒自威的一張臉,竟然一時間無法反駁。
高培林不給葉玄風回答和反駁的機會,又回頭對其他工作人員說道:「去檢查一下線路問題,到底是不是咱們的責任,一定要弄清楚。」
蔡亞光一聲不吭,對高培林的舉動不予置評。反倒是一直表現得脾氣比較火爆的付泉在旁邊開口道:「當然得查,不過是我們查,我信不著你們的人。」
那邊的葉玄風終於是憋了半天敢說話了,還不是對著高培林,而是對付泉叫道:「你們說什麼結果就是什麼結果嗎?」
付泉一臉不屑地反問道:「你是說我們東浦流體集團要冤枉你們了?」
天朝畢竟還是以實體工業為尊的,付泉這話一說,就連高培林都沒了爭辯的力氣。
是啊,人家東浦流體集團冤枉自己,這話說出去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葉玄風被一句話堵回去,不知道怎麼反駁。越是願意為金錢和權力折腰的人就越懼怕這類東西,而蔡亞光所代表的力量則強大到讓一個人完全絕望。
從始至終,蔡亞光沒有直接跟除了蔡琰之外的人對話,這不是看不起人,這就是他的風格。
只要對商界稍有瞭解的人都知道,蔡亞光跟蔡亞東不一樣,他更像是一個沉默寡言的自閉症患者,很少跟人交流。
就是這樣一個人,領導幾近於商業巨艦的東浦流體集團至今,依然是一路高歌猛進,在傳統工業領域幾乎無人能敵。無數財經節目都想請蔡亞光去做個訪談什麼的,又很糾結於這人的沉默。當然後來他們也都知道了,蔡亞光本來就不喜歡上節目,想請到他基本上不太可能,倒是他旗下的職業經理人們還算好說話一些。
能讓蔡亞光親臨現場的問題一定不是小問題,就算真的只是小問題也得隆而重之地解決。
葉玄風現在總算知道那個小姑娘為什麼那麼有底氣了,他很後悔剛才蔡琰動手打完自己,自己為什麼不舔著地板哭泣著乞求她的原諒。如果這樣能讓這件事就此揭過的話,葉玄風絕對願意重來一次。
遺憾的是,葉玄風絕對沒有這個機會了。
高培林雖然也努力打了幾個電話,但當知道整件事跟蔡家有關之後,他的那些老朋友們紛紛表示這事沒法管。
看現在這個局面,高培林已經可以肯定葉玄風肯定背著自己做了什麼。如果是一般小廠商,稍微欺負一下倒是沒什麼,高培林也不覺得這算多大的問題。偏偏這個小廠商的負責人居然是蔡亞東的獨生女……高培林至今還是不太明白,這小姑娘不是自己有一個規模不小的公司嗎,怎麼就跑到這裡來參加遊戲展了?
原本冷靜睿智的高培林腦子裡亂哄哄的都是這些有的沒的,最終等到回過神來,那邊技術部的人和蔡亞光的人已經一起回來了。
葉玄風現在恨不得把自己的整張臉都摀住,他想跑,可惜門口是那幾個巡警,面前又有可怕的外國人。蔡琰依舊抱著肩膀冷冷地看著葉玄風,那目光跟看一條狗差不多。
「調查清楚了?」付泉在這種時候一點都不怕損壞自己的形象,大咧咧地問道,「兩邊都有結論了吧?」
工作組這邊的技術人員有點苦澀地點點頭,他們都不是葉玄風的直系親信,沒參與剛才的活動,倒是能很清楚地看出人為破壞的痕跡。
蔡亞光也抬頭看向自己這邊的人,連來臉上詢問的表情都是淡淡的。
來自東浦流體集團這邊的技術人員也是很自信地點頭,完全不管組委會的結論自顧說道:「是人為破壞。」
本來還在看戲的廠商代表們的眼神瞬間變了!
之前還跟自己沒有關係的一個鬧劇,至此變成了跟自己有關的人為事故。
眾多的目光瞬間集中到了葉玄風身上,鄙夷的,憤怒的,不屑的,還有痛恨的……大家甚至不用再聽組委會技術部的結論,也能相信蔡亞光這樣的人不會來到遊戲展會場就是為了污蔑一個無足輕重的臨時負責人。
蔡琰對自家技術部的人頷首微笑,臉上的冰雪表情隨著笑容出現而迅速融化:「謝謝。」
依然是有著大家閨秀的風範,讓那個技術部的人有點受寵若驚:「沒,沒什麼……」
蔡亞光還是沒說什麼,付泉則搶在高培林說話之前問道:「這種事……如果按照遊戲展上的經濟損失來算,是不是應該去到刑事責任上了?」
葉玄風本來整個人都已經木了,聽到這句話乾脆是雙腿一抖,差點要跪坐在地上。
「高老……」
高老一點都不關心葉玄風怎麼樣了,他見付泉提起責任問題,很乾脆地順口說道:「嗯,我們隊伍中出現了害群之馬,是應該嚴肅處理。」
葉玄風人還沒癱下去呢,聽到高培林這句話瞬間崩潰了。
這老傢伙,真的是要犧牲自己!
這一刻葉玄風絕對能聽到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好像碎了,不是玻璃心,而是一直以來對美好生活的憧憬。雖然很後悔自己為什麼鬼迷心竅地受了慫恿做出這種事,但葉玄風更痛恨的是落井下石的高培林。
有時自己忙,黑鍋自己背,功勞領導拿……葉玄風不算是體制內中人,很難完全接受這種狗腿式的思維模式。此刻見高培林終於打算把自己徹底推進深淵,憤怒不甘讓他歇斯底里地爆發了。
「高培林,你個老東西,你忘了以前是買比賽結果是誰幫你收錢嗎?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屁股比我乾淨?我告訴你,我要是進去了,你也別想好!」
大概是經歷了剛才蔡琰和付泉的雙重語言攻擊,高培林現在表現得非常淡定,對葉玄風的反撲簡直是無動於衷。
「你在說什麼?」
「我,我知道你的所有底細!」葉玄風也是豁出去了,他覺得今天這局自己肯定無法平息蔡亞光和蔡琰的怒火,還不如拉一個陪著一起死的,說不定還能分擔一點怒火。
「是嗎?」高培林抬起臉,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曾經自己覺得最好用的年輕人,他貪婪又跟自己關係不夠深,幫自己做了不少事,「你有證據嗎?」
「…………」
高培林一句話讓葉玄風本來飽滿的氣勢瞬間跌回原形。
是啊,有證據嗎?
對於高培林來說,所有的行賄方式都隱秘而曲折,已經抹乾淨了能被人抓做罪證的可能。
這種事只要稍微回憶一下就知道,高培林找葉玄風,就是因為他無法掌握直接證據。
高培林的微笑在葉玄風看來瞬間變得恐怖又邪惡,這個已經做到小型會展總監的年輕人終於明白了自己跟老江湖的差距。
魚死網破這種事終歸只是傳說,高培林只要小心點讓蔡家不再遷怒他就能完全擺脫這件事的陰影,而做為魚兒的葉玄風則是死定了。
葉玄風還想說點什麼,但情況已經不允許他繼續說了,高培林憎惡而充滿了怒火的眼神一閃即逝,葉玄風知道自己終於是連後台老闆都得罪了,再無迴旋餘地。
蔡琰看著臉色慘白的葉玄風,一點都不同情這個男人,她相信蘇亦凡在這裡也不會同情。
所以蔡琰只問了一個問題。
「是誰,讓你這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