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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七五章 心殤舊夢 文 / 冬水主

    「你說什麼?」韓楓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了。他抱不住梁鈞,手臂一鬆,險些將那孩子摔在地上。

    這時柳泉幾人也已趕到,離娿離得近些,聽到梁鈞那句話,不等坐騎停穩便縱身過來,一把扯住梁鈞,道:「你說說清楚,誰死了?」

    梁鈞哭得已經說不出一句整話,旁邊的虞天星久不開口,此刻猝然跪在了地上,道:「婉柔妹子她路上受了風寒,不知怎地那病就一天重似一天,我們找了大夫,卻都說看不好……半月之前,她……她就……」她邊說邊落下淚來,對著韓楓叩首哭道,「聖上,都是我不好,若是當日就勸她留在鋒關芒城不要出來,一切都不會有事。可她……她實在太想見你了……」

    「不會的……不會的……你們都在騙朕!」韓楓身子晃了晃,若不是一手扶著暴雪的馬鞍,幾乎跌坐在地上。他只覺眼前一花,面前這些人全都瞧不見了,能看到的竟是婉柔與自己最後的那一次見面。那是大半年之前了,他要離開鋒關芒城去大青山找天馬,婉柔為他送行。

    那時她一切都好,健健康康的,一心只盼著他早日回去,還對他說會等他,怎麼……都是空話麼?

    他目光一轉,又想起在大地深處見的土臉。那土臉起初顯現的是他身邊已死的那些人,後來顯現的則是那些未亡之人臨去時的樣子。他記得那上邊顯示婉柔的確是……是相貌年輕……可那、那竟是真的麼?那怎會是真的,就連白童的「開來」也從未有過!

    恍惚間,他看到虞天星從懷中包裹取出一個黑色的小罐,放到他的面前,道:「婉柔她說她臨死也想見上您一面……可是屍首終究不好帶著,我們便把她的屍體火化了,帶了過來。她……」

    韓楓木然將目光從虞天星的臉上移到了地上那黑色罐子上,想要往前走,可身子一晃,腳卻向後撤了一步:這怎麼會是他的婉柔呢?他的婉柔明明是個人,又怎麼會是現如今這黑漆漆冷冰冰的罐子。他再不能抱著她了麼?這世上,還會再有誰輕聲細語,喊他一聲相公?

    沒人了。

    耳邊驀然間響起了離娿的哭聲,那哭聲淒婉,卻像晴天響起一道雷,將韓楓整個人劈得清醒過來。他深吸口氣,向前探身抱起那黑罐,隨後不理旁人,連暴雪也不用,踉踉蹌蹌往豐州城走去。

    ※※※※※※※※※※※※※

    該帶著婉柔去什麼地方?

    前途漫漫,四處陌生。這裡並沒有他與婉柔共同的記憶。豐州原本是他的驕傲,可到了這時,才覺得毫無用處。

    而婉柔又死在什麼地方,她死的時候都想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她有沒有恨過自己,有沒有怨過?

    定然是有的吧。她向來是聽話的,從沒有提過什麼要求,能夠主動離開鋒關芒城,那一定是等得十分不耐煩了。的確,自從他當上了這個西代的帝皇,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雖然沒有帝皇的架子,但行事身不由己,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不再是她的「相公」了。以前他去什麼地方都帶著她,哪怕是她的體質會影響到他前進的速度,他也從未放棄過她,而她也始終堅持在他身後,努力跟隨;可是當上帝皇,所有的事情不再只跟他自己有關,相對他要做的事情,時間顯得過於緊迫,他再不能將時間用在婉柔身上,便一次一次地離開她,以為這樣是對她最好的,讓她安全,讓自己不用分心……

    可是人生不過數十載,原本也沒有多少時間,更何況婉柔……婉柔她自小在江南長大,這次一病不起,多半是因為長期呆在鋒關芒城,水土不服傷了元氣吧。

    但是如今就算想得明白,又有何用?

    又有何用!

    他不知走到了什麼地方,只覺回過神來時,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可就是在這樣的黑幕中,他莫名感到了一種安全和親切,彷彿看不到,就是進入了昏睡之中,能夠把一切都當成夢境。

    他扶著身旁的牆壁緩緩坐下,將那黑罐抱在心口上,才覺出罐子已被捂熱了,再不似冰冷的屍體。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有太多話要說,但到了口邊,卻只出來這三個字。

    他清楚知道自己心愛之人並非婉柔,可到了這時卻覺得心痛如絞,眼淚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後悔也罷、愧疚也罷,他全然控制不住自己落淚,淚如雨下之際,只覺自己傷心的不只是婉柔,也是自己,從此以後,這世上他再無可全心全意信任之人了。

    在這黑暗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以為自己真的在一場噩夢中,久到他開始憂慮這噩夢何時才能醒來,才見眼前燈光一閃,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

    柳泉。

    柳泉一手拿著火把點亮了韓楓頭頂的油燈,另一手則提著兩罈酒。他沒說話,自顧自坐在韓楓身旁,拍碎了兩罈酒的酒封,將其中一壇遞給韓楓。

    韓楓這才看清自己的所在——他在昏昧之中,居然莫名其妙地又走到了那金礦的盡頭。想來,在礦口負責看守的士兵見他神色不對,就沒敢攔他,反是把他的位置告訴給了柳泉幾人。不過,現在前來找他的竟是柳泉,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但想想看,除了柳泉以外,其他人也的確不會來尋自己。離娿她自己傷心還怕不夠,明溪過來的話又覺尷尬,杜倫行動不便,唯有柳泉——竟還算是同病相憐。

    柳泉仍未說話,他用自己的酒罈跟韓楓手中的酒罈碰了一下,便仰頭先喝了起來。韓楓看他神情落寞,心知他多半是想起了卓小婷,那又何嘗不是他痛心之事,韓楓心下一酸,不等落淚,便也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眼淚在他仰頭的那一瞬,終究是從眼角滑落,在頭頂燈光中,帶下一條金色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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