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楓的聲音只是個導火索,真正的命令則在於暴雪的長嘶。
它叱吒風雲、氣吞山河,這一聲下去,天馬群頓時也隨之長嘶——西代的士兵多數見過這情形,故而早有準備,但豐州城的輕騎哪裡見過這等架勢,就算人能勉強穩住,烏騅卻全然亂了,一時之間人仰馬翻,慘叫不斷。
「這……」彭玉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壓住了「臥玉騅」,往身後一看,但見三千輕騎只剩一大半還在馬上,隊中亂成一團,哪裡還有半分戰鬥力可言。他直氣得渾身顫抖,四下望去,卻見天馬猶如長長城牆巋然不動,又似一個個早已上了弦的弓弩,正對著自己。
「你……你……」彭雲昆來之前便知這群叛賊的首領是西代的帝皇,他本以為這只是個沒怎麼接觸過戰爭的年輕人,說不定是芒侯刻意推他前來,想借豐州城的手來除掉心腹大患,因此雖聽趙公手下從側面描繪了那落雁關中重重算計何等險要,他還是對破關而來的韓楓報以輕視之心,總想著自己能一舉拿下他來,在聖上面前好好露一次臉。豈料這年輕人竟有不亞於一代宗師的氣度,更不用提他那詭異的坐騎何等可怖。
韓楓見彭玉昆目瞪口呆,這才又收斂起狂傲形容,手中紫金刀一擺,道:「彭將軍,你有何話說?可否服氣?」
彭玉昆狠狠一笑,道:「本將曾聽人傳言,說也諦族與夷族人都是一樣,擅用巫術妖法,全憑下三濫的手段苟活於世,今日一見,果然所言非虛。嘿,姓韓的,你所仰仗者,無非胯下那畜生罷了,如若沒了它,你又能如何?我今日輸,只是輸在我對天馬的輕視,並不是輸給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兒!」
韓楓本意不在傷人,要的便是彭玉昆這句話。他伸手往前一攤,道:「既然如此,彭將軍,不如咱們單打獨鬥,比個上下如何?」
彭玉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以為對方是犯了失心瘋。他的功夫不只是在豐州城數一數二,只怕放眼天下,也能排在武將前十之列。那桿戟刀之下,亡魂不可勝數。在他看來,韓楓出言挑戰,無異於自投羅網,一想到能夠生擒對方帝皇脫困而出,隨後還能回城領功,他就手心發熱,幾乎抑制不住滿面笑容。不過,他到底是吃過虧了的,便多留了個心思,見韓楓騎在暴雪之上,也知那天馬隱有蹊蹺,便將戟刀平平一劃,直指暴雪,道:「笑話。馬戰之中,坐騎最為重要。你佔我這般大的便宜,又說要單打獨鬥,可真是厚顏無恥!你們西代之人,難道都這麼卑鄙?」
韓楓還沒有表示什麼,離娿卻不由拍鞍大怒:「醜八怪,你瞎說什麼?哼,莫說你勝不過他,只怕連我都打不過!你若怕了,那就換作步戰嘍!」
韓楓忙按離娿肩頭,皺了皺眉,示意她住口。他倒不怕對方真的應戰,離娿詭計百變,就算不用出瀆神**的本事,這彭玉昆也絕非她的對手。只是那有違他的本意,就算贏了,也沒有意思。
自然,彭玉昆驕縱狷介,也不屑於跟個小丫頭片子多費口舌。他仰天一笑,道:「步戰就步戰,你們只道我不用戟刀,功夫就會大打折扣?哈哈,來來來,咱們就且會上一會。」邊說著,他邊俯下身,就要將戟刀重新放回臥玉騅腹下的兵器袋中。
「且慢!」韓楓卻阻止了彭玉昆,「彭將軍,你是以戟刀聞名天下,自然該當用戟刀應戰。不過既然我們在坐騎上討了你的便宜,那不如這樣,朕就以步戰,迎彭將軍的馬戰如何?」
「你說什麼?」彭玉昆這時倒收起了小覷之心,心情變得凝重起來。騎兵天生是步兵的剋星,就算倆人功夫只在伯仲之間,倘若一人步兵一人騎兵,步兵者也會輸得一塌塗地。韓楓這麼說,只能代表他極為自信。
然而彭玉昆此前將話說得太滿,這時韓楓以退為進,半點台階也不肯留給他,當著身後眾將士的面,再加上數十年來累計的傲氣,彭玉昆心中再惱火,也不由得應了下來:「也罷,比就比!怕你不成!」
韓楓翩然下馬,示意暴雪往後再退幾步,免得妨礙彭玉昆坐騎的發揮。離娿也帶著夜往後走了幾步,臨去時,她對著韓楓淺笑兩聲,滿眼揶揄:韓楓的馬戰雖然定能贏那個彭將軍,但畢竟不是他擅長的,贏的只怕未必能有多麼乾淨利落。如今選用步戰,面子上是讓對方佔了便宜,實則還不是他更佔著優勢。
兩人相距一二十丈見過禮後,彭玉昆催動臥玉騅,如平地裡捲起的黑旋風,堅不可摧地向韓楓殺來。
尋常戟刀長約五尺,彭玉昆手中的則在七尺上下,邊刃更為鋒利,用法也更多,除去砍、剝、刺、劈以外,還多了掠、撩等招式,端的是聲東擊西,虛實莫測。然而任他變化多端,韓楓卻總能一眼分辨——這仰仗的已不再是白童之力,而是他破障之後獨到的感覺。
他的觀察力更加敏銳,反應更加靈活,看得也更加深刻,甚至能在彭玉昆出手之時,便預察他此後的所有變招。他比彭玉昆總要快上三四步,再加上身法迅速,又如何能輸。
第一個照面,彭玉昆戟刀斜刺,眼看韓楓就在身前右側,但眨眼功夫,他便到了臥玉騅的左側——這是戟刀變招唯一的疏『漏』點。彭玉昆來不及轉身,只見眼前紅光閃爍,韓楓手中的紫金刀已斜掠而上。
「一招便死?」彭玉昆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而臥玉騅停不下步伐,眼見著對方的刀不動,但自己卻像一頭往上撞似的,豈料就在最後一刻,韓楓腳下一點,手腕一翻,紫金刀往上劃去,一刀砍下了彭玉昆頭頂盔甲,連帶著掃下一片烏髮。
彭玉昆縮頭躲避,只覺頭上發涼,心中暗叫僥倖,只聽身後豐州城輕騎不約而同驚呼起來,一時間,只覺臉上發燙,心頭發熱,眼中一紅,回手一擊,趁著臥玉騅已從韓楓身旁掠過,戟刀向對方背心刺去。
「來得好!」韓楓背心如長了眼睛,回手格擋,紫金刀不偏不倚豎立身後。
他手中的紫金刀是最上乘的紫金打造,比起玄鐵猶有過之而無不及,那彭玉昆的戟刀則是紫金混著寒鐵所製,又如何能與紫金刀刀刃相交?
彭玉昆只聽「卡卡」輕響,暗道一聲不好,連忙把戟刀撤回,趁著帶馬之際看向刀刃,見那刀刃從正中處被紫金刀一剖兩半,竟是完完全全一條直線。
「這……」彭玉昆心內大寒。他浸染功夫有數十年之久,自然知道韓楓露的這一手是有多不容易,就連他自己,只怕從正面迎敵也做不到,實在難以想像這青年人如何會有這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夫。
「罷了。」彭玉昆此刻鬥志全無,只知再打下去,無非是徒丟臉面。他將已經廢掉的戟刀往地上一扔,不等臥玉騅停穩,已從那馬背上滾鞍躍下,牽著馬走到韓楓面前,道:「我輸了。如前所約,我任憑處置。」
沒想到這彭玉昆倒是拿得起放得下,也算是一條好漢。韓楓不由對他多了幾分敬意,笑道:「彭將軍,朕沒想著要你投降於我,也沒想著要你性命,更沒想著留你下來,不過希望你能夠幫朕帶句話給張將軍。」
「帶話?」彭玉昆扁了扁嘴,道,「你們又有什麼詭計?嘿嘿,我彭玉昆是個莽漢,不敵你那是我技不如人,無甚話說。可我們張將軍可是人中龍鳳,豈懼你這區區數百人?」他聲音刻意放大,但底氣終究沒有此前那麼足了。
韓楓道:「朕敬張將軍是個人物,所以才以好言相勸,只怕張將軍被心懷叵測的人騙了,白白污了一生英名,日後落得遺臭萬年。朕聽聞彭將軍駐守在豐州內城的北城門,想必也應知道張將軍與趙公聯手的事情。那麼趙公手下有數千人是倭人,這些人近日在豐州城外四處燒殺搶掠,您又是否知道?朕一路追著趙公的軍隊而來,聽說趙公早與倭人之間有了合作,想……」
「什麼?怎麼可能!」果然不出韓楓所料,彭玉昆對倭人之事渾然不知。這時聽了韓楓的話,他臉上瞬間閃出的竟是半分不帶作偽的驚訝神情!彭玉昆身子一晃,道:「你殺我不打緊,但莫要信口胡言,辱了張將軍的名聲!我且問你,你有何證據?」
韓楓隨身帶著那張於同鎮長的「告父老書」,他正要入懷取出,但就在這一分神之際,忽聽豐州城輕騎軍中有人高聲喊了起來:「各位,彭將軍與西代人暗中勾結,侯爺早給我下了令將之誅殺!跟我來,殺了這西代人,把這幫蠻子趕出咱們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