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楓拿到天馬後,未按約定返回鋒關芒城的消息傳到芒侯手上時,他並沒有露出半點驚訝的神色。
詹仲琦不在了,韓楓不在了,離娿也不在了,一切讓他心煩的人都不在他身邊,鋒關芒城頓時又成了他的天下。他也許久沒有這麼自在過,以至於當屬下告訴他行宮中那女子與小孩偷偷溜走之時,他也只是擺了擺手,渾不在意。
一個毫無功夫的弱女子,一個只會偷雞摸狗的小孩子,在這個亂世裡,只怕連一個月都活不到。就算韓楓日後回來找他算賬,也只能說他看管不力——但那自有下人去頂罪,關他什麼事。
漢星關已破,他該關注更重要的事了——如何一鼓作氣,拿下伏濤城。
羅懷信帶領著先鋒軍,一路過關斬將,佳報頻傳,如今已至伏濤城往西北三十里處安營紮寨。伏濤城在去年大敗之後,元氣未復,如今城中只有三萬不到守兵,還多是臨時徵調而來的民兵,城破只在指日之間。
原本象城若在,錢公或許還能派兵增援伏濤城,無奈夷族叛亂紛起,來自西南方向的夷族兵馬,反倒牽扯住了梁公在外唯一的機動部隊——而智峰逝去的消息傳回伏濤城,則破滅了他最後的一絲希望。
有鑒於此前梁公的種種作為,東方的越王樂得坐山觀虎鬥,對從西方來的求救信視若無睹,甚至有傳言稱,越王向來寵愛的四王妃只因幫伏濤城多說了幾句好話,便被越王冷面斥責了一頓,被罰三月禁足深宮之中——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一下子,原本街頭巷尾笑話越王偏寵,被美色迷昏了頭腦的百姓們頓時噤了口,再不敢多言半個字。
如今的伏濤城,孤城一座,再無支援。
城上杏黃色的軍旗間,多是雪白的旌旗——那是在為智峰招魂。與其說梁公是一城之主,倒不如說智峰才是軍中之魂。她去世的消息起初只在西南,但不出兩個月,便已傳得人人皆知。士兵如喪考妣,不少人傳言伏濤城大勢已去,甚至有些人私下溜了小差做了逃兵。讓人喪氣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地傳到梁公耳中,但他卻終日醉酒府中,不理政事。
直到如今,人們才認識到,沒有了智峰,梁公只怕屁都不是。智峰不僅是他的靠山,更是他的脊骨。
閒話越穿越是難聽,直到某一日梁公終於出現在城樓之上。
而這時,羅懷信的大軍,也已不遠了。
「一招算錯,滿盤皆輸。」梁公滿眼血紅,盯著眼前的戰書,「戰!我就算耗盡這全城的人,也不會讓他芒侯這麼簡單就吞下我這塊肉。戰!死戰!」
他咬牙切齒地迸出這幾個字,身旁唯有幾個內侍膽戰心驚地聽著,只疑心主子是不是得了失心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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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爺,恕微臣直言。近日軍中常有人言,說去年漢星關之戰時,羅二將軍曾出言不遜,說……」西代司寇徐昀躬身低語。
先鋒軍在前,芒侯親率大軍押後,兩軍相距約二百餘里,如今芒侯也已出了漢星關,正式進入了梁公的屬地。前方的伏濤城眼見便是自己的手中之物,再深沉陰鬱的人也按捺不住這份歡喜的心情,他本想著在自己的營帳之中小酌幾杯,沒想到酒還沒有入口,徐昀便偷偷摸摸地鑽進來,迎頭潑了一盆冷水。
芒侯不動聲色,只「唔」了一聲,道:「羅家的小二子自小被寵大的,他性子沖,倒是個爽快人,老徐你怎麼也跟他計較起來了。他說的什麼?」
徐昀更壓低了聲音,道:「他對侯爺的調兵公然不滿,認為是侯爺想爭功,害死了上千軍士。」
「是麼?」芒侯「哈哈」一笑,「可真是荒唐,我爭這個功作什麼!那依徐司寇,怎麼看?」
徐昀輕咳兩聲,他在芒侯手下當了至少有十二年的官,自然知道芒侯的潛台詞是在說什麼,便道:「依微臣看,羅將軍性子耿直孤傲,是一員猛將,但卻容易被奸人利用,易出岔子。平日裡讓他帶兵練練手固然是好,但到了這等大戰之時,還是穩妥為上。左將軍鄭元昌已經帶兵近八年了,沉穩謹慎,若要打下伏濤城,非鄭將軍不可。」
「鄭將軍……」芒侯微微瞇起了眼睛。鄭元昌是司徒鄭文博的兄弟,這兩人一文一武,都是他的心腹,徐昀說這句話,自然是摸準了他的脾氣。然而臨陣換將,終究是大忌,更何況事到此時,也不能只換將不換兵……可若換走羅懷信,他那群手下,能聽鄭元昌的命令麼?
伏濤城不比漢星關,哪怕已到了這等頹勢,倘若梁公背水一戰,亦不容小覷啊。比起爭功而言,打贏這場仗更加重要。
芒侯輕輕搖了搖頭,道:「本侯自有主張。徐司寇,勞煩您把羅司馬喊過來,我有事吩咐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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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數匹快馬直直衝入先鋒軍,帶隊者,正是西代司馬羅斌,也是這先鋒軍「飛虎」將軍羅懷信的父親。
羅懷信一身白袍,一早便跪在轅門前迎接父親的到來。經歷了戰火的洗練,如今的他與大半年前的他相比,又成熟了不少。他目光中的狷介在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自信與果敢。看著遠處的伏濤城時,他志在必得,而看著父親手中的傳令,他卻仍然掩飾不住年輕人獨有的血氣方剛。
「憑什麼?我又沒有做錯什麼,憑什麼讓我回去!」雖說周圍的士兵都是西代的,但他們與羅懷信在一起久了,更像是他的家兵。大家同甘共苦經歷了很多事情,在羅懷信心中,這些士兵都是自己的兄弟一般,是以說話也沒什麼忌諱,雖說吵嚷的聲音比平日裡喊軍令降低了一些,但還是能讓身旁一圈人聽得清清楚楚。
「誒!」羅斌虎目一瞪,立時把羅懷信的火氣瞪滅了一半,「誰也沒說你做錯了什麼,只是將有將令,侯爺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為父都教過你什麼,怎麼又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