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話音方落,就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女子尖叫。那人聲音尖利刺耳,讓韓楓和柳泉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聖上!救我啊!救我……」
戚嬡只喊了兩聲,這尖叫便戛然而止。
韓楓與柳泉對視一眼,柳泉一個箭步便要往馬群中衝去,韓楓卻身子一探,右手如鐵鉗一般將他拉住:「等我同去。」言罷,他將身上的駝絨披風解下罩在明溪身上,伸手在夜的肩膀上一按,借力飛縱出去。
「楓,若見到我的『百獸舞』……」明溪心知自己插不上手,剛想提醒韓楓自己用「百獸舞」或能幫到他的忙,就聽方才尖叫聲響起之處附近忽地傳來了「百獸舞」的笛聲。
那笛聲與戚嬡此前所吹截然不同。相比之下,戚嬡的笛聲與尋常的笛曲沒什麼兩樣,她無非是將「百獸舞」當做一把普通笛子在用,清亮悠遠有之,婉轉**亦有之,但若論及格調意境,卻與明溪所吹的虎咆熊吟不可同日而語。前者再高雅飄渺,終究難脫人跡,後者卻純歸自然,撼萬物之情魄。
而如今所響的笛聲,或沙啞、或低沉,若老嫗低語,又若垂髫啼哭……但這聲聲語語無一時相同,正當人們恍惚間以為是有孩子混在這馬群之中時,那笛聲一拐,竟變化出了十餘種不同聲音:有雞鳴、有狗跳、有小孩咳嗽、有婦女叫罵……赫然是你一言我一語,勾勒出了一整幅市井畫卷。
吹「百獸舞」的人身法也很快,須臾在東、須臾在西,在馬群之中鑽來鑽去。這精妙身法再加上「百獸舞」本身發聲之奇,竟讓正處於混亂之中的天馬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馬最敏感的在於聽覺與嗅覺,如今這聲音紛繁錯雜,便是人聽了都覺頭暈目眩不知所以,更何況從未見識過市井熱鬧的馬兒。
不少天馬機警地側耳傾聽,瞪大了眼睛尋找著身旁可能出現的敵人。而就在這一團混亂中,韓楓與柳泉已經探入了馬群。
韓楓不敢大意,一入馬群便用出了「通馬」的本事,在天馬之中,他頓時便化成了同類,前進後退皆可隨性而行。然而柳泉並沒有他的本領,未曾破障的他只能藉著青魘之力遊走在天馬身側,所幸有了十餘日的馬場訓練,天馬在雪青馬的帶領下,已經習慣了人類在旁,此次若不是被「百獸舞」激怒,原本也不會有這麼大的騷動。
兩人小心翼翼尋找著戚嬡的身影,與此同時,那「百獸舞」的聲音也越來越雜:已經從十餘種不同的聲音發展到了百餘種——潑水聲、生火聲、叫罵聲、角鬥聲、砍柴聲、打鐵聲,凡所應有,無所不有。
這等熱鬧,便如一出極精彩的戲,但韓楓聽著聽著,眉頭不禁皺了起來。他此刻渾身上下對周圍的氣息都敏感至極,已經猜出了那吹「百獸舞」者的身份,同時也覺出這幾百種聲音相互混雜,早已到了她的極限,只怕無法繼續堅持下去。
倘若這些聲音能各遵所矩,雜而不亂,其難處定然要高於虎咆熊吟千倍萬倍,然而如今這些聲音看似各有其主,實則皆出一人,時而混淆,時而分散,神已難聚,更不用提什麼震人心魄。
果不其然,就在韓楓隱約擔心之時,那笛聲忽地停了下來,隨即一女子輕咳了一聲,而已經沉寂的天馬群卻一下子炸開了鍋。
「清秋!」事出緊急,韓楓再也顧不上什麼戚嬡,他一連晃過數十匹天馬,終於看到了花容慘淡的清秋。
清秋身著素色裙裳,此刻勉強騎在一匹剛出生不久的小馬背上,一手抱著馬頸,另一手則拿著「百獸舞」。不遠處一道雪青色的身影立在月色之下——雪青馬如同一座雕塑,週身散發著森然殺氣。它的周圍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戚嬡灰頭土臉地躺在地上,毫無聲息。
四周的母馬護衛們在緩過神來後,已經齊齊聚向了清秋,那匹小馬也開始強烈的掙扎。它雖然出生不滿三個月,可畢竟屬於天馬,只仰身一跳,清秋便驚呼一聲被它甩了下來——所幸韓楓在旁,恰將她接到了懷中。
面對從八方包圍而來的母馬護衛,韓楓也不敢稍作停留。此刻他懷中抱著一人,雖然自己能夠「通馬」,但也沒本事讓清秋在這些已經殺紅了眼的天馬之中瞬間消失。此刻男女之防早已被拋到腦後,他摟緊了清秋,三步並做兩步,在母馬的包圍圈即將合攏之際衝出了生天,直奔雪青馬而去。
而此時此刻,雪青馬卻動了。它靜時極靜,一動起來,便有雷霆之勢。它似是算好了時間,只等韓楓出現,它那巨大的身軀便已來到了戚嬡的身旁,巨蹄在戚嬡臉上投下了不祥的陰影——它又用出了彼時對付韓楓的招數,前蹄高抬,眼見著便往戚嬡身上踩去。
莫說戚嬡沒有白童和青魘這等靈物在身,即便是有,她未曾破障,此刻也絕無幸理。韓楓此刻已來不及去救戚嬡,柳泉還在他身後,更是趕不及……
戚嬡半張著口,一個「啊」字剛到喉嚨口,已被雪青馬一蹄踩在了實處。
韓楓、柳泉、清秋三人只聽「卡嚓」一聲脆響,旋即就見雪青馬的前蹄踏在戚嬡脖頸。戚嬡的頭極其怪異地扭了過來,正面對著三人,她雙目圓睜,臉上神情駭然,活脫脫便如被嚇死的一般。因受雪青馬的蹄力壓迫,戚嬡白嫩的面頰上被充了血,紅得像是著了火。而就在剎那間,那血便從她雙眼、雙耳、嘴角、鼻孔中流了出來,她手腳抽搐了一下,便再也不動了。
「啊!」
韓楓三人不約而同驚呼一聲,都向後退了一步。韓楓不假思索就將清秋護到了自己身後,但對著面前凶神惡煞般的雪青馬,就連他,一時之間也不敢貿然上前。
這一刻,三人都明白為什麼稱天馬為「馬獸」,它在殺人之時,眼角除了透著凶光以外,還透著幾分喜悅——它將殺人竟當作取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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