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批送走了兩千名女子。說實話……實在湊不出這麼多人,裡邊有些女孩子才不到十五歲,就都被他們拉走了。」說話的是村長。村長身上混有兩族血脈,已經說不清楚自己算哪族人。他很年輕,看樣子只有三十歲出頭,但這個年紀在整個村子裡已經算「老」的了。
村中年紀最大的人才四十歲左右,大多數人的年齡段集中在十七八歲,難怪十三歲的離娿就已經當上了祭司。
韓楓問離娿為何夷人年齡都這麼輕,本以為是體質所致,沒想到離娿的答案卻讓他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因為年輕些的,才不會反對兩族合併。但凡是反對兩族和好的,都被殺了。」
她說得那麼理所應當,像是見慣了這種事情。韓楓倒抽一口寒氣,心想那九處人蠱豢養地,多半只是三十年前蒼梧之林兩族大合併引發的諸多事件之一,以管窺豹,僅見一斑。
夷人為了等到擺脫代人統治的那一天,用他們自己的方法強迫聯合,以便更好地活下去。然而當這一天終於來到時,兩族人口集合起來,卻連一支像樣的軍隊都組成不了,這實在讓韓楓難以接受。
按照他和柳泉的猜想,兩年前夷人北運兩千名女子,那麼夷人的總數量至少應該在十萬上下,誰能想到如今過來,竟然連十分之一都到不了。
而讓韓楓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鬱悶的一點是:這些新一代的年輕人,並不覺得如今的生活有什麼不好。很顯然,扼殺了兩族好戰的那一些人後,剩下的人裡邊有很大一部分並不是指望兩族聯合以便未來共同反抗代人的,相反,這些人是抱著苟且偷安的心思,只希望安安穩穩度過一生的。
父母如此,子女潛移默化受其影響,當然也不願意打仗。他們對代人並沒有應有的敵意,故而黑子和婉柔來到村落之中後,並沒有受到太多不公平的待遇。而這些年輕人當中有一部分甚至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這個村落是諸多夷人村落最靠近象城的,村中的年輕人平日裡也會常去象城。代人和夷人的普通老百姓從本質上講並沒有什麼不同,交往久了,雖然代人方面還是有些優越感,但夷人也漸漸習慣了代人的生活方式。很多人覺得自己的竹屋並不如代人的木土屋子來得方便結實,衣服也不如代人的簡潔明快。
當然,改變最多的則是飲食習慣。夷人的油炸水蜻蜓擺上了象城人的飯桌,在一些酒館裡還是特色菜;與此同時,代人的家常炒菜也走進了蒼梧之林。
行走於村落之中,見到越來越多的夷族年輕人,韓楓甚至覺得自己有些時候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站在蒼梧之林的村子裡,還是象城街頭。很多人穿的衣服跟象城的代人並沒有什麼不同,甚至不少人穿的比黑子還顯得體面。他們交談用的話,竟然是不大標準的代語,而非夷族的自有語言。
白童大受刺激,一個勁地嘀咕「不肖子孫」,而韓楓起初熱火朝天的心則一分分地冷了下來:這些年輕人並不考慮自己是不是會滅族,他們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對代人並沒有敵意。或者說這敵意敵不過他們心中的懼意,這些人,都是沒有血性的膽小鬼。
真上了戰場,難道期望他們去打去殺麼?
不出意外,還不等走到戰場,這些人就都成了逃兵。夷族並沒有自己的文字,代國也不許他們自開學校,故而百餘年前的事情經過口口相傳到如今,早已淡化成了雲煙。而真正記得他們自己文化與知識的,真正能夠把那些歷史完完全全傳述下來的人,大多數都是傳統的衛道士。而既然傳統,勢必接受不了跟黛青族合作,於是這些真正的族人全部被血洗一空。
一個民族,如果沒有了文化,那麼其他一切都是空談。
而沒有了自己文化的阿金族和黛青族,還是真正的阿金族、黛青族麼?
韓楓不得而知。他自己也沒法說自己就是真正的族人,拋開白童不談,他自己就算瞭解的歷史多,也是看書看來的,而那些書多數是代人寫的,故而真實情況他也甚瞭解,對於驅蟲之術,他在離都時更是聽也未曾聽過。想到此處,他不禁看向了離娿——很顯然,在這個村子裡,離娿是異數。
對於二族來說,她是一本行走著的夷族文化全書。她的骨子裡還是那些舊有的智慧,而祭司的外衣,則是她保家立命的依靠。
經過進象城的事情和如今的相處,韓楓知道離娿心底其實是好戰的。在這種氛圍中,她能保持這種態度,著實不易。看著離娿,韓楓第一次對這個小丫頭起了幾分敬意,同時也起了幾分惻隱:這丫頭年紀輕輕,肩頭卻壓了太多東西了。
看她小小的個子卻圍著厚厚大大的毛披風——而這毛披風在這村落之中已經沒有多少人穿,她像是用自己瘦小的肩膀頑強地在堅持什麼,就像是沒有氣力的士兵在堅守著最後的陣地,每念及此,韓楓都覺得有些心酸。這種心酸讓韓楓漸漸把對她的成見都拋到了腦後,在他心中,離娿逐漸成為了一個可敬又有些可愛的小姑娘。她值得過一些更好的日子。
離娿到了村子裡之後,完全沒有祭司應有的威嚴,反而變成了一個純真活潑的小姑娘。她帶著韓楓幾人東家串串,西家坐坐,趴在狗窩前學貓叫,抱著某戶人家新出生的小孩子不撒手。沒有人不喜歡她,而這些人在喜歡她的同時,也對跟著她一起來的三人很客氣。
黑子是個自來熟,沒多久就把全村上下的人都認識了,甚至連名字也記了一多半……當然,他記得最全的還是每家的門鎖是什麼樣式,看樣子最有錢的應該是哪戶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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