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楓輕歎口氣,他一直以為柳泉定過誓約後,就會老老實實地放過自己,沒想到他還是能抓住這誓言的空子。他在江南究竟做了多少事,見過多少人,馬王峰是不是他的最後一站?若是,那麼他之前見過的那些,安排的那些,即便跟這之後的誓言相悖,青魘也無法輕易對他定罪。
只是為什麼要對付自己,為什麼要對付詹凡?
韓楓不得不多心,想到了自己之前的「夢境」。那的的確確是預知未來的夢,但為什麼偏偏是今天……
白童道:「是因為我。」
韓楓雖然早就習慣了白童的沒皮沒臉,但對他突如其來的攬功還是有些不屑:「你什麼?怎麼以前沒聽你說過。」
白童繼續厚顏無恥地自賣自誇:「我被封在玉珮裡這麼久,不記得一些事情也很尋常。如今慢慢恢復,這才想起原來我還有這個能耐。」
對白童這種讓人無語的舉動,韓楓只用一個字來表達自己此刻的心情:「呸。」
白童依舊不依不饒:「你別不信。嘿嘿,我和青魘跟你們這些人一樣,總是要一些契機才能變得更厲害些。譬如你在長門山把我放出來,那就是一個契機;再比如今天在小山上見到詹仲琦……你那一劍橫著劃過,沒有碰到他,但是於我卻有個名目。那一劍,就是『開來』。」
韓楓沉默了,俄而才又問:「你是說青魘也會?」
白童道:「是啊。我們倆是一樣的,但若柳泉的『開來』能比你早,那麼青魘它也許看得會比我更遠。」
「遠能遠到什麼程度?」
「遠到青魘離開柳泉的時候。」白童頓了頓,道,「青魘離開柳泉,要麼是因為我們兩族的詛咒解了;要麼是青魘認為柳泉已經毫無可利用之處。」
韓楓一愣:「毫無可利用之處?」他原本以為白童說的會是柳泉死去。
白童道:「或瘋或傻或死,神智全喪,便無可利用。」
韓楓沒再繼續追問,反而重開了個話題:「那麼柳泉能看到我的未來麼?」
白童道:「看不到,但能看旁人的。」
韓楓瞭然,原來如此。柳泉要他死依舊是為了卓小婷和兄弟身份這些不尷不尬的事情,但要詹凡死……想必是看到了未來的什麼。詹凡是個太過於厲害的人物,除了火雷以外,幾乎沒有什麼能夠傷害得到他,也沒什麼威脅得到他,這樣的人,在任一勢力中都是個有足夠份量的砝碼。
韓楓毫不懷疑越王培養詹凡,在某種程度上是為了取代江興幫那個陰鶩而有個性的殷九。
他輕歎口氣,暗忖未來這樣的刺殺或許少不了,幸好自己和詹凡身手都不錯,警覺心也強,除非對方認真擺一個大局,否則二人輕易不會上當。諸如今日,便是四千人的一個血局,可終究還是被自己化解了。
但他心中惴惴不安的還是「夢境」中預見的未來,在那個未來之中,他身是身,心是心,想到念到經歷到的,與現實之中並沒有不同,甚至那原本就是現實。他只怕自己有一天會在這來來回回的夢境現實轉換中迷失了自我,再也找不回來。
更何況,多經歷幾次自己的「死」,那種感覺多半會讓人喘不過氣來。
「如果想不通,我的法子是暫時不去想。」女孩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韓楓驚覺,循聲看去,見明溪赤著腳踩在冰涼的湖水中,踏著鵝卵石,緩緩走來。
「水這麼涼,你怎麼偏喜歡在冷水裡站著。」韓楓對明溪小孩子似的行為很看不慣,他勉強抑制住自己跑過去一把把她拉到岸上的想法,只壓低了聲音不疼不癢地責備了兩聲。
明溪露齒笑道:「韓大哥,你說話的樣子就像我哥哥。」
韓楓臉色微變。明眼人都瞧得出他不想當她哥哥,明溪在他一切還沒挑明之前先說了這句話,用意只怕再明白不過。
然而明溪卻乖乖地從湖水中走了出來,坐到了韓楓身邊。她的小腳揚起,甩著水珠。月光下,她的腳像是小白蓮花,而水珠紛紛而落,如同蓮花花瓣的露珠。
韓楓默不作聲地看著。代國風俗純樸,但一個女孩子家家在一個非父非夫的男人身邊肆無忌憚地露著腳,終究是不合禮數的。不過禮數這種東西,也終究不是給明溪這個身份的女孩子制定的。
明溪甩了會兒小腳丫,忽閃著明亮的大眼睛湊近了韓楓:「韓大哥,我知道你不想當我哥哥。」
饒是韓楓臉皮厚,到底沒修煉出詹凡那等無知無覺的本事。一邊羨慕著小兄弟臉皮猶如城牆拐彎,一邊勉強控制著呼吸和心跳,韓楓強作淡然地掃了明溪一眼。他不知該怎麼掩飾這小心思被當事人道破的尷尬,但看著明溪的一臉認真,不由失笑。
他這一笑,不僅把明溪笑得莫名其妙,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糊塗。畢竟,他的血脈裡還有那麼一小半是皇族的血,若認真算起來,他還真是她的哥哥。只是正如白童所言,不知出了多少服,八竿子打不著。
只是,按照常理,笑的人該是有意思且被表白的那一方,無論如何,都不該是此時此刻的韓楓。
因此韓楓笑了一會兒,便平靜下來,然後柔和地看著明溪:「你說得沒錯。明溪,有時候我覺得……我是相信一見鍾情這件事的。」
明溪歪著頭想了想,然後很認真地說道:「我剛剛才知道你的身份,我叔祖告訴我的。按理說,我們倆已經算是出了五服,要成親也不是不可以。而且你長得比我還好看,以後咱們要是有孩子,一定很漂亮。」
韓楓起初還聽得淡然,越聽越覺自己腦袋發蒙。他的笑容也漸漸消失,到最後只剩下震驚,只疑心聽錯了,暗忖自己還沒想這麼多,這小丫頭哪來的成家之後的打算。明溪看見他沒有露出欣喜反而顯出了滿臉錯愕,有點驚訝:「我……我說錯了嗎?」
韓楓暗歎了口氣,心想明溪講起陣法來頭頭是道,怎麼說到男女感情倒跟詹凡像是一對活寶。深感自己任重而道遠,韓楓道:「明溪,你喜歡我麼?」
能問出這句話,於韓楓而言,予願已足。在鴻原上,見到那嫣然一笑後,他就把這喜歡放在心裡,從沒想過有一天宣之於口,更不期望有一天能和那個仙女一樣的姑娘平等地坐在一起,然後平靜地問出一句:「明溪,你喜歡我麼?」
在那之前,他的喜歡像是竊賊拿著根本不屬於自己的寶物,在灰暗的角落裡竊竊私喜,而今日,他終於能跟有所察覺的失主四目相對,並且問對方肯不肯把這寶物真的交出。
明溪有過一剎那的遲疑,然後她堅定地點了點頭,隨即問了一句讓韓楓早已意料到的話:「我們在一起的話,你還會造我父皇的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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