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一片新土,看著新土上的萬千馬蹄印,韓楓久久無語。
過不多久,這一片肥沃的土地就將長出許多青草,也許還有野花。那些野花會很紅,紅得艷麗,紅得如火,紅得如血。
因為它們本就是汲取血肉長大的。
不會有人知道這片土地底下有成千的山匪,有叛亂不成功的風城花都駐軍,還有一位演戲演得太徹底的假王子。
不知道為什麼,韓楓在此刻卻想起了婉柔。他來風城花都,得知的第一個有關於詹正的消息就是婉柔說的。
那時天色晴好,一如今日。青江溪的東岸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他在花船上,沿著西岸順流而下,被東岸的歌聲笑聲驚動,為婉柔梳頭的動作便停了下來。而後,婉柔說那是越王的二王子在納妾,納的是青江溪的花魁江嬡。
婉柔那時很羨慕江嬡,覺得她有天大的福分。
現在看來,江嬡的命真的很苦啊。等這次打完山匪回家,多半婉柔會唏噓感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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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來報,山匪的大本營游離不定,只知道是在清河城附近。而這些日子,海盜的騷擾卻比以前猖獗了許多。據說海盜內部剛剛經過一場血腥的爭權戰,新上任的海盜頭目趁著「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做出些成績來,於是ri攻夜攻,已經從海裡打到了岸上,殺光了好幾個漁村的百姓。
而讓韓楓和詹凡覺得詫異的是,山匪竟然跟海盜打了起來。
為了更好地打探敵人的消息,韓楓和詹凡這兩個功夫最高強的人在大軍進入清河城的管轄區域後,便單獨出行,打扮成了兩位旅人,直赴山匪最猖獗的如通縣。
韓楓騎的是九灼,幸而之前一丈黑他也帶了出來,正好借給了沒有坐騎的詹凡。
駿馬俊男,一路不知吸引多少女子目光。韓楓早已習慣被女人盯著看,但詹凡難得下山,此次跟著韓楓穿村過鎮,被那些女孩子火辣辣的眼神瞧得頗有些吃不消,幾次都幾乎蒙著臉躲在韓楓身後,如他之前所言:扭扭捏捏地像個大姑娘。
韓楓被詹凡逗得幾乎忘記這廝有王子身份,但詹凡雖然行為不像落落大方的王子,而問的話卻讓韓楓一直哭笑不得:「韓兄,那些女的怎麼這麼不知廉恥的?就這麼盯著陌生男人瞧?」
詹凡說這句話的時候,韓楓一直慶幸二馬的腳程很快。因為詹凡雖說是在問話,但說話時他卻遮著下半邊臉怒目瞪著田屯上幾個正指指點點,說說笑笑的村姑,而且他說話的聲音很大。
尤其說到「不知廉恥」四字,他幾乎是在扯著嗓子罵人。
韓楓毫不懷疑如果九灼腳步稍停,如果一丈黑速度放緩,他二人會陷入村民憤怒的圍攻之中。縱然詹凡有一人殺千人的戰力,也會被那些村民的口水淹死。
當然,詹凡雖然說話不經過大腦,卻並不是毫無優點。除了他武功高,不擺王子架子,對韓楓打心眼裡欽佩,對大哥無條件服從以外,他還很能吃苦。
這是韓楓始料未及的。
他一直覺得詹凡從小生活條件優渥,就算去雲霄山跟高人習武,也改不了吃好喝好住好睡好的習慣,可是他卻忽略了一點:如果不能吃苦,詹凡又怎能學會一身毫不平凡的功夫。
可以說,詹凡的功夫已經立於凡人巔峰,再往前一步,便是對於凡人而言高不可攀的神位。
因此,詹凡在道德上雖然有可怕的潔癖,但在平日生活中卻很隨便。隨便到就著饅頭吃鹹菜吃得津津有味,枕著麥草睡地鋪睡得鼾聲如雷的程度。
這一點,就連韓楓都對他佩服至極,不過隨著倆人加深瞭解,彼此熟稔,韓楓漸漸發覺詹凡能吃苦並不是件好事。
因為當一個道德上有潔癖的人能吃苦時,他會無形給身邊的人一種壓力:你要是不跟他一樣吃苦,你都不好意思跟他說話。
這源於韓楓跟詹凡共同上路的第三日。從東平鎮趕到前邊的弋陽村要一個多時辰,走在路上二人無所事事,韓楓的戰場故事已經被詹凡搾得一乾二淨,到這時實在講無可講,於是詹凡終於開始用別樣的眼光審視著身邊的韓大哥。
「韓兄,你真了不起。」
韓楓打了個激靈,以為詹凡又起了跟自己比武的心思。他打了個哈哈,道:「怎麼忽然這麼說?」
詹凡皺眉道:「你功夫那樣厲害,但每天早上也不怎麼練功。唉,果然是我太笨了嘛,怎麼練也比不過你們這些天資就好的人。」他頓了頓,好看的眉毛忽地一緊,像是下定了決心:「韓兄,都怪我太偷懶。從明日起,我每天再提前一個時辰起床。一個月之後,我一定要超過你!」
韓楓聽了這句話險些從九灼背上栽下來。這幾日共處,全軍上下都知道年輕的小王子每天早上寅時就起來練劍。那劍聲呼呼,如同臘月的北風吹過整座軍營,讓每個人都睡不好覺。他若說自己偷懶,相信天下絕大多數人會羞愧至死,剩下的人則會羞愧地把臉埋到地縫裡,永遠不打算抬起來。
再提前一個時辰,那就是丑時。
這位小王子不用睡覺的麼?
韓楓聽了詹凡的決心之後,頓感兩肩往下一沉。他不是個甘於人後的人,更不希望在吃苦耐勞這項離都人最擅長的事情上輸到十萬八千里開外,於是輕歎口氣,也下定了決心。
恍惚間,他聽到了白童的稱讚。
而接下來的日子,韓詹二人每天頂著兩個黑眼圈上路,詹凡終於再沒有氣力注意路邊的女人——他騎著馬都打盹。
二人一路這麼「友好」地較著勁,到了如通鎮上時,才覺得體力大半消耗在路上,萬一被山匪海盜發覺自己的身份,那可是大大不妙。
兩個人有史以來第一次頗有默契地決定酣睡一天。
而這一睡,便不知天昏地暗,直到鎮上傳來了慘叫和聽不懂的吼叫咆哮聲,兩人才朦朦朧朧地揉著眼睛坐起身子。
窗外已是日暮。夕陽伴隨著火燒雲染得半邊天都是紅的,而那紅對於兩人來說都是極為熟悉的:那是鮮血般的紅。
九灼和一丈黑在客棧的馬廄中不停地嘶鳴著,像是要竭力提醒樓上的主人小心。而後,客棧樓下便傳來了砸門聲。
砸門過後,緊接著的是踢門。
門板倒下,兩聲慘叫應該分別是客棧老闆和夥計的。
韓楓和詹凡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分別拿出了武器。
赤虹劍的光芒映著夕陽,格外耀眼。而詹凡手中仍然是那把普通鐵劍,鐵劍上閃著沒有擦乾淨的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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