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城花都駐軍軍紀散漫,表現在方方面面。
單以行軍而言,就比當初的浪子兵要輕鬆許多。江南遠比漠北鴻原富庶,五里一村,十里一鎮。大軍每到村鎮,便有里長村正出面安頓軍隊休整。莫說師帥以上的軍官住的地方乾淨舒適,就連普通士兵睡的帳篷也整齊豁亮,安逸得很。
軍中如此,軍營之外便更熱鬧。村中有茶寮酒肆,鎮子上則有形形色色的酒館青樓。韓楓這一路走來,幾乎每天晚上都被人喊到酒館中吃吃喝喝,各地小吃嘗罷,幾乎忘了東去的目的是平亂。
而葉四邀他赴約之地,也是一個小酒館——杏花鎮的青杏酒館。
杏花鎮距離大軍三十里,一個白天就能趕到。於是,次日傍晚,韓楓推掉了原本的應酬,孤身帶著九灼馬到了青杏酒館赴約。
那酒館所在很僻靜,似乎是為了應這個名字,酒館的周圍錯落種著幾株杏樹。如今已是秋深,杏子早已成熟摘落,樹上的葉子也枯乾欲墜,更增了幾分寂寥。
酒館的招牌上畫著個半青半紅的杏子,讓人看著便覺牙酸。酒館裡沒什麼人,韓楓暗忖自己那位四哥生性多疑,這是生怕旁人認出他的身份,才選了這麼個冷冷清清幾乎快開不下去的酒館。
酒館分兩層,那酒館老闆瘦瘦小小,捋著兩撇山羊鬍,緊瞇著眼睛打量了韓楓一番,不待對方說話,便在前引路,把他引到了二樓。
這酒館連一樓都沒什麼人,更不用提二樓。
整座二樓,只有一人身著青衫,背對著樓梯口正自斟自飲。
韓楓一眼便識出了這人身份,他脫口要喊,但想著這會兒是非常時期,話到嘴邊終於改了口:「葉……大哥。」
葉四身子一震,緩緩回過了頭。他沒有易容改扮,仍然丰神朗俊,就如同在風城花都那般神采飛揚,只是整個人憑添了一種惆悵,叫人看著只覺有說不出來的悲傷。
他對韓楓笑了笑,說道:「我沒瞧錯。你果然只是一個人來的。」
他在笑,韓楓卻笑不出來。不知怎麼,韓楓總覺得今天的葉四跟往日有很大不同。平時的他,就算不笑也會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但今日的葉四縱然笑著,卻讓人覺得愁雲慘淡,五味雜陳。
韓楓想著之前葉長洲的叮囑,目光往四下掃去,卻沒瞅見傳說中的越王世子。他隱約猜到了什麼,但還不敢肯定,便淡笑著坐到葉四身旁,拿著葉四遞來的酒一飲而盡,方低聲問道:「四哥,你為什麼要走?大哥都急死了,還有十一姐……」
葉四眸光閃爍,沒有回話,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著酒。他本來是江興幫裡出了名的酒中豪客,但這會兒卻連臉都紅了起來。韓楓怔怔地看著地上成排的酒罈子,暗忖也不知四哥在自己到酒館之前喝了多少,竟已經微醺了。
說實話,青杏酒館的酒並不好喝。那酒應該是拿杏釀的,可是不知是杏子本身不好,還是釀酒的工藝不行,總之這酒中有濃濃的酸味,韓楓只喝了兩杯便覺得牙都快倒了,沒想到葉四喝這酸酒竟上了癮一般,喝個不停。
再好的酒量,再差的酒,喝多了也會醉。
於是,葉四醉意上頭後,話終於多了起來。只是他說的話,韓楓一句也聽不懂。
「一起長大的,再怎麼樣都有感情是不是?」
葉四低聲呢喃,先說了這麼一句。
韓楓愣了愣,想了想才明白葉四是在說他和顏十一的事。
「就算換個身份,我難道就不是我了麼?」
「他說讓她出去立了功回來就行了,都九死一生了,他媽的還不算立功麼!」
向來溫潤儒雅的葉四忽地罵了一句髒話,右掌狠狠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把幾隻酒碗都震得晃了起來。
韓楓也驚訝了。雖說一直都知道葉四不是什麼善人,但平日見他在幫中囂張至極時也是貴族公子風度,哪裡想得到他也會開口罵人。
而葉四的這一罵,除了驚了韓楓,也驚了白童。
「你這位四哥有點意思。」像是剛睡醒一樣,白童打了個哈欠。
韓楓暗罵白童這些日子的不作為。得到九灼如同是個分界線,得九灼之前白童的話雖然也在逐步減少,但每個時辰總會冒出一兩句;然而得到九灼之後,白童沉默寡言地像個啞巴,以至於自己很多時候甚至忘了它的存在。
白童對韓楓的種種腹誹全當過眼雲煙,唯獨對韓楓對葉四身份的揣測諾了幾聲,但也沒發表什麼判斷xing意見,便又重回沉默。
韓楓默默歎息一聲,暗罵找個時間一定把白玉珮砸了,隨後看著已經趴在梨木桌上睡熟的葉四起了沉思。
四哥只肯見自己,那自然是給予了自己全面的信任,如今他醉死於此,自己這個做兄弟的當然不能對他不管不顧。
沒辦法,就算未來真的有可能是對手,這會兒也要拉他一把。
韓楓付了酒錢,背著葉四下了樓。他沒找到葉四的坐騎朱紫玄獸,幸而九灼健碩,一馬馱兩人絕對沒問題。
只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葉四帶回軍中,倒讓韓楓覺得為難。
然而他剛把葉四扶上馬背,青杏酒館的老闆便拎出了個包袱:「客官,這位客官之前說了,他若醉了,就把這包東西交給您。」
包袱打開,一套師帥親兵的衣服,一個獸皮護面映入眼簾。韓楓恍然,旋即橫了酣然大睡的葉四一眼,暗道四哥啊四哥,你這是一定要把小弟坑得翻不了身才滿意啊。
葉四嘴角微微翹起,似乎是做了什麼美夢,這個表情落在韓楓眼中,更是讓他哭笑不得。
※※※※※※※※※
回到軍營已經是半夜,看守駐軍轅門的士兵見韓師帥回來,雖然不知道趴在馬背上的人是誰,但也只例行公事地問了問,便放了師帥和「親兵」二人進營。
韓楓把葉四放在自己的榻上,出去找人要了些醒酒藥來,靜候葉四醒來。
帳內一燈如豆,韓楓百無聊賴,盯著那燈光發愣,就在他將睡未睡時,葉四終於醒了過來。
葉四喝慣了酒,雖說偶爾酒醉,但一醒來不用吃藥,眼睛便明亮如星,絲毫瞧不出醉酒的痕跡。他往周圍看了看,確定自己是在軍營裡,才對韓楓笑著點了點頭:「兄弟,我沒看錯你。」
又是這句話。韓楓聽著只想罵人,暗忖你沒瞧錯我,只可惜我一開始就瞧錯了你。
韓楓心中徘徊著一個問題,已經困擾許久。這個問題在他此次離開風城花都時他就一直想確認答案,而等到這會兒,他終於耐不住了。於是,不管方才葉四是真醉假醉,不管他是否想藉機混到軍營來,不管他是不是一直在利用自己,韓楓都下定決心要開口問話。
他雙眼緊盯著葉四的臉,一字一字地問道:「四哥,你是不是詹康?」
本書讀者群:294/816/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