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韓楓終於記起了數月前答應過婉柔的事情,一回到家中便帶著她要到她家以前的鋪子去。
但婉柔之前答應得不情不願,過了這麼多天後,這時又犯起了強脾氣,任韓楓好說歹說,都不肯走出家門。
倆人相處將近三個月,婉柔對韓楓的脾氣已經有了足夠瞭解,甚至他就算發怒,也不會對自己說半句重話。韓楓被她「仗勢欺人」氣得沒脾氣,白童也不便幫他什麼,他拿婉柔沒辦法,終於一扭頭上了九灼,逕往城中行去。
這原是頭腦一熱做出的舉動,因此被夜裡的小風一吹,還沒走出巷子,韓楓已冷靜過來。但剛剛出來總不好這就轉頭回去,他又沒心思去江興幫的地盤找幾位兄長談天說地,於是倒想起了另一個人。
於老。
話說起來,這位於老算是他進江興幫的引薦人,自己著實欠他一個大大的人情。之前因為幫中事情太多,他一直沒去回拜謝禮,這之後又出了阮胖子的事請以至於他一直沒敢跟於老聯繫,但眼下時過境遷,早就沒有這許多忌諱,不管怎麼樣,總該去上門好好道聲謝。
他仔細回想著以前問得的於老住址,記起於老在風城花都常住的有兩處宅子。主宅在青江溪的東邊,裡邊住著的是於家上下總共四十餘口;外宅在青江溪的西岸,裡邊只有一位陳姨娘和幾個小丫鬟。
韓楓如今的宅子也在青江溪的西邊,故而決定先去於老的外宅看看。
那外宅因為有水景,緊靠著青江溪,旁邊隔著一條巷子就是青江溪的那些銷金溫柔窟,實在是……鬧中取靜的好地方。
韓楓如今也算風城花都裡出了名的人物,九灼在各家紅袖招底下經過時,頭頂不時響起一陣陣的女人調笑聲,甚至有幾條香帕飄落下來,有的搭在他的肩膀上,有的則落在了九灼馬背上。
九灼不安地打了好幾個噴嚏,自覺便是在馬王峰那邊面對著八千匹野馬,也沒覺得有這般聒噪。韓楓苦笑著拍了拍馬肩,示意它繼續往前跑,結果九灼跑發了性子,箭一般衝出了女人堆,只引來背後叫好聲無數。
眼前,是個不怎麼起眼的小宅院。
宅院只有側門,不知道正門建在什麼地方。這側門也彷彿見不得人似的,門前種了兩棵垂柳,柳條遮掩之下,若不是韓楓眼力很好,幾乎找不到那個黑漆漆的小門洞。
院牆緊挨著青江溪,甚至有一部分宅子用木架子撐著,直接建到了水上邊,有一條小船在水面上晃晃悠悠的,船上沒人,只有一抔將息未息的火炭,在發著暗紅色的光芒。
碳架上斜放著個小錫壺,隨著江水湧動發出輕輕的聲響。看樣子剛剛才有人從小船上岸,人應該還在宅子裡。
想不到自己的運氣不錯,竟然一來就找到了人。比起去東邊於家的正宅,韓楓更希望在這外宅見到於老。畢竟人少些,也方便說話。
他心中暗喜,上前拉起刻著虎頭的門環敲門。
一聲,兩聲……
院中卻無人應門。
奇怪。
韓楓一挑眉,又往前湊了一步,側頭把耳朵貼在了門上。
於老是個愛熱鬧但也愛安靜的人。這宅子既然用意在於鬧中取靜,隔音效果自然很好。韓楓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許久,才勉強聽到宅子裡有點亂。
一個女人不知在說什麼,然後過了一會兒,忽然青江溪上響起了一聲大響。
像是一大塊石頭沉到了水裡,又像是一個人跳到了水裡。
韓楓愕然,忙跑到岸邊抻著脖子往水裡瞧去,卻見水紋蕩漾,果然像有什麼東西剛剛掉到水中。
而眼見那水紋越蕩越遠,韓楓才恍然:那果然是個人,而且還是個水性不錯的人。
想到這兒,韓楓暗自好笑,看著小院的目光裡露出了幾分玩味。於老年紀那麼大,又有寒症,自然是下不了水的,那麼在這水中的人多半就是那位陳姨娘的情夫了。
對這一點他倒覺得可以理解。畢竟陳姨娘只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她只是貪圖錢而已,哪裡會一心一意一直陪著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韓楓無意去評判什麼,但他對那情夫的身份的確很感興趣。
明明青江溪的下游都是妓院,那人順流而下隨便找個地方上岸,裝成嫖客就能安安全全地躲開;但他卻捨近就遠,逆流而上,似乎要一口氣游到定坤山下去。
定坤山可是越王的住處,這人是王府的家丁還是書僮?總不會是那位大鬍子的採辦吧。
這件事情把韓楓的好奇心都挑了起來,他沒心思再站在於老外宅,便自顧自往上遊走去。九灼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他走得很輕,九灼的步子也很輕,在這個靜謐的夜裡若不仔細聽,甚至聽不到這一人一馬的聲音。
而水裡那個人卻很明顯知道這一人一馬在跟著自己,他中間憋氣不過,鑽出水面透了幾口氣,待見到岸上有一人一馬時,便立即又沉進了水中。然而不管他怎麼努力去游,逆流而上終究是逆流而上,走路也始終比鳧水速度快。
青江溪兩岸的土地開始逐漸往上抬起,地勢的傾斜度越來越大,韓楓和九灼都是走慣了山路的,自然覺不出吃力,但水中那人卻明顯越游越游不動。
韓楓從慢悠悠地散步逐漸變成了走一步停三下,這時身邊已經沒什麼民宅建築,有的只是高高的蘆葦叢和野草堆。有九灼在,韓楓倒不怕草裡會有蛇,因為他明明白白地瞧見遠處月光照得到的地方,有幾條黑線感覺到九灼快來時,已經紛紛逃走。
一代馬王,不僅只能威懾馬群。
又走了一會兒後,韓楓在岸邊站得腳都發了麻,才見水中那人終於認了輸。他悶哼一聲,轉了個方向往岸邊游來。
青江溪雖然在山腳下已經變得很窄,但那寬度對於這水中人而言,仍然是難以逾越的屏障。
韓楓默默地瞧著他上了岸,這才瞧出這個人身上圓滾滾的,整個人就是一個大球。本來以為孟斐然已經算大胖子了,若叫這人跟他比,那孟斐然頂多只能算身材健碩。
而更讓他吃驚的是,這男子腰間那條帶子正中鑲著一塊乳白色的羊脂玉。那玉的雕工極細膩,此刻雖然沾了些污泥,但也能看清那是一朵花。
一朵睡蓮花。
而睡蓮,正是風城花都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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