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楓到了山洞外尋了個僻靜處才取出了那塊白玉珮。
他還是不適應只在腦海中交流,總覺得要看著個東西說話才踏實。
那白玉珮沒有再起變化,仍然是張著方嘴露著獠牙的獸面,但韓楓卻覺得那獸面的兩隻眼睛在直直地盯著自己。
要是被別人瞧見自己對著個玉珮說話,一定會以為自己真是瘋了。
韓楓暗自好笑,道:「正好,我也有許多事情想問你。你告訴我怎麼進萬骨丘?」
「還早還早。」那孩子的語氣依舊老氣橫秋,「要進萬骨丘,你就要把萬骨丘的毒解了。要解毒,就要把你曾祖父想做的事情做了。」
韓楓徹底被驚住了,隨後不由笑了起來:「把曾祖父想做的事情做了?」曾祖父是二皇子,二皇子當年是為了奪嫡獲罪……史書上記載的清清楚楚,這白童莫不是瘋了,想要他以後當代國帝王麼?
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白童道:「別笑,跟你說正事呢!此事說來話長,和如今的離都、你的身世、你妹妹的下落,還有山洞裡那位虞天星的境遇都有關。」
對其他的韓楓都不大關心,但聽到「妹妹的下落」五字,便立刻認真起來:「你說。」
白童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醞釀長篇大論,隨即清了清嗓子,道:「你該知道,夷女送來離都不是代國建國那會兒就有的,甚至二百年前的『義侯之亂』也沒提到夷女的事情。算起來,我們兩族女子悲慘命運的開始只比二皇子的奪嫡之亂要早三十年。」
「那就是一百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聽白童說著說著就把「夷女」說成了「我們兩族女子」,韓楓才想起它是阿金族的靈物,又想到自己母親就是阿金族,不由對它生出了幾分敬意。
白童道:「對,一百三十年前。你知道嗎?你們代國其實內裡分成了好幾派,所謂帝王,令不出都。」
自從知道邢侯要造反,韓楓便知代國早不是鐵板一塊,他道:「我明白,不過令不出都……這未免有些誇張吧?」
白童笑道:「你以為呢?就拿大江以南來說吧,江南只知有越王,不知有帝皇,這句話你沒聽過麼?哦對了……你一直在離都,是沒聽過。」
韓楓被它揶揄得沒脾氣,訕然笑了兩聲,道:「越王是什麼人?」
白童道:「越王在江南,是天底下權勢僅次於代帝的人。不過……也有傳言說越王才是真正的帝王后裔,如今的代帝嘛,嘿嘿,是當年『義侯之亂』那位義侯的後人。」
白童說的話一句比一句叫人匪夷所思,韓楓聽到這會兒已經很是平淡:「有證據嗎?」
白童的語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說你蠢你還真是不聰明啊。若有證據,越王早就揭竿而起,還用一代傳一代,苦等二百年嗎?」
韓楓道:「但也太奇怪了。若代帝是義侯後人,他怎能容真正的帝王后裔活下來,甚至還容他在江南做越王呢?」
白童道:「你能想到這一點我很欣慰啊。你再想想就能明白了,關鍵就在於『義侯之亂』並沒有成功啊。」
韓楓聞言沉默了。白童所言不錯,若當初義侯之亂直接攻下了帝都殺了代帝,那如今說不定連國號都變了。不過史書中講代帝次子親手殺了義侯,從而立下大功被立為太子……難道那所謂代帝次子是假的,是義侯的兒子親手殺了父親麼?
白童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便道:「這些還不是你去考慮,咱們繼續講正事。越王雖然和代帝面和心不合,但該做的場面功夫還是要做好。代國最南邊是蒼梧之林,林中有兩個在你們眼中的異族:阿金族和戴青族。」
韓楓道:「這個我知道。」
白童哼了一聲,似是嫌韓楓太過自信:「小子,你知道的只是皮毛。我問你,阿金族和戴青族有仇,你知道嗎?」
「有仇?」韓楓一陣無語,這事自己還真不知道。
白童道:「你別看現在兩族好得很,再往前一百三十年,那可是世仇。我們兩族在蒼梧之林中刀耕火種,但是彼此摩擦不斷。不是你覺得我住的地方好,就是我覺得你耕的地肥沃,結果當時戴青族的族長引火燒身,想出了個餿主意。」
「他選了十個族中最美的女子送給了越王,希望越王能派兵過來,幫他滅了我們阿金族。」
「什麼?」韓楓一怔,隨即笑道,「他不怕毒死越王麼?」
白童道:「傻子,那會兒還沒這些事呢,你老老實實聽我繼續講。越王好色,看了美女之後把持不住,便問使者阿金族的女子是什麼樣子。再然後嘛……」
他不去說,韓楓也猜得出來:「明著幫戴青族,實則想把兩族的女子都擄走?」
白童道:「嗯。你說對了一半。不過越王兵力有限,蒼梧之林卻連綿不絕。他打得狠,我們就逃得遠,到那時,兩族自己的矛盾也就沒有了,反而合在一起抵抗他。」
「林子裡有瘴氣,野獸蟲蛇又多,越王派來的兵漸漸沒有優勢,結果他也學會了借力打力一招,把擄走的女子送給了代帝,讓他也派了兵來。」
韓楓聽到這裡,又是氣憤又覺失望,暗忖自己若真是二皇子的後人,那往上數的祖先可沒做過什麼爭臉的事。
白童嗤笑一聲,道:「你以為他們是什麼好人嗎?代人說戎羯人是禽獸,時常南下來搶你們的東西。嘿嘿,輪到搶我們的東西時,就說阿金族和戴青族是不開化的蠻夷人,只配給你們當僕婢。但在我們眼中,代人和戎羯人也沒什麼不同。無非是強取豪奪,滿足自己的慾望罷了。」
韓楓道:「那後來……」
白童道:「我們兩族的族人全被抓了,沒一個逃得了的。如今的蒼梧之林深處有座像城,是兩族族人居住的地方。那裡就是另一個離都,或許這麼說更合適,比離都都不如。」
韓楓明白白童話中的意思:每五年,離都的女孩子會被運到帝都去,同時阿金族和戴青族兩族的適婚女子中也會挑出幾千人送來離都。
白童續道:「不過,我們縱然無力反抗,卻也有法子拚個一拍兩散。兩族的大祭司下了詛咒。哼,非我族人若碰了我族女子,便會中毒,十年之內必死無疑……只是如此一來,族中的女孩子的身體也變得很嬌弱,稍遇病痛便會殞命。本以為這招用出來,代國的人必然沒有法子抓走我族女子,豈料他們竟算計到了離都的人。」
韓楓這才明白為什麼遠途運來的夷女到了離都之後十之八九都會因為水土不服病死,原來是本身體質就弱。而剛到離都的囚犯娶了夷女後不出十年就會死,囚犯之後娶了夷女死的時間卻要延後,應該是因為體內已經有了阿金族的血脈的緣故。
前因後果都解開了,但自己曾祖父那時口口聲聲說因為夷女的事情觸怒了天威以致全家抄斬,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白童道:「你別著急,我自然慢慢講給你聽。我和青魘都是靈物,但也沒法子跟軍隊抗衡。眼睜睜見著族裡的女孩子被當成畜生一樣拉走,我們很著急,就找大祭司想法子。我們希望能夠從代國的上層著手,下令還我們自由,找了三十年,終於找到了你的曾祖父,也就是當年的二皇子。」
「他是同情我們的,也去勸了幾次代帝,可惜都沒有成功。他宅心仁厚,當時在朝在野風評都很好,而且他是死去的大代後所生,大皇子則是後立的代後所生,論起身份尊卑,他更算嫡出。那時總有人說代帝喜歡他,念在逝去的妻子份上也想立他為太子,我們便把希望寄托在這上邊,結果他卻被人算計了。」
「那天朝中派了人突擊搜查他的宮臀,找到了兵甲還有帝王才能用的冠冕。意圖謀反,證據確鑿,就連代帝也沒法說情。而後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原來如此。」韓楓聽到這裡,只覺心中一悶,想起自己那位曾祖父,只覺心嚮往之,同時也覺得為他難過。
白童又道:「萬骨丘的毒就是夷女帶出來的毒。要想解毒,就要先解了大祭司的詛咒。但這詛咒是集兩族之恨形成的,並不好解。那日施咒時祭司們曾發過毒誓,除非代帝三跪九叩,從帝都一步一拜,叩到萬骨丘,承認代國的罪過,否則這毒便永不可解。」
韓楓道:「我明白了。怪不得你說這件事只能我去做。這麼麻煩吃力的事情,柳泉斷斷不肯的。」
白童笑道:「不錯,我也是這麼覺得。不過青魘肯踏踏實實地幫他,柳泉自然也是答應了這個條件。但依著柳泉為人,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等他真的上了位,那一切就都兩說了。」
韓楓失神道:「但他畢竟比我走在了前邊。你希望我接下來做什麼呢?」
白童道:「你現在想事情比以前好了許多,就算南下,我也放心些。我不願意逼人做什麼,給你兩條路選擇吧。第一條,你若想救你妹妹,那麼咱們就去帝都。九成半的夷女還是都留在帝都的,就算不在,轉移買賣的記錄也在。第二條路,咱們往帝都更南去,咱們過江到風城花都找越王去!」
韓楓愕然道:「找越王?找他做什麼?」
白童道:「柳泉找邢侯做什麼,咱們就找越王做什麼。」
韓楓目光閃爍,恍然大悟:「你是說讓我勸越王也造反。讓我向他挑明身份,要他拿我當幌子藉機起事?你要我也去做一個傀儡?」
白童道:「對。所以我要你想清楚,你剛從一個籠子裡出來,這才沒快活幾天,是不是有這個準備再進到第二個籠子裡去?不過你若要當帝王,這步借勢的棋是必走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不急著等答案。」語罷,白童徹底不說話了,韓楓耳根清靜,這才覺得說完方纔這番話,背心都是冷汗。
他長吐口氣,抻了抻腰看向四周。
林木蒼翠,鳥兒鳴叫……這是他嚮往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他能夠做到剛從一個籠子裡出來,再進第二個籠子裡去麼?
而妹妹……他連虞天星都難以放下,更不用提至親的妹妹。
這一條路,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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