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韓楓盯著柳泉看了許久,終於還是決定再信他一次。可是他們三人都在軍中,要說逃跑,哪有那麼容易?
況且臨陣逃脫……這可是死罪。自己好不容易才從囚徒一點一點爬到了現在這個位子,這一逃,那麼前功盡棄。
柳泉看他還在遲疑,著起了急:「韓楓,你還在想什麼?你怕以後邢侯會捉拿你麼?留著命在,你逃出鴻原之後便如大海藏針,邢侯要找你,哪有那麼容易?而且說不定明日一過邢侯都沒了命,誰還知道你當了逃兵,誰還有心思跟你計較什麼?」
「說的也是。」
韓楓沉吟,「但是我們要怎麼做才能出軍營?只……只我們三個走麼?」
柳泉道:「我身上有邢侯的令牌。我和小令都是邢侯的親兵裝束,出轅門時,就跟他們說是邢侯下令讓我們帶你去辦要緊的事,不會有人懷疑的。我實在沒本事再多帶人走了,韓楓,你就當……要留著命回來為他們報仇吧。」
柳泉這句話說得倒像這些代軍已經都死了似的。韓楓一陣黯然,但被他又催了幾遍,便還是同了意。
三人依著柳泉口中所言出了大軍南轅門,起初是平常的走路,走到後來,見已經看不到轅門守衛,便跑了起來。
韓楓跑在最前,他跑了約有半個時辰,忽地腳下一絆,整個摔在了地上。摔倒在地後,他轉過身子,仰面朝天,這才覺出渾身乏力,小腿的腿肚子抽筋似的痛。
他是在害怕,也是在興奮。
這一跑出浪子兵,從此以後再沒了軍糧吃,明日開始,他就要過每天逃亡的日子,饑一頓飽一頓,不知道能不能走出鴻原。
但是,直到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已經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他可以先去黛金池去找母親的遺骨,然後再去萬骨丘找父親的遺骨。把二老合葬之後,他可以繼續往南走,他要到帝都去看一看,他要看看皇上是什麼樣子,帝都的姑娘們又是什麼樣子。他要去南疆蒼梧之林,他要找到母親的族人,知道夷女究竟有什麼秘密。他還要走遍天下南北,找到自己的妹妹。他要闖一片天地,讓妹妹再也不用受委屈,讓她活得比公主還要快活!
仰頭向天,他高聲喊了起來。
「啊——」
這一喊,就喊盡了胸口所有的氣,只喊到喘不過來,咳了起來,他才止了聲。這一輩子,倒從沒有一天,如今日這樣揚眉吐氣。
他終於感受得到,自己這條命是自己的了!
眼眶裡是濕的,韓楓吸了吸鼻子,看向柳泉。只見柳泉也正看過來。他臉上雖然蒙著布,但從他的目光中能看出來,他在笑。
是寬慰的笑。
韓楓想著之前一直揣度柳泉,腹誹他,然而到最後他還是不負所托把自己成功帶了出來。韓楓略覺歉疚,正要開口說幾句話,卻見柳泉忽地站了起來:「咱們還要再往前走走。前邊有個小土坡,底下有個山坳可以藏人。現在天都快亮了,我們躲到山坳裡邊度過了白天,等明晚上再趕路!」
楓點頭,然而卻不情不自禁地往北看去。等到了卯時點將,他逃出軍營的消息就會傳出來,而到了那會兒,他的身份也就重回犯人了。
三人又走了小半個時辰,到了土坡。三人都是又困又累,但為了防止被草原上巡蕩的戎羯人發現,還是定了要守夜。柳泉見韓楓和卓小令已經困得上眼皮跟下眼皮打架,便說他白天沒有參加戰事,故而不覺得辛苦,要他倆人先去休息。
到了這會兒,韓楓也無謂跟柳泉再客氣什麼,找了些枯枝爛草鋪在身下,便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夢中,他彷彿變成了一隻雄鷹,在湛藍的天空中翱翔。陽光好,照在身上,溫暖和煦。
許久沒做過這麼美的夢了。
這一覺他睡得很沉,以至於醒來時,見天色已經大亮。
柳泉和卓小令竟沒有叫醒他輪值。韓楓微覺奇怪,然而向身旁看去,只見枯草蕭瑟,哪裡有半個人影。
「柳泉,小令!」
他們兩人應該不敢跑得太遠。起初,韓楓叫的聲音很輕,但是喊了十幾遍沒人搭理他後,他的聲音情不自禁地大了起來。
若是周圍有戎羯人,只怕早就聽見他的聲音殺了過來。
可這會兒他六神無主,方寸大亂,早已經顧不得這許多。
「柳泉,你在哪兒!」
「小令,你們去哪兒了?」
他喊得嗓子嘶啞,掏出腰間水袋,卻覺入手輕飄飄的,混若無物。
水袋裡的清水不知什麼時候都被人倒光了,如今袋口朝下,晃了半天,才滴出了兩滴水珠。
韓楓一下子就慌了。他並不認得鴻原的道路,雖然草原上湖泊不少,但也經常碰到連走兩日放眼望去全是枯草的情形。人沒了食物還能抗十天,但若沒有水喝,只怕連三天都抗不過去。
他不敢再喊了,嚥了些口水潤了潤嗓子,便爬到了土坡上邊。
柳泉和卓小令不知是什麼時候走的……四下眺望,並沒有他們的身影。而仔細看過土坡四周,便連沙土上的腳印也早已經被狂風吹得乾乾淨淨,再找不到一絲痕跡。
雖然不願承認,但到了這會兒,韓楓不得不面對這個難以接受的事實:他被柳泉耍了。而柳泉……這個他昔日的好兄弟,竟然想要他的命!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韓楓身子一軟,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仰頭望著蒼天。頭頂藍天白雲,清澈美好,一如在離都時常見的天空。
二十多年,他和柳泉一同長大,自問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他的事情,自問真的把柳泉當做兄弟看待,可為什麼到了這會兒……他竟然要害死自己!
柳泉對自己,不是一般的恨啊。若說不救自己出離都也就罷了,若說不想幫自己,那麼任由自己在浪子兵中自生自滅也就罷了,可他偏偏還要說謊,算計,做了個這麼大的圈套讓自己去鑽。
他是鐵了心一定要置自己於死地才行!
如今手中無水,不識歸途,這是天絕;遇見戎羯人自己要死,遇見浪子兵或者平沙兵,自己這個逃兵身份依然是死,這是人絕。
可是為什麼?
不能死得這麼不明不白!韓楓渾身都抖了起來,他喉中痛苦地悶吼著,手指甲抓進了土中,把身邊的枯草連根帶土抓了出來。自己不能死,就算是吃草根,就算挖地三尺找水源,自己也絕不能死!
就要這天,這些人看著,看著他韓楓怎麼好好地活下來,怎麼回來報復!
什麼兄弟,什麼朋友,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再去輕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