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天眨眼便過。
二十二天之中,韓楓沒有再找卓小令,也沒有再去為柳泉的事情煩心,每天除了上礦練兵之外,就是踏踏實實地回家讀書。偶有不會的,他也只是找杜倫在酒館一聚,略問數語,便又回家。
辰軍、白軍、熒軍的二萬一千人陸續從大青山回來。每回來一波,離都留守的人便會圍攏上前問情況。然而那些人卻得了黃計都下的封口令,故而三緘其口,一句話也不肯透露,而愈是如此,在城中的人,便愈對出城充滿了好奇和興奮。
這一日,總算到了韓楓出城的日子。
雖然不用上礦,但是起床的時間倒比平日還要早一個時辰。
大青山距離都五十里路,練兵的地方在大青山山腳,一去一回,便是百里,若按照平日裡行軍跑步的速度來,大概要五個時辰。
臨出發前,韓楓看著縛在左臂的寒鐵劍,想了一想,仍是歎了口氣,將那布帶又在胳膊上纏緊了幾圈,帶著它一同出了門。
因為當天去,當晚就回,新兵們不用背行囊,每個人只揣了兩個饅頭當作中午飯。知道要出城,每個年輕人前一天晚上都沒睡好,集合之時,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每個人眼圈都是黑的,滑稽得很。
千人為師,帶隊的是歲軍第一師帥——楚疾風。此人姿容魁梧,虎背熊腰,入軍之前為譚千百的保鏢,一手長鞭甩得神出鬼沒。他腰間這時圍著三丈長鞭,手中提著一把生鐵鋼刀,站在隊前,威風凜凜。
「哈哈,好久不出城了!」楚疾風算是譚千百的幕僚,並不是離都的犯人,因此並不受離都規矩約束,但為了練兵,他也已經有半年時間沒出過離都。在這個鳥不拉屎,放眼望去都是男人的地界,憋得快要瘋了,這會兒終於能夠出城「放風」,雖然只是到大青山底下兜個圈子,但也聊勝於無。
千人師走東門出。一出城門,小伙子們登時歡呼高叫,更有幾人仰天呼喊著。
「我出城了!我出城了!」
聲音高亢,連半空中低旋徘徊的蒼鷹也被這些人震天的喊聲嚇得往遠處飛去。
而韓楓這時卻沒有喊出來。
他也想喊,可是一抬頭,卻覺一股氣堵在了胸口,怎麼也吐不出來。他只覺心跳越來越快,幾乎要把胸口撐破,那種痛,卻快樂的感覺,是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放眼望去,再沒有城牆阻隔。這天就是天,山就是山,遠處的沙子也就是沙子……沒有城牆的陰影,沒有那些看得膩煩的木樓。
城外的樹和城裡的樹並沒有什麼不同,甚至還稀疏得多,可是它們的樣子是千奇百怪的,愛怎麼扭就怎麼扭,愛怎麼長就怎麼長,沒有人硬生生地掰著它們,沒有人給他們四周拴上木頭支架,讓它們朝著一個方向去。
他深深地吸著氣,而後又重重地吐出來,彷彿這城外的空氣也比城內的新鮮許多——雖然,沙子也多了很多。
出東門後,若往東南走,三十里之外就是黛金池,韓楓想著父親此前的叮囑,說到了黛金池,找到母親的埋屍之處,便知道怎麼進萬骨丘。他不由扭頭看向了東南,只想著偷偷跑過去,然而一萬人看著他們這一千人,他身邊往外至少有三個平沙城的士兵,若說半途逃跑,那實在是癡心妄想。
而這些天他看書學字,雖然那些書一本比一本艱深難懂,原定的七本目標終究還是沒有實現,但那箱子之中的前五本書他也已經全都翻了一遍。
這五本書裡邊的字都很簡單,語句的意思也很淺顯,都是在講代國從建國到百年前的歷史事件。韓楓只把這些當故事看,只是看到其中有一大段講的是二百年前的「義侯之亂」,才特特地上了些心思。
那二百年前的「義侯之亂」就發生在離都。書中把義侯寫成了一個十成的惡魔,說他麾下士兵都是離都的匪徒,攻出城後,南下一路上殺人劫掠,無惡不作。因為義侯不得民心,所以這一章叛亂只維持了三個月便被代**隊平定,而義侯本人也被逼得逃到了萬骨丘前,自刎而亡。
韓楓看完這一段後,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這裡邊可琢磨的地方很多……若義侯真的那麼卑鄙無恥,凶殘無道,為什麼當初他的封號卻偏偏是個「義」字?而離都的軍隊若真如書中所講那麼厲害,怎麼會三個月功夫就被平定?
除非,那支軍隊的戰力連如今自己所在的這支囚徒兵都比不上。
而民心……難道真的有那麼強大的力量嗎?
韓楓正出著神,卻忽聽軍中暴起了一陣歡呼。
不遠處的草甸上,一群羊如同白雲一般,圍在幾個牧羊女身邊。
牧羊女的聲音清脆爽朗,對於一千個沒見過世面的大小伙子而言,便如同仙音一般,悅耳動聽。
不知是誰先打起了忽哨,隨後紅著臉的年輕人們都不甘落後地起了哄。
那幾個牧羊女每日風吹日曬,臉上紅撲撲的,肌膚黝黑,說實話,比起雪膚玉肌的夷女來說要難看許多,甚至單論姿容,這一千男子倒有一大半比她們漂亮。因為天氣轉涼,她們身上裹著厚厚的羊皮襖,圍得腰肢和胸臀一邊粗,委實瞧不出女子應有的妖嬈身段。
然而夷女的嫵媚多姿雖然不常見,但在這些年輕人眼裡,也不算稀奇,倒是這般的天然樸實,卻是他們從沒見過的。不知為什麼,他們一個個膽子都大了起來,眼睛只盯著那幾個牧羊女打轉,一個勁地喊著她們,只希望她們能回過頭來看一眼,笑上一笑。
而小伙子們的喊聲終於驚動了姑娘們。
一個小丫頭還沒習慣這一個月來的過路大軍,不由自主地抬起頭,看向了那些離都的犯人。
看著大幾百個英俊瀟灑的青年人對自己擠眉弄眼,那丫頭登時臉就紅了,襯著原本黝黑的肌膚,一下子變得像熟透了的蘋果一樣。她微微一笑,低下頭去,雖不好看,但別有一番少女嬌羞的韻味。
「呵呵,她笑了,她笑了!」
一千離都人的呼聲立時一浪高過一浪,叫得那丫頭更不好意思起來,連忙別過了頭去。
而這時,另一個女孩子卻一拉那丫頭,脆生生地說了一句:「都是些囚犯,殺千刀的!你理他們幹什麼?」
這句話雖然輕,但卻像是楚疾風甩著鞭子,狠狠地在每個年輕人臉上抽了一道。
**辣的痛。
脾氣暴躁些的立時就要回罵,然而楚疾風這時倒真的解下了皮鞭,照著空中虛晃了一鞭。
「嗡——啪!」
一聲震天響,把小伙子心中的氣都打得回到了肚子裡。大軍沉默無言,出城的喜悅也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一千人便如同往日練兵一般,急急地向著大青山腳下齊整地跑去。
「漠北蒼蒼,有我故土。青山巍巍,照我丹心。生何百年,但求無愧。執刀執槍,戰為吾邦!」
有人挑頭先唱起了這軍歌,隨即,大家都沉悶著合了起來。
可是所有人心中都明白,就算出了離都,就算這軍歌唱得再響,他們始終也不是正經的軍人,在別人眼中,他們都是「殺千刀的」,都是「囚犯」。
韓楓跟在隊伍中勻速跑著,想著方纔那姑娘憨憨的一笑,卻覺心中一酸。
遲早有一天,他要擺脫這個囚徒的身份,堂堂正正站在城外這片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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