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景治五年二月中旬——
二月中旬,此時的謝安尚率領著冀州兵為了抵達歷陽橫江而在日以繼夜的行軍趕路中,而八賢王李賢亦在歷陽橫江附近即將遭遇他對陣原太平軍牛渚軍主帥的枯羊的首場戰平敗仗。
大周朝廷派往江南的兩位大統帥級人物,依然還是被太平軍牢牢拖死在江南,而此時在大周北方的冀州,北疆之兵陸陸續續展開了開春後真正意義上的猛攻。
繼以秦王李慎為首的三王之亂後,大周終於迎來了新皇李壽登基後的第二場內戰。而這次對手,正是北疆之主,大周皇族李氏中的第一勇士,「燕王」李茂!
提起四皇子、燕王李茂,大周舉國上下百姓絕不至於陌生,無論是李茂在先帝李暨的撮合下拜師學武於世代虎將家門的東公府梁丘家,還是李茂曾攜梁丘舞北上抗擊外戎入侵,這些倍受矚目的事跡,一直以來都是天下百姓茶餘飯後所津津樂道的事。
因此,當李茂於年前突然昭告天下不服天子李壽統治時,整個天下的世人都不由地將雙目盯緊了這場爭奪帝位的戰爭。
或許有人會感覺納悶,為何秦王李慎反叛時,天下世人無不唾罵,反而燕王李茂起兵謀反時,天下百姓卻只是關注此事呢?
理由很簡單,因為李茂是大周的英雄,抗擊外戎的國家英雄、民族英雄!
曾有人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無疑是北疆邊境戰亂的最合理寫照。據史記載,大周傳承至今的數百年中,草原上的遊牧民族始終是大周的心腹大患,數百年中不知聚兵南下入寇過多少回,整個幽燕之地不知遭受過外戎多少次血腥的洗掠。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死於其中。
在大周國民眼中,草原部落的遊牧民族簡直就是惡瘤一般的存在,尤其是幽燕之地的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遺憾的是,大周對與草原的戰爭中。勝敗卻始終維持在四成。
或許有人會感覺納悶,大周有梁丘家這歷代頻頻出現絕世猛將的虎將一門,大周竟然還會在與草原的戰爭中落於下風?
要解釋清這件事,卻是多費一番口舌。
東公府梁丘家倍受矚目不假,世代頻頻能培養出天下無雙的絕世猛將也不假,但遺憾的是,出現在梁丘家族譜上的族人。那些青史留名的無雙戰將們,其實壽命大多止步於三四十歲而已,甚至於有些才能出眾的,僅僅在二十餘歲便暴斃而亡。
據史記載。至今已傳承到十二世代的梁丘家,曾培養出七十餘位將領,其中有二十七位論功勳可至官拜大將軍的地步,而曾出征草原的,十八位。據幽燕之地的民間傳說。但凡是有梁丘家將軍領兵作戰的戰事,草原部落無不落敗而逃,正因為如此,梁丘家在軍方的地位數百年來如日中天。
但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因為有著霧炎這門家族絕學。梁丘家的族人無可厚非逐一成為了大周備受矚目的一位位名將,但也因此,甚少有人能活下來。
十幾代人的心酸教訓,使得梁丘家的子弟們再不敢頻繁地施展霧炎,就好比梁丘公,儘管已年過六旬,但是施展霧炎的次數卻寥寥無幾,甚至比梁丘皓、梁丘舞堂兄妹二人還要少。而更糟糕的是,並不是說不施展霧炎就能安然無恙地活到壽終正寢,像梁丘公這樣歷代倖存下來的,除了甚少施展霧炎外,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身體素質明顯強於其他的族人。
就好比梁丘公口中百年不遇奇才的梁丘皓,謝安的這位大舅子在施展霧炎時,身體就不曾出現過太嚴重的後遺症,梁丘舞也不會,這說明他們的身體強度能夠承受、甚至是適應家門絕技霧炎所帶來的沉重負擔。
但遺憾的是,似梁丘皓、梁丘舞堂兄妹二人的強勁身體素質,梁丘家的族人並不是人人都具備,否則,梁丘恭那位當世的猛虎又豈會隕落?
一提到「北疆之虎」梁丘恭,幽燕之地的百姓們多半會雙目含淚,因為正是這位當時年過弱冠的無雙猛將,終結了大周近數十年對抗草原部落的積弱,開始著手訓練騎兵反攻草原。
至於後來威望響徹天下的大太子李勇,其實只不過是繼承了梁丘恭所創建的漁陽鐵騎,這才屢屢在對戰草原中的戰事中打勝而已。
但李茂不同,當李茂入駐漁陽、接手北疆的時候,漁陽鐵騎早已名存實亡,這位皇族的四皇子殿下,完全是靠著個人的勇武,再度打造出一支精銳鐵騎。儘管李茂亦是學承於梁丘家,但是不可否認,李茂在戰事後,擁有著比大太子李勇更傑出的才能。
坐擁北疆近十年,反攻草原二十餘仗,非但收復了曾經北疆之虎梁丘恭所打下來的百里草原,更在這個程度上,再度向北,將北疆的虎旗插在距離大周邊境有數百里之遙的土地上。
數百里之遙,這相當於一個半的大郡,甚至還要多,無論是草原部落還是幽燕之地的百姓,都認為燕王李茂是繼北疆之虎梁丘恭後的大周第一猛將,無可厚非的國家英雄。
正因為這樣,當燕王李茂毅然起兵攻打冀京時,幽燕之地的百姓率先站在了這位他們所簇擁的王者身邊。
民心,這正是燕王李茂與秦王李慎最大不同所在:秦王李慎起兵時,漢中民心並未完全依附,然而燕王李茂起兵時,幽燕之地的百姓卻全心全意地支持李茂,並且認為李茂比李壽更加出色,更有資格成為大周的帝王。
而這,才是燕王李茂與秦王李慎最大的區別,也是冀京朝廷最擔憂的。
好在大周朝廷還有梁丘舞這位朝中第一戰力鎮守博陵,否則,就算是憑借冀京四鎮,恐怕也難以阻擋北疆的漁陽鐵騎,畢竟漁陽鐵騎可是將草原遊牧民族這個大周數百年的惡瘤都打地狼狽逃竄的精銳騎兵。論實力恐怕連東軍神武營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夠穩勝。
「不知安在江南情況怎麼樣了……」
在博陵城內臨時征做將軍府的宅邸中,梁丘舞結束了當年的習武訓練後,一邊用乾毛巾擦拭著汗水。一邊望著天空幽幽說道。
雖說開春時節,可博陵作為北方的城縣。天氣並不如江南回暖地那麼快,迎面拂來的微風中,依舊是那般冷得凍徹心肺,然而梁丘舞卻僅用布條裹著胸前,整個上身裸露在寒冷的空氣當中。
她,竟絲毫也不覺得寒冷。
而不可思議的是,她的皮膚隱隱泛起一層淡紅色。若是靠得近些,甚至還能感受到從梁丘舞身上傳來的那股陣陣熱氣。
倘若梁丘皓尚在、並且看到了這一幕,他多半會感到吃驚,因為他的堂妹梁丘皓。此刻正平緩地維持著霧炎。
而只有做到這一點,才能真正掌握霧炎的二式,激炎。
激炎,一種比霧炎更為強勁、代價也更為沉重的梁丘家最高絕學,施展出來時彷彿將整個人放在火炭上烤一般。劇烈的痛苦伴隨著難以忍受的體內高溫,雖說五感衰減,但是直覺與力量卻是大幅度增強。
曾經梁丘舞在冀北之戰時,曾因為一度無法控制這個招數而抓狂暴走,導致敵我不分。
據梁丘皓親口所言。施展激炎刺激身體所帶來的力量,是施展霧炎所獲得的力量的三倍,而他也正是依靠著激炎同時打敗了梁丘舞與金鈴兒。要知道,當時的梁丘舞可正處於最佳狀態,而金鈴兒亦借助銀針刺激穴位的醫學禁忌手法,使得個人的身體狀態能與梁丘舞並駕齊驅。
然而即便如此,梁丘舞與金鈴兒二女依然還是毫無懸念地敗給了梁丘皓,而當時梁丘皓還在漠飛那裡消耗了百餘息的力氣,可想而知激炎的強勁。
若不是梁丘皓已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他多半會感到莫大的壓力吧,畢竟他的堂妹梁丘舞,已極其接近他當初的境界,雖說尚有些瑕疵,但假以時日,也不難徹底掌握這門絕學。畢竟梁丘舞已在謝安的幫助下,終於克制住了那股施展霧炎二式激炎時所產生的痛苦與狂躁。
「啪啪啪!」那小小的演武場旁,傳來一陣鼓掌聲,隨即,一名五大三粗的壯漢走上前來,將一個水桶遞給了梁丘舞。
此人,正是東軍四將之首,被稱為「遇嚴不開」的嚴開,是東軍中最擅長守城的將領。
「嗤——」
梁丘舞接過那桶水,隨即傾倒在自己頭頂上,任那冰冷的水濕透全身。很不可思議的,冰冷的水觸碰到梁丘舞的身體,非但發出一陣嗤嗤的聲響,而且白氣直冒,可想而知梁丘舞身體的溫度。
被冷水一澆,梁丘舞體表的泛紅色皮膚膚色這才逐漸恢復正常,她深深吸了口氣,嘴裡吐出一口熱氣,這才將空桶隨手遞還給嚴開。
「小姐已能長時間地維持霧炎,若是我梁丘家歷代先祖得知,怕是在九泉之下亦要眉開眼笑……」接過空桶,嚴開忍不住稱讚道。
要知道對於東軍四將而言,從小他們看著長大的梁丘舞即是家主,亦是妹妹,如今梁丘舞能有這番成就,想來他們心中亦是倍感喜悅。
「還不夠!」梁丘舞聞言搖了搖頭,正色說道,「梁丘皓荒廢了至少七八年時間,尚能比我更早將霧炎提升至激炎地步,我若是要超過此人,就必須付出更多的努力!——十倍,百倍!」
嚴開聞言一愣,詫異說道,「可是大公子已經不在了呀……」
也難怪他心中愕然,畢竟姑爺謝安早在一月前就將梁丘皓逝世的消息並其臨死前所穿的戰袍一起派人送回給了冀京梁丘家。
「……」梁丘舞沉默了,默不作聲地仰頭望著天空,不知為何竟露出幾分傷感之色。
深深望了一眼梁丘舞,嚴開心下暗暗歎息。在他看來,梁丘舞多半是將其堂兄梁丘皓當成了武道上追逐的對象,而如今梁丘皓亡故,儘管梁丘舞口口聲聲要殺梁丘皓,但她受到的打擊。恐怕也是最大的。
畢竟據梁丘公所說,梁丘皓是梁丘舞窮盡這一生也難以趕上的武道奇才,而就當倔強不服輸的梁丘舞打起十二分精神要追趕上那位堂兄時。那位堂兄卻戰死了。
誰能理解梁丘舞心中的傷感與洩氣?
或許是想到了這一層,嚴開故意曲解了梁丘舞的沉默。調侃笑道,「小姐是在擔心姑爺麼?」
梁丘舞雖武藝精湛,心機城府卻很淺,當即就給嚴開的話給帶了過去,微微搖頭道,「稍微有點吧……不過有劉晴妹妹與長孫湘雨那個女人在,安斷然不至於吃虧就是了!」
「末將覺得也是如此!」嚴開點了點頭。笑著說道,「上一回捷報,就言姑爺已平定了三王動亂,算算日子。眼下姑爺多半正率兵攻打江南的太平軍……或許下一份捷報到時,姑爺連江南也平定了呢!」
梁丘舞微微一笑,儘管沒說話,但是美眸中那份喜悅卻是絲毫也瞞不過嚴開的。
雖然嘴裡從來不說,但不可否認。夫君謝安所得的一份功勞,比她梁丘舞所得的十份功勞還要讓她感覺喜悅。所謂的望夫成龍,指的恐怕就是這個的。
「啊,安一定能夠不負陛下與朝廷的期待,平定江南的太平軍!」深深吸了口氣。梁丘舞總結性地說道。
嚴開聞言一愣,旋即臉上微微一笑,他不由想起了謝安那位姑爺曾經被抓到東公府的前前後後諸事。
誰能想到,當年冀京得沸沸揚揚的,被謠傳說是要入贅梁丘家的廣陵男子,數年之後竟搖身一變成為了大周朝廷最具權柄的殿臣之一呢?甚至於,竟將他梁丘家的名聲也比了下去。
談笑了幾句,梁丘舞終於將談話的重點從自己的夫君謝安轉移到了如今博陵這邊的戰事上。
「嚴大哥,眼下已開春,天氣逐漸轉暖,我想北疆之兵也快打過來了吧?」
「唔!」見梁丘舞談論起正事,嚴開臉上的表情亦變得嚴肅起來,點點頭附和道,「小姐所言極是,不過,李茂想要攻克這博陵,也不是那麼容易!」
嚴開的話中,帶著滿滿的自信。
倒不是說嚴開輕敵,他只是對自家小姐以及麾下東軍有著強烈的信心而已。在這,之前與北疆之兵的戰績也足以令他自傲。
十三戰全勝!
這等傲人的戰績無論是放在那裡,都是足以令人震驚的。誰能想到,叫草原人畏之如虎的北疆兵,竟在博陵一連敗了十三陣。儘管燕王李茂一次也未曾出面,儘管北疆的精銳漁陽鐵騎至今未曾動用,但不可否認,十萬北疆兵幾乎被梁丘舞打成了篩子。
就連那所謂的北疆五虎,也難以抵擋炎虎姬的實力!
這便是梁丘舞,縱長孫湘雨亦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應付的炎虎姬梁丘舞,大周朝廷第一戰力。
或許正是因為有梁丘舞守著博陵這座城縣,守著冀京北方的門戶,冀京城內才能得以那般安泰吧。
「卡嚓卡擦——」
一陣馬靴踏著積雪的聲音從遠及近傳來。
梁丘舞與嚴開轉頭一望,正好望見項青從遠處走來。
項青,東軍四將中與謝安關係最鐵的將領,號稱「小霸王」,至今為止除了敗給了梁丘皓,從未敗於任何一名敵將,甚至連冀州軍中的第一猛將費國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擊敗項青,隱隱是東軍中最強的將領。
只可惜此人浪蕩不羈,外表看起來實在不如嚴開、陳綱二人靠得住,但是這一回,項青凝重的表情卻給人一種相當可靠的錯覺。
「怎麼了?項三哥?」見項青表情有異常,梁丘舞疑惑問道。畢竟項青此前跟羅超一直在博陵外充當斥候,非但監視著北疆軍的一舉一動,還充當著伺機襲擊敵營的奇兵角色,而此番突然回博陵,這倒是有些出乎梁丘舞以及嚴開的意料。
「出事了……」壓低聲音說了一句,項青望了望左右,見四下無人,他這才小聲繼續說道,「小羅發現北疆兵似乎有跡像要攀山繞過我博陵……」他口中的小羅,指的正是東軍四將的羅超。
「攀山?我博陵附近的雪丘?」嚴開詫異問道。
「唔!」項青一臉凝重地點了點頭。
「不會是弄錯了吧?」見此嚴開愣了愣,詫異說道。「我博陵東西兩側皆是數百丈高的雪丘,險峻難行,途中多陡崖峭壁。常人若是攀登,沒幾個能活得下來。北疆兵就算是活得不耐煩了,也不至於去那種地方送死吧?——一旦雪崩,那可就是全軍覆沒!」
項青聞言舔了舔嘴唇,正色說道,「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就沒去理會,任由那一支三千左右的北疆兵朝雪丘而去。可昨日小羅忽然派人與我聯繫,說是那支三千左右的北疆兵在他眼皮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隨後他仔細檢查了雪丘附近,卻發現有大隊人馬經過的痕跡……此事關係重大。因此我即刻回來稟報!」
「在雪丘附近消失蹤跡?」嚴開聞言摸了摸下巴,沉思道,「確定是攀登上了雪丘麼?還是說,僅僅只是北疆兵故佈疑陣?」
「你懷疑是李茂的計謀?」項青愣了愣,好笑說道。「那個傢伙我等不是不瞭解,就他那塊料,會懂得用計麼?」
嚴開搖頭說道,「姑爺就曾說過,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發生的事。李茂曾經不用計謀,不代表他眼下也不用計謀!——倘若你始終抱著這個想法,便很有可能被其有機可乘!」
項青想了想,覺得嚴開的話倒是也有些道理,沉思道,「老嚴,你的意思是說,李茂這是故意要叫我等自亂陣腳?」
「怕是如此!」嚴開點點頭,這時他想到了身旁沉默不語的梁丘舞,遂問道,「小姐,您怎麼看?」
只見梁丘舞用凝重的目光望了一眼雪丘方向,沉聲說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別忘了,北疆之兵曾深入草原數百里,遭遇了不知多少險峻環境,或許對於我等而言雪丘乃是天險,可對北疆之兵而言,那肯能只是一座比較難以攀登的雪山罷了……」
嚴開與項青聞言對視一眼,他們這才意識到,他們所面對的,可是身經百戰的北疆兵,大周的邊陲雄師,真正意義上的大周第一精銳!
雖說冀州兵也算是身經百戰,但比起每日要與草原部落廝殺的北疆兵而言,恐怕還是遜色了一些,終歸北疆兵是真正從殘酷的戰爭中鍛煉出來的,強者存活而弱者戰死,與草原部落進行著無休止的互相廝殺。
「留下三千兵留博陵,其餘全部派出去!」
沉吟了一番,梁丘舞沉聲說道。
要知道東軍號稱天下第一騎兵,那可不是浪得虛名的,軍中任何一名士卒都能充當斥候,懂得任何在殘酷的環境下存活下來,懂得如何隱匿行蹤,打探敵軍的情報。
正如謝安後來所說的,東軍兩萬兵騎兵,一旦散開到外野,就是兩萬名斥候,北疆兵若是想在梁丘舞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悄悄從雪丘迂迴到博陵後方,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得令!」項青抱拳領命,急匆匆地轉身離開了。
望著項青離開的背影,梁丘舞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事實證明,梁丘舞的預感成真了,北疆之主燕王李茂絲毫沒有要使陰耍詐的意思,他是真的想在雪丘上開闢一條通道,好避開有梁丘舞鎮守的險關博陵。
得知此事,梁丘舞兩道秀眉頓時凝了起來,要知道她之所以能憑借兩萬東軍堵死燕王李茂的十餘萬北疆兵,依靠的就是博陵這道險峻的關隘。
若是沒有這道關隘,就算梁丘舞武藝能比肩梁丘皓,也難以阻擋數量如此眾多的北疆兵。想想梁丘皓與陣雷那兩位堪稱天下無敵的大豪傑,在壓倒性的士卒數量下,還不是被周軍給耗死了?既然周軍能耗死梁丘皓與陣雷,北疆兵又為何耗不死梁丘舞?
當時梁丘舞心中頓時閃過一個念頭。
平心而論,若是換做其他任何一位統帥,哪怕是謝安、李賢、長孫湘雨、劉晴,在見到博陵已不足以將十餘萬北疆兵都堵在安平國、即京畿之地外時,心中多半也會想到撤兵,撤到冀京,免得到時候局勢糜爛無法抽身。
但是梁丘舞卻捨不得。梁丘家的榮耀與尊嚴促使她不能就這樣將博陵這道依然毫髮無傷的關隘安然無恙的拱手讓給燕王李茂。
正因為這樣,東軍與北疆兵展開了長達月餘的拉鋸戰,大批的東軍下了戰馬。登上雪山去阻擋攀山而來的北疆兵。
卻不想,這恰恰便是燕王李茂所希望看到的……
「殿下雄才大略。那炎虎姬梁丘舞果然上當了!」
在北疆軍百里連營的中軍帥帳,北疆五虎之一的大將曹達一臉佩服地望著安泰坐在主位上的主公,燕王李茂。
話音剛落,身旁同屬北疆五虎之一的大將佑斗亦冷笑說道,「不過那個女人的膽氣確實叫人佩服,手中僅兩萬東軍,竟想著要將我十餘萬大軍盡皆擋在安平國外……」
「事實上她已經做到了。不是麼?」主位上的燕王李茂聞言微微一笑,平靜說道。
佑斗聞言一愣,旋即點點頭,一臉感慨地說道。「正如殿下所言……十三戰皆敗,草原之上,我等可從未遇到過如此強勁的對手!」
「呵呵呵!」李茂聞言哈哈一笑,竟帶著幾分自傲,說道。「那可是本王的師姐,一同在梁丘公門下學武、研習兵法的女中豪傑,豈是草原上那些只知殺燒搶掠的賊寇、宵小一流可比?就連本王,也不怎麼敢正面與她交鋒吶……」
見李茂竟說出這番話,帳內眾將面面相覷。苦笑不已。
好嘛,這還沒怎麼打呢,自家主公便說出了這番自滅威風的話,這還怎麼打?
就在帳內眾將哭笑不得時,卻聽燕王李茂輕笑一聲,輕鬆說道,「既然明知不是對手,再傻傻地一頭撞上去,這不叫英勇,而叫做愚蠢!——本王並非小舞對手,不,應該說,我北疆中無人是小舞對手,既然如此,我等便不攻博陵,直取冀京!」
「那位炎虎姬可不會眼睜睜看著我等襲冀京……」大將曹達低聲提醒道。
「本王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就只有等她主動撤兵咯!」
「主動撤兵?」帳內眾人對視一眼,均不解其中意思,只有像佑斗、曹達這樣的大將,才隱隱露出幾分恍然大悟之色。
幾日後,梁丘舞將有關於博陵當地的戰局情況派人送到冀京朝廷,請朝廷加以防範,畢竟她兩萬東軍神武營士卒並不做到徹底地封鎖博陵一下所有的雪丘,萬一漏了一支北疆兵,而這支北疆兵趁機襲擊了沒有防備的冀京,那梁丘舞可就難辭其咎了。
在得到梁丘舞書信的次日,大周天子李壽便召集朝臣針對此事商討起來。
北疆之兵有十餘萬,更何況據早前派往北疆的細作發回的消息,李茂在這幾年中曾臣服了好些個草原上的部落,使得多達十餘萬甚至幾十萬的草原民族成為了北疆的附庸,這意味著李茂麾下除了北疆兵可動用外,還能驅使塞外草原民族的遊牧騎兵。別的暫且不論,至少李茂麾下大將佑鬥,便是蒼狼部落的人,是那位曾經入寇大周的草原領袖呼圖哈赤的弟弟。
但凡是詳細瞭解那場冀北戰役的朝臣,都清楚「狼騎兵」三字意味著什麼。
倒不是從字面意思理解,狼騎兵就是一幫騎在草原狼背上的騎兵,畢竟狼這種動物根本不能作為坐騎騎乘。
狼騎兵,指的是蒼狼部落、月狼部落、霜狼部落等幾個草原上供奉狼神、將狼視為先祖的強大草原部落中的戰士。
據說,部落中的男人個個在胸前紋有狼頭,作戰時也如狼一般勇猛凶殘,絕非尋常軍隊可比。而當年被梁丘舞所殺的草原勇士呼圖哈赤,便是蒼狼部落的首領。
毫不客氣的說,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東軍神武營的騎兵才具有與狼騎兵一較高下的實力。畢竟,據說狼騎兵一個個弓馬嫻熟,在馬背上吃飯、睡覺甚至是方便,一連數月不下馬背好比是家常便飯,日行百里對於他們來說簡直就是易如反掌,這種機動力,才是狼騎兵最可怕的地方。
這一點,出身北地雁門的冀州軍副帥馬聃恐怕是最清楚不過。而正是因為曾經一直與那樣的對手交戰,這使得馬聃極其擅長偷襲與反偷襲,連二連三地戲耍太平軍。
原本就有近八萬漁陽鐵騎的燕王李茂。倘若當真如傳聞中所說的那樣,手中還拽著幾支曾經叫大周吃足了虧的狼騎兵。那究竟將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
「陛下,臣以為需要即刻向博陵增派援軍!」
謝安的老友之一,刑部侍郎、衛尉寺卿荀正出列諫言道。
此言一出,朝中群臣議論紛紛。
要知道,眼下冀京僅剩下西軍「解煩」、南軍「陷陣」、以及北軍「背嵬」這三支各自人數為兩萬人的精銳之師,而其中南軍尚未從三年前那次幾乎全軍覆沒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儘管這三年來從未中斷對新兵的訓練。但終歸那些新兵經驗不足,甚至於有的連戰場都不曾踏足過,是實實在在的新兵菜鳥。
若是真打起來,說句不好聽的話。就算是兩月後剿滅了太平軍的冀州軍,從軍中抽出兩萬兵,南軍也不一定就能打得過。曾經令東軍神武營都為之忌憚的南軍,就像是如今的南公府呂家一樣,已逐漸被剝落當年的輝煌。
不可否認。只要像林震、衛雲那樣的南軍大將尚在,南軍終有一日還是能恢復當初的全盛時期力量,但是,這卻需要時間,像冀京四鎮這樣的精銳。短短三年是無法訓練成的。除非像江南的冀州軍或者北方的北疆軍那樣,通過殘酷的戰爭淘汰弱者,逐步鑄造一支強兵。
簡單地說,眼下的南軍守守城池尚可,若是要讓他們前往博陵去支援東軍,一個不好就會再度重蹈四年前函谷關下的慘敗。終歸南軍是重步兵,比不過輕騎兵的東軍,倘若戰況不妙,東軍自然能借助戰馬的速度撤退,而南軍呢?南軍士卒身上重達兩百三斤的厚實鎧甲注定這支精銳步兵若是不能力挽狂瀾,就只能全軍覆沒。
而排除了南軍,冀京的兵力就只剩下西軍「解煩」與北軍「背嵬」有支援東軍的實力。但這其中,北軍「背嵬」卻充當著皇宮禁衛的角色,護衛著天子李壽以及後宮的安危,豈能輕離?
一番討論過後,西軍「解煩」成為了此次支援博陵所在東軍的援兵。
當然了,事實上冀京除了冀京四鎮外也不是說就沒有別的可用兵力,比如衛尉寺,九門城防的守衛兵力加起來就有近萬,只是這些士卒素來不曾參加過任何的戰爭,萬一打起來,就好比費國、馬聃、廖立眼中的太平軍,輕易就會被北疆兵所擊潰。
早朝過後,西公府韓家所掌的西軍解煩當即運作忙碌起來,大批的糧草從阜成門運到城外,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這支明顯擺出誓要與北疆兵一決勝負的西軍,竟然會在當夜反叛,強行攻打皇宮。
「博陵求援,看來燕王殿下已對博陵展開攻勢,如此一來,我父子這邊也得有所作為了……」
「父親大人所言極是!」
在西公府上,韓裎與其父親韓公一番商議後,準備對冀京展開奇襲。
原來,這西公府韓家早就與北疆之主燕王李茂牽上了線,之前依附皇五子安陵王李承,也只不過是虛與委蛇的權宜之計罷了,用來轉移朝臣們的視線。
而如今見燕王李茂在開春後正式開始攻打博陵,韓家父子二人當即予以呼應、配合。
倘若以往梁丘舞在冀京時,就算給韓家父子倆天大的膽子,他們也不敢造次,可如今大周的頂尖戰力梁丘舞遠在博陵,兼之城內兵力不足,一旦反叛,冀京朝廷也沒有把握能擊敗西軍,畢竟西軍一直以來都保存著實力,不像南軍,三年前在函谷關下幾乎喪失了多達八成的軍中精英,一下子就變成了四鎮中墊底的存在。
為了保證計劃能夠順利實施,西鄉侯韓裎在舉兵前派人聯繫了北軍背嵬的上將軍,北池侯文欽,入夜後派人遊說文欽與他一同舉兵反叛。
畢竟在韓裎看來,文欽是前太子李煒的心腹,自李煒死後對上任為皇帝的李壽向來是不冷不熱,應該算是比較好拉攏的對象。
可出乎韓裎意料的是,當文欽弄清楚那名說客的來意後。二話不說就將那人當場斬殺,旋即派人將此事告之衛尉寺卿荀正。
荀正得到消息後大驚失色,顧不得徵求天子李壽。便當即徵調他衛尉寺名下九門城防司衛兵,捉拿韓家父子。
西鄉侯韓裎得知此事。心中大罵文欽不識抬舉之餘,當即舉兵反叛,強攻皇宮。
在他看來,如今燕王李茂傾盡北疆之兵來攻,若能在此之前除掉李壽,朝廷必定大為動盪,群龍無首之下。如何擋得住燕王李茂的大軍?
但遺憾的是,西鄉侯韓裎最終也沒能得償所願,明明對李壽從不加以顏色的北池侯文欽,竟率領著北軍奮不顧身地守住了皇宮。以至於西公攻了大半個時辰,竟然一無所獲。
而這時,在家養老的南公府呂公亦領著南軍前來相助,見此,西鄉侯韓裎只能善罷甘休。率領一萬六七千左右的西軍殺出城去,前往了博陵。
而後,就像八賢王李賢所猜測的那樣,西鄉侯韓裎堵死了博陵後方梁丘舞回歸冀京的退路。雖然給他天大的膽子韓裎也不敢與梁丘舞對戰,但是像謝安之前在湖口對付太平軍那樣建造營寨堵死梁丘舞。他還是辦得上的。
而李茂得知此事後,微微皺了皺眉,本來他想借西軍之手逼梁丘舞退回冀京,可沒想到西鄉侯韓裎卻並未得逞,並未殺死李壽,逃出冀京後好死不死地堵住了梁丘舞退回冀京的後路。
不過轉念一想,李茂卻又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啊,將梁丘舞困死在博陵不好麼?冀京若沒有梁丘舞,能阻擋得住他燕王李茂幾日?
想到這裡,李茂一改之前的策略,派幾萬北疆兵圍困博陵,繼而令其餘大軍翻山。
終歸是近十萬的大軍,遇山開山、遇水填橋,縱然博陵一帶的雪丘也算是險峻之地,可又如何擋得住北疆兵?要知道曾經出征草原時,北疆兵什麼危險沒遇見過?
於是乎,十餘萬北疆兵繞過了險關博陵,朝著冀京進發。可憐梁丘舞雖然急切想要回援冀京,卻奈何四周被北疆兵與西軍團團圍住,竟是被困死在博陵。
當然了,更主要的原因是,之前為了提防北疆從雪丘滲透到安平國境內,陳綱、項青、羅超分別率領東軍騎兵在雪丘附近阻擋,使得博陵梁丘舞身旁僅僅只有三千左右的兵卒,實在不足以突圍,要不然,以梁丘舞的勇武,豈是幾萬北疆可以抵擋的?
探查到燕王李茂棄了博陵,率數萬北疆兵來攻冀京,冀京朝野震動,不少朝臣向李壽奏請遷都的建議,並且請李壽發佈皇命,調回正在江南平定太平軍的謝安與李賢二人,畢竟他二人手中兵馬合計尚有近十萬,是對付北疆兵馬的不二人選。
但是李壽卻回絕了朝臣的請柬,拒不發皇命召回謝安、李賢與冀州兵,甚至下令朝中大臣從即日起不得向江南透露任何有關於冀京的變故。畢竟在李壽看來,謝安與李賢二人此時多半在征剿太平軍的關鍵時刻,豈能中途令其撤兵?
「此時若招回謝尚書與丞相大人,非但遠水難解近火,恐怕還會導致兩位大人被太平軍亂黨有機可乘!」再度出山的胤公堅定地站在了李壽這邊。
不過話雖如此,胤公還是奏請李壽遷都,畢竟就眼下冀京的兵力而言,實在擋不住李茂麾下的北疆兵。
在一番苦勸下,李壽終於同意,下令從冀京遷都至古都城朝歌,叫朝中文臣以及城內百姓陸續遷移至朝歌城。
甚至於,為了替遷移的隊伍爭取時間,李壽這位自繼位後被譽為是大周歷代最軟弱的皇帝,竟親自披甲上陣,御駕親征。
朝中大臣聞言大驚失色,在他們看來,李壽又不像其父親、即先帝李暨那樣是年少時頗為勇武的皇帝,只不過是一個文弱書生罷了,豈能踏足沙場涉險?
就連胤公亦是連連搖頭,但遺憾是,李壽雖然懦弱,但為人卻頗為倔強,當即下令叫群臣遵從皇命。
無奈之下,胤公只好呆著一干朝臣往朝歌城去了,畢竟國不可一日無主事之人,無論冀州這邊打得再是火熱,朝政卻不可荒廢一日,否則,亂的就不止是北疆一地了。
而相比於胤公一系的文臣,梁丘公、呂公一系的武將倒是頗為支持天子李壽的決斷,畢竟兩位老人心中清楚,若沒有人在此阻擋北疆之兵,李茂在拿下冀京後,下一個攻打的目標無疑就是朝歌城。
逃,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本來阻擋北疆兵的最佳人選無疑就是東鎮侯梁丘舞,可惜此女卻被困死在博陵,而除她以外,還有誰會比李壽更適合呢?
御駕親征,這是多麼鼓舞將士士氣的事啊!
值得一提的是,就連此前對李壽不假辭色的北池侯文欽,此番對李壽這位當今天子亦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主動請纓願擔任副將一職,隨同李壽一同守衛安平國。
大周景治五年四月中旬,北方變故,國生傾國之禍,天子李壽御駕出征,死守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