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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二章 人之將死 文 / 賤宗首席弟子

    「可真是……好膽量吶!——太平軍第四代總帥伍衡!」

    在廣陵城內城守府大堂,謝安瞇著眼睛滿臉殺機地說出了以上的這番話。

    其實,在方才謝安勸說劉晴的時候,他心中稍微是有點著急的。因為在謝安看來,儘管他麾下費國、馬聃、廖立、成央等諸多將領幾乎已壓制住了城內的反抗勢力,但這並不表示伍衡就沒有機會逃離廣陵。

    事實上,在從諸將的匯報中得知伍衡已有大概半個時辰不曾露面時,謝安心下隱隱已經在開始感到遺憾,感歎這回可能又叫伍衡這廝給跑了。

    當然了,遺憾歸遺憾,該爭取的還是得爭取。因此,謝安當即下令費國、馬聃、成央手中的騎兵隊出城追擊伍衡,同時又叫廖立、歐鵬、唐皓、張棟等將滿城搜尋伍衡的蹤跡。

    畢竟在謝安看來,伍衡為人陰險狡猾,不會不明白最危險的地方或許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個道理,換而言之,他不是沒有可能躲在城內。

    結果沒想到,伍衡的做法比謝安所想的還要徹底、乾脆,以至於當謝安與劉晴來到城守府時,他們愕然地瞧見伍衡與劉言二人正對坐喝酒,神態要多鎮定有多鎮定。

    這顯得方才滿城搜尋伍衡蹤跡的謝安像個傻瓜一樣。

    而伍衡顯然也注意到了謝安等人的到來,目光一瞥,神色依舊鎮定如常。只有當他的目光投注到對他滿臉恨意的劉晴時,伍衡的眼神這才出現一絲絲的異樣,似乎有些羞慚地主動轉移的視線。

    「謝大人、賢王殿下!」劉言主動起身向謝安以及八賢王李賢行了一禮,絲毫沒有即將成為階下囚的自覺。

    見劉言主動與自己打招呼,謝安臉上的表情緩和了許多。一來是劉言曾化名墨言擔任他謝安的護衛,兩人的關係還不錯,挺聊得來;二來嘛,劉言只不過是伍衡手中一個身不由己的傀儡罷了,無論他謝安還是身旁的李賢,都不會過於為難他。

    「墨言。作為本府的護衛之一,於半途就悄悄溜了,你那點月酬,可別指望本府會照常支付!」

    劉言聞言微微一愣,旋即點頭輕笑道,「說的是,說的是。是區區在下擅離職守了,自然不好強求月俸……」說著,他不經意地望了一眼依舊在坐的伍衡,隨即臉上露出幾許猶豫之色。彷彿在思考他此刻究竟應該離開。還是應該繼續呆在這裡。

    見此。李賢走上前一步,朗笑著說道,「真是想不到吶,廣陵城赫赫有名的紅樓妙書生。劉言兄竟然如此年輕,小王本以為至少比小王大上一圈才是……劉言兄那些絕妙文辭,小王亦是慕名已久,來來來,你我偏廳詳談!」

    不得不說,李賢在拉攏人心方面確實是頗有一手,就好比眼下替劉言解圍,端得是春雨潤物,不留痕跡。

    不過對此劉言的表情卻有些尷尬。雖然他也明白李賢這是主動替自己解圍,讓自己能夠暫時離開這個尷尬的環境,但是,見李賢說起自己曾經所做的詩詞,劉言依舊微微有些臉紅。畢竟那些所謂絕妙好辭。那只不過是他用來取悅、讚美青樓女子,博得她們青睞的詩詞,哪裡是什麼能登大雅之堂的東西。

    在劉言看來,或許李賢確實有些什麼事要與他商議、敘說,但絕對不是像李賢所說的那樣,僅僅只是一些詩詞,而是緊要許多的、關乎日後江南是否能穩定的大事。

    事實證明,劉言猜的絲毫不差,畢竟他僅僅只是伍衡手中一個傀儡而已,此事謝安與李賢也是心知肚明,怎麼可能會過於為難他。相反地,為了穩定江南的局勢,李賢還要拉攏這位南唐舊國的唯一皇儲,以免再次激起江南百姓的民憤。

    「謝大人,小王與劉言殿下一見如故,欲另擇清淨之地切磋一下文采,就不在此叨擾諸位了……」朝著謝安拱了拱手,李賢笑瞇瞇地說道。

    謝安聞言會意,亦朝著李賢與劉言拱了拱手,微笑說道,「兩位請自便!」

    「告退告退……」輕說了幾句,劉言跟著李賢離開了大堂,不知往何處去了,依舊留下堂中的,除謝安與劉晴外,便只有典英、鄂奕等將領並兩百周兵。

    用眼角的餘光靜靜目送著劉言走遠,伍衡的臉色絲毫不變,因為他能夠肯定,以李賢與謝安的眼界,是絕對不可能會加害劉言這位南唐舊國唯一皇儲的。如此,自然也輪不到他伍衡來替劉言擔心,充其量也只是盡到臣子最後的本分,目送那位殿下離開罷了。

    「閒雜人等都離開了,謝大人不準備對伍某說些什麼麼?」

    見劉言已走出自己視線之外,伍衡這才轉過頭來,神色從容地望著謝安。

    謝安心中微微一愣,他倒是沒想到在此刻光景,伍衡還能如此平靜地與他說話,淡淡這份置生死於度外的氣度,倒也不負此人太平軍第四代總帥的位置。

    「本府啊,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吶!」望著伍衡瞇了瞇眼,謝安眼中殺機陣陣,咬牙切齒地笑道,「論起來,本府與伍帥確實有一筆殺身之仇吶!——伍帥沒忘吧?」

    謝安所指的,無疑是三年前伍衡險些將他用手弩射死的那樁事。

    記得那時,謝安只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思,看看是否有太平軍的六神將潛伏在北疆之主燕王李茂的心腹將領中,最終竟是不經意地吊起了伍衡這麼一條太平軍中的大魚。

    結果倒好,伍衡為了在梁丘舞與金鈴兒二女手中逃脫,竟是用手弩給了謝安一箭,以至於當時僅僅抱著看好戲心思的謝安竟在床上修養了兩個月多。

    這件事至今想起,謝安猶恨得牙癢癢。

    「殺身之仇啊?」伍衡聞言不怒反笑,搖搖頭用一副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道,「謝尚書說笑了,伍某當然記得三年前的事。——三年前,就是因為謝尚書的一句話,叫好端端潛伏在李茂麾下的伍某暴露了身份……謝尚書真覺得,那支弩箭僅僅只是無妄之災麼?」

    眼瞅著伍衡一副戲謔的笑容,謝安又好氣又好笑。可能是見伍衡已是窮途末路的關係話。他也不急著將伍衡處死,搖頭說道,「僅僅只是一句話,伍帥卻用弩弓來招呼本府,這未免有些太過了吧?」

    「太過了?」伍衡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睛,輕哼說道,「謝大人可知您一句話,叫伍某數年的努力都白費了?!」

    伍衡在說這句話時,隱隱帶著幾分怒意,不難猜測。這件事他至今仍記憶猶新。

    事實上。若是沒有謝安的那句話。伍衡理所當然還能安安穩穩地潛伏在北疆,潛伏在燕王李茂身邊。試想,逞強好勝、剛愎自用的李茂,如何是伍衡這個梟雄的對手?不用想也知道伍衡必定能將李茂玩得團團轉。

    按照當時的局勢來說。伍衡很輕易就能挑撥得北疆與冀京不合,使得整個大周內亂不斷,而當時尚未伏法斃命的秦王李慎等三王亦會趁機做大勢力,再加上江南擁有梁丘皓這位絕世猛將的太平軍,大周好端端一個國家,毋庸置疑會分裂成數塊,使得整個天下陷入真正的戰亂。

    要真到了那等時候,這可遠比眼下更加不妙!

    如此,也難怪伍衡心中深恨謝安。臨走時也不忘給謝安送上三枚箭矢作為「禮物」。

    「哦?這麼說,本府當時就是自食惡果咯?」冷哼一聲,謝安眼眸中儘是不悅。

    似乎是注意到了謝安眼中的不悅,伍衡輕笑著說道,「怎麼?想動手了麼?伍某就在這裡。不會躲,更不會逃!」

    說的也是,倘若伍衡真心想逃走,在方才周軍殺入城中時,他的確有機會逃走的。

    這一點,謝安也是心知肚明。或許也正是清楚這一點,謝安才會想要與伍衡聊幾句,畢竟伍衡再怎麼說好歹也算是一位梟雄。

    「說得是吶,本府恨不得也用弓弩射穿你胸膛,不過嘛……」說到這裡,謝安眼眸中的殺機緩緩消散,左右輕輕一搭身旁劉晴的肩膀,輕輕將她推到自己身前,望著伍衡淡淡說道,「不過嘛,此番來的苦主並非是本府,而是她!」

    「……」伍衡的面色終於微微變了,他何嘗沒看到劉晴自打方才起便用無比憎恨的目光死死盯著他?

    眼瞅著那副與太平軍二代主帥、與他伍衡曾經尊稱劉姬大人的女人容貌極其相似的半大女子,伍衡的眼神頓時變得複雜起來。悔恨、慌亂、內疚、羞愧,說不清的各種神情匯聚於他那雙眼睛中。

    「你……很想殺我呢!」

    猶豫了半響,伍衡嘴裡卻說出了這麼一番聽起來讓謝安感覺很彆扭的話。畢竟那種口吻謝安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關切才對。

    這一次,謝安又猜對了。

    在瞧見劉晴時,其實伍衡很想問一問她,她在周軍中究竟過得如何,最近的境況又如何。但是話到嘴邊,他卻怎麼也問不出口,以至於到最後,竟憋出那麼一句讓謝安感覺無比彆扭的話來。

    縱然是梟雄,伍衡眼眸亦不禁為之一黯。或許以往伍衡的他確實對劉晴以及梁丘皓心存恨意,但那至少有八成是當初沒能出任太平軍第三代主帥時的舊恨,是對二代總帥劉倩為何選擇梁丘皓而不選擇他伍衡的不理解。

    直到劉言一言道破,伍衡這才意識到,將所有的積怨都歸諸於他人的他,卻從未自省過自己的所作所為。

    「要殺我,就要趁早!」飲了一杯酒,伍衡望著劉晴平靜說道。

    聽聞此言,劉晴美眸中閃過濃濃恨意,旁邊周將鄂奕得見,當即主動遞上寶劍。

    而就在劉晴即將握住那柄劍的劍柄時,謝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旋即又緩緩放開。

    「……」或許是從謝安擔憂的目光中意識到了些什麼,劉晴眼中的殺機減退了幾分,不過,她還是握住了那柄劍,緩緩朝著伍衡走了過去。

    這一幕,伍衡自然是瞧在眼裡。不過在用意外的目光掃了一眼後,他又將全部的心神投注在劉晴身上。

    鋒利的劍刃,終於架上了伍衡的脖子,但是伍衡卻彷彿絲毫沒有察覺般,依舊平靜地喝酒。

    「為什麼……為什麼要那樣做,伍衡!」劉晴低聲質問道。說話時,她的雙肩不住地顫抖著,她手中的寶劍亦不住地顫抖著。

    「……」伍衡依舊閉著雙目喝酒,不發一言。

    見此,劉晴愈加憤怒。怒聲喝道。「為何要出賣我等?!為何要見死不救?!為何要將我五萬弟兄都當做棄子拋棄?!」

    「……」伍衡端著酒盞的右手微微一顫。但最終,那只酒盞還是湊到了嘴邊。他,一口將杯中的酒水飲下。

    「為什麼……為什麼……我曾經……我曾經也將你視為兄長的……陳大哥、楊大哥、還有你……自打我懂事起,你們就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可為什麼……」

    「噹啷」一聲。劉晴手中的寶劍跌落在地,她整個人緩緩軟倒在地,語氣梗咽,捂著臉輕泣起來。

    見此,周將典英與鄂奕面色微微一變,畢竟在他看來,若是此刻伍衡驟然發難,很輕易就能將劉晴給制服作為人質的。

    想到這裡,他們不動聲色地握住兵刃走了過去。不過沒走幾步,卻見謝安抬手將他們阻擋了下來。

    「噓!」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後,謝安朝著部將典英與鄂奕緩緩搖了搖頭,示意他們莫要輕舉妄動。

    倒不是說謝安不在乎劉晴的安危,只是他感覺。眼下的伍衡,絲毫沒有要加害劉晴的意思。

    「愚蠢!」正如謝安所料,伍衡並沒有趁機將劉晴制服作為人質,應該說,他連坐姿都沒有變過,只是嘴裡發出一聲嘲諷。

    「你說什麼?」正在掩面哭泣的劉晴猛地抬起頭來,凶狠地瞪著伍衡。

    只見伍衡冷笑一聲,淡淡說道,「沉浸於過去的回憶,因為感情而不忍對明明是死敵的傢伙狠下殺手……陳驀那混賬東西非但自己這般迂腐,卻也將你教成了這般德行!——你不具備統帥十萬太平軍的才能!」

    「不許你侮辱陳大哥!」見伍衡出言侮辱梁丘皓,劉晴氣地面色通紅,一把抄起跌落在地的寶劍,再次架在伍衡脖子上。

    「難道伍某有說錯麼?!」重哼一聲,伍衡沉聲說道,「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身為人主,當有傾百萬人而取天下的覺悟!——你劉晴,有麼?」

    「我……」

    「你不具備!——你不再是太平軍的公主了……」說到這裡,伍衡臉上的厲色消失地無影無蹤,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輕聲說道,「所以,日後就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活下去吧……」

    「嘶……」謝安驚地倒抽一口冷氣。

    反觀劉晴與堂內周軍將士們,亦被伍衡這句充斥著滿滿關切的話驚地目瞪口呆。

    而就在這時,卻見伍衡哈哈一笑,搖頭說道,「所以說你笨吶!雖然聰慧過人,但最終還是屢屢被伍某戲耍於鼓掌之上!——在你犯傻的時候,你已失去了殺伍某的最佳……時機……」

    聽聞此言,謝安忽然一愣,待細細一瞅,他這才發現,伍衡嘴角隱隱流下一道黑色的血。

    「酒裡有毒!」謝安大喝一聲。

    周將典英與鄂奕二人聽聞,幾步上前,將劉晴護在身後。

    而這時,伍衡嘴裡已止不住地吐出黑色鮮血來,隨即腦袋一沉,眼中已再無生機。

    「不要死,你不要死!——我不許你這樣就死了!我要你死在我手裡……伍衡,你不要裝死!你不要裝死!」在典英與鄂奕拉住的劉晴大聲哭嚎著。

    「軍師,軍師……」拉著劉晴,典英輕聲勸道,「此人已服毒自盡了……」

    「不,他還沒死!」掙脫開典英與鄂奕二人的拉扯,劉晴幾步上前,搖晃著伍衡已無生機的屍體,語氣梗咽地哭嚎道,「伍衡,你不要死,本宮不許你死!——你還沒有為你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我不許你死!你給我……活過來,你給我活過來……」

    「……」微微歎了口氣,謝安揮了揮手,示意典英與鄂奕二將將劉晴拉開,隨即注視著就算是死了也端坐在席中的伍衡。

    深深吸了口氣,謝安緩緩搖了搖頭。縱然他此前對伍衡心存深深恨意,但他亦難以否認,伍衡也確實是一位豪傑。

    望著不知為何哭泣得極為厲害的劉晴,謝安長長歎了口氣。

    大周景治五年五月十五日,陷落於太平軍的廣陵城終於被周軍攻破。

    期間,初代太平軍副帥伍衛之子,太平軍第四代總帥伍衡亡故,享年三十四歲。

    而伍衡的死,意味著長達二十餘年的太平軍叛亂就此告終,就算尚有些太平軍的餘黨苟延殘喘,卻也再難翻騰起什麼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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