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魏虎扣押了枯羊,便派人將其軟禁在所居的金陵城城守府內一處地窖中,而那邊枯羊麾下王建、徐常、張奉等人卻不知此事,在魏虎派人哄騙之下,回到了金陵城城南的營地。
那裡,是魏虎專門撥給牛渚枯羊軍士卒的屯紮地。
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夕陽西下,但還是依然不見枯羊回來,王建三人不禁起了疑心。
想到這裡,王建等人派人向城守府詢問此事,但得到的回復卻是,他們牛渚軍的大帥枯羊,此刻正在府上與魏虎吃酒。
王建、徐常、張奉三人面面相覷,驚疑不已。畢竟方才金陵軍與牛渚軍雙方鬧地非常僵,很難想像兩軍間的矛盾不牽扯到枯羊與魏虎身上。
不過話說回來,枯羊與魏虎終歸是人人皆知的生死知己,以往也不乏對飲至酩酊大醉的事情發生,因此,王建等人倒也不覺得有何不對勁,只是納悶枯羊為何會在這個檔口與魏虎吃酒。
似眼下光景,那可不是什麼吃酒的好時候,畢竟謝安與其麾下兩萬餘冀州兵不日即將抵達金陵。
不過納悶歸納悶,王建三人還是顧自忙自己的事去了,因為新入住,終歸有許多事要打理。
但出乎王建等人意料的是,直到戌時三刻,卻還不見其主帥枯羊歸來。
不由地,三人逐漸起了疑心,再次派人前往城守府追問其軍主帥枯羊的下落,但這回得到的回答卻是。枯羊不勝酒力、已喝至酩酊大醉,眼下已與府上客房歇息。
平心而論,以往枯羊的確不乏有借宿魏虎家中的事,但是這回由於情況特殊,王建等人實在不敢疏忽大意。
「莫非魏虎扣下了大帥?」張奉試探著說道。
王建與徐常聞言面色微變,正要細說此事。忽然瞥到帳外人影一閃。
下意識地,王建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而與此同時,帳外走入一人來。觀其容貌,竟是左軍天將衛莊。
與張奉、徐常對視一眼,王建拱手抱拳,不動聲色地說道,「不知左軍天將大人到來,有失遠迎。還望天將大人恕罪!——不知天將大人到此有何貴幹?」
「王將軍這話好是生分吶!」輕笑一聲,衛莊徑直走入帥帳內,一面四下打量著帥帳,一面慢條斯理地說道,「皆是枯羊大帥帳下部將,何以如此生分?三位將軍難道忘了,前幾日衛某尚且與諸位共同進退麼?」
「……」王建等人一言不發。畢竟他們是枯羊的心腹愛將,這衛莊的底細。枯羊又豈會不予三人言道?包括衛莊奉太平軍第四代總帥伍衡之令監視枯羊的事,三將心中清清楚楚。
衛莊顯然也察覺到了三將對自己的冷淡。微微一笑倒也不介意。自古以來,為將者最恨監軍,你猜為何?原因無非就是監軍官受朝廷派遣,隨時有罷免將軍的權利,而此番他受命於伍衡,前來監視枯羊。也無非就是擔任著監軍的職責罷了。
只不過這個監軍,背後還有魏虎監督,若暴露出一星半點,那魏虎顯然不會手下留情,必定會將他衛莊殺死。
的確。魏虎必定會殺他衛莊,畢竟他衛莊在方纔那一瞬間露出了針對魏虎的殺氣。
而很顯然地,魏虎亦察覺到了這份殺氣,只不過礙於他當時身受重傷,因此這才沒有當場動手罷了。但是,待魏虎養好傷勢之後,那就未見得了。
事後想起,衛莊暗恨懊惱不已。因為冷靜下來後的衛莊非常清楚,就算魏虎身受重傷,他衛莊也不是被周軍大將廖立給傷到了慣用的右手麼?真打起來,衛莊未嘗是魏虎的對手。
畢竟衛鄒、魏虎、枯羊這三人的名聲可不是白吹的。
其中,衛鄒精於算計,頗有智謀,從他能看穿劉晴當時針對他所施行的移花接木之計,並將計就計用來設計誅殺天府軍主帥楊峪,就知這衛鄒絕非尋常人物,只可惜他所要誅殺的楊峪亦是豪情萬丈的豪傑,哪怕是被逼到絕路,依然憑著最後一口氣強行拉著衛鄒下了陰曹,致使衛鄒這位被長孫湘雨所看中的智將竟被要誅殺的目標所殺,死不瞑目。
如果說衛鄒多謀少勇,那麼枯羊便是文武雙全、智勇雙全,就連謝安亦幾番誇獎,說眼下的枯羊雖然經驗不足,但憑藉著自身的天賦,是否勢必能在這個天下大放光彩。
但是三傑中最後一人的魏虎,卻不同於衛鄒與枯羊,這個莽夫絲毫不懂得何為智計、何為兵法,他打仗依靠的就是一股腦的熱血,與亢奮時的廖立極為相似,甚至於,比那時的廖立還要衝動、還要盲目。
但不可否認,這種熱血性子的將軍最是能激勵起部下誓死殺敵的士氣。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三傑中數魏虎最是無謀,但這並不表示魏虎最容易對付。
想那梁丘皓,亦不是什麼智謀超絕地人物,但是,無論是長孫湘雨還是梁丘舞,都拿他沒有絲毫辦法。有些時候,強大的武力非常不是一種威懾力。而魏虎雖說遠遠達不到梁丘皓的水平,甚至他連廖立、費國、馬聃都不見得能贏過,但是他那種彷彿隨時都要找人拚命的狠勁,就連衛莊亦頗為忌憚。
想來想去,衛莊只能將當時的失態歸於魏虎那個混賬實在是不懂得尊敬前輩。
不過事已至此,衛莊覺得與其懊悔先前的失態,還不如想想辦法如何彌補,畢竟總不能坐等魏虎養好傷勢後來殺他吧?再者,魏虎有句話說的不錯,他衛莊對伍衡的確並非是那麼忠誠。
也難怪。誰叫伍衡篡奪了本該屬於梁丘皓的位置呢?
倒不是說衛莊出身天府軍,因此就對梁丘皓心存效忠之意,只不過是伍衡篡奪了梁丘皓的位置,在太平軍中開了一個下克上的先例,使得太平軍內部一些野心勃勃的人暗自起了非分之想。
憑什麼伍衡就能取梁丘皓而自代,成為太平軍至高領袖。而我就不能?
恐怕整個太平軍內部,有不少報以這個想法,比如說衛莊。
但只可惜,伍衡那可是不遜色秦王李慎的梟雄,豈會看不穿部下的心思,一番明捧暗貶,不動聲色地便削去了衛莊當時手中的兵權,並且派遣他前往牛渚,假借相助枯羊名義。實際上卻是監視枯羊。
堂堂一方天將,不掌兵卻行監軍職務,作為伍衡的心腹,魏虎隨便一猜就知道其中必定有什麼隱情。雖說他魏虎不擅長智謀,但可也不傻,這麼明顯的事豈會看不透?
也正因為這樣,魏虎這才威脅衛莊不許將枯羊的事上報給伍衡,畢竟伍衡若當真追究起來。魏虎也沒把握能保住枯羊。為了自己好兄弟的安危著想,魏虎首度做出了違背伍衡命令的事。畢竟他太清楚伍衡是一位怎樣的梟雄了。
但是魏虎這一番舉動,非但激怒了衛莊,更讓衛莊心生了不安,於是乎,他來到了牛渚枯羊軍營地,見到了帳內的王建、張奉、徐常三將。
所謂先下手為強。在魏虎對他發難前,衛莊打算想辦法先剷除魏虎,最好連枯羊也一起幹掉,至於二人麾下的兵力,那當然是由他衛莊接管咯?
而剷除魏虎與枯羊的最好辦法。就是挑撥牛渚軍與金陵軍兩者,就像他眼下正在做的這樣……
「魏虎……扣下了枯羊大帥!」
在一陣沉默過後,衛莊以低沉的語氣訴說了此事。
「什麼?魏虎軟禁了咱家大帥?」
三將中脾氣最沖的徐常聞言一張臉又驚又怒,二話不說,操起隨身兵器,轉身便走向賬外。
王建得見連忙拉住,一臉驚疑地試探問道,「你欲如何?」
只見徐常聞言冷笑一聲,咬牙反問道,「還需多問麼?自然是招集弟兄將大帥救出來咯!」
「我就知道!」沒好氣瞪了一眼徐常,王建沉聲說道,「稍安勿躁!——大帥有言在前,大帥若不在,你二人皆要聽我調度,否則軍法處置!」
徐常聞言大怒,衝著王建吼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等要對大帥見死不救麼?要坐視大帥被那背信棄義的魏虎所扣押麼?」
「救,當然要救,但是……」說到這裡,王建轉身望向衛莊,驚疑不定地說道,「恕末將斗膽詢問一二,衛莊大人又是如何得知我家主帥被魏虎所扣押一事?——另外,衛莊大人又為何會在這金陵?」
徐常與張奉聞言一愣,他們這才想起來,衛莊在那日他們牛渚軍攻打周營地夜裡便已下落不明。
「喂喂喂,三位這般瞧著衛某,可有些不太合適呢!」似乎是從王建等人地目光中看出了些什麼,衛莊攤開著雙手苦笑說道,「三位可是在想,衛某那日可是當了逃兵?——天地良心!那一宿衛某可是替三位拖住了周軍好幾名大將呢,差點就戰死沙場了……」說話時,他不忘將右臂上的傷勢給王建等人看。
平心而論,衛莊雖說誇大了拖住的周將人數,但是卻並未對凶險程度誇大其詞,畢竟廖立可是冀州軍屈指可數的猛將,那一晚若不是廖立隱約察覺到了從北方悄然行軍前往偷襲他們周軍大營的魏虎軍,稍微分了些神以至於被衛莊抓住機會逃跑,衛莊哪裡還有命在?
「嘶……」
見衛莊主動解開了纏在右手手臂上的繃帶,王建等人下意識瞥了一眼,驚得到抽一口冷氣,畢竟衛莊手臂上刀痕竟有小指粗細,扭扭曲曲猶如蚯蚓一般,期間夾雜著諸多血肉模糊得血塊,饒是王建等人對衛莊印象不佳,也不得不相信衛莊的話。
而事實上,正是因為被廖立重傷了慣用的右手,衛莊才更加不敢得罪魏虎,畢竟眼下的他。只有左手能夠使勁,實力何止衰退五成?
雖說此前衛莊心中幾番大罵廖立,不過此時此刻,他倒是有些感激前者,畢竟若不是廖立將他傷得這般重,他衛莊也不至於如此輕易就取得了王建等人的信任。
這不。當他衛莊再次小心翼翼的纏好繃帶時,王建說話的語氣明顯親近了許多。
「我軍進城時未曾見到衛莊大人,莫非衛莊大人先我等一步入城?」
「說來慚愧!」衛莊故意歎了口氣,自嘲說道,「那日衛某被那周將廖立死命追趕,此人武藝勝我一籌,衛某不敵,為保全性命,只能狼狽逃跑。逃著逃著。便不知不覺逃到了金陵境內……本打算到金陵求援,沒想到進城後卻聽說魏虎早兩日便已率軍去援助枯羊大帥,是故嘛……」
見衛莊撫摸著受創的右臂沒有再說下去,王建等人倒也不再追問,想來無非也就是衛莊見枯羊既然已有人救援,是故便在金陵城內安歇。雖說人人都愛惜性命、更何況這衛莊也並非真正是枯羊帳下部將,沒有道理硬要強迫他為牛渚軍赴湯蹈火,甚至最終賠上性命。但是,這些話說得太明白終歸不太好。因此,無論是衛莊還是王建三人,都很有默契地略過了此事。
「衛莊大人是如何得知魏虎扣押了我家將軍的?」
見衛莊還有幾分信任度可言,徐常終於忍不住問起了正事。
「是這樣的……」背對著三人踱步的衛莊眼珠微微一轉,信口雌黃地說道,「昨日諸位將軍隨同枯羊大帥入駐金陵。衛某本在安歇,卻聽說金陵的魏虎軍欲接管貴軍……」
「接管?!」與枯羊當時的感觸頗為相似,王建、徐常、張奉三人聞言又驚又怒,連聲問道,「是魏虎的意思麼?」
「估計是了!——諸位也清楚魏虎的脾氣。剛愎自用,若非他點頭,他麾下部將又豈敢造次?!」
「果然……」徐常聞言恨恨地咬了咬牙,畢竟今日在城守府上,他的確親眼見到了金陵魏虎軍地部將們對他們諸多冷嘲熱諷。
見此,衛莊心下暗笑了一聲,沉聲繼續問道,「今日白晝晌午過後,三位將軍可是去了城守府?」
王建點了點頭,說道,「魏虎之前派人來,說是有要事要與枯羊大帥以及我等商議,可到了那邊,那魏虎卻遲遲不見人影,最終雖說請了枯羊大帥入內室商議,卻將我等晾在外邊……」
衛莊聞言心下輕笑一聲。
事實上,魏虎那時遲遲不到,就是因為衛莊正在向他透露有關於枯羊戰前與周軍總帥謝安在江中小舟會面一事,也正是因為這樣,本來確實要與枯羊一眾人商議軍情的魏虎這才起了疑心,臨時改變主意,設計先扣下枯羊,免得枯羊當真按照他與謝安的約定,在敗北後投靠周朝。
當然了,這種事衛莊顯然是不能夠向王建等人透露的。
「那就是了!」點了點頭,衛莊沉聲說道,「魏虎詐稱傷重難起,誘枯羊大帥入內室。諸位且想,枯羊大帥本來就感激魏虎支援解圍恩情,見其重傷難起,又豈有不入內探望一番之理?那魏虎便是以此設計扣下了枯羊大帥……若非如此,枯羊大帥何以到眼下還未回到營來?」
「豈有此理!」張奉聞言怒聲斥道,「枉費大帥將那魏虎視為手足弟兄,竟使這種下三濫的詭計賺大帥……」
「魏虎背信棄義,此事留待日後再罵不遲!」抬手打斷了張奉的話,王建沉聲問衛莊道,「衛莊大人,末將想知道,魏虎將如何處置大帥?」
「這個不好說啊……」背對著三將站立著,衛莊嘴角揚起幾分莫名的笑意,語氣沉重地說道,「三位也知道,魏虎此人對伍衡最是忠心耿耿,伍衡要他殺何人,魏虎連眼睛都不帶眨的。——雖說魏虎此前與枯羊大帥親如兄弟,不過……不看好啊!」
王建三人聞言面色更沉。
然而衛莊還嫌不夠,趁熱打鐵,繼續說道,「三位道衛某是如何得知枯羊大帥與周軍主帥謝安關係的?無非也就是魏虎私底下向伍帥稟告!——倘若是一般人倒還罷了,可枯羊大帥那位姐夫可了不得,那可是周國朝廷的一品大員,據說還是皇帝身邊最寵信的權貴……諸位覺得,伍帥在得知此事後,還敢信任枯羊大帥麼?」
「是故伍帥派衛莊大人到牛渚去……」張奉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被張奉無心之言戳中心事,衛莊面上泛起幾分窘迫與尷尬,苦笑說道,「事實上衛某亦不想當這個監軍,每日被諸位白眼相待,何苦來由?」
王建聞言尷尬地笑了笑,在咳嗽一聲後,沉聲詢問道,「那照衛莊大人想來,魏虎是否會加害我家將軍?」
「暫時應該不會吧……莫要怪衛某說話直白,若魏虎要殺枯羊大帥,要殺早殺了,也不至於將枯羊扣押軟禁。依我看來,多半是打算派人押送至伍帥那邊,由伍帥定奪……」
「……」王建三人聞言面面相覷,不用猜都知道,枯羊眼下若是被押解至伍衡那邊,必死無疑。
而這,絕非是他們想看到的。可是,不想看到又該如何是好呢?
就在三將猶豫不決時,忽聽帳內響起一身低語,驚得他們渾身一震。
「若是三位要救枯羊大帥,衛某願助一臂之力!——說句不客氣的話,我太平軍局勢愈加不妙,在周軍連番攻打下,地盤愈來愈小,如此,我等亦要早做打算才好……既然枯羊大帥有其姐夫那條路子在,不如帶上我衛莊,如何?——我等反了魏虎,救出枯羊大帥,共投周軍!」
「……」
王建、徐常、張奉對視一眼,半響後咬咬牙猛地一點頭。
他們並沒有注意到,在他們咬牙點頭的一瞬間,衛莊嘴角揚起幾許莫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