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
出人意料吶!
思索著劉晴那與長孫湘雨幾乎一模一樣的騙術手段,唐皓與廖立頗有些哭笑不得,虧他們此前還沾沾自喜,自認為自己是此番能打破與秦王李慎戰事僵局的關鍵,卻沒想到,他們這支奇兵,僅僅只是劉晴整個真正完整計劃中的一個環節罷了.
或許是從唐皓臉上的苦笑中看出了什麼,費國拍了拍唐皓肩膀,有些尷尬地說道,「唐皓,辛苦你等了,接下來……就交給費某吧!」
費國說話的語氣略顯低沉而尷尬,畢竟他實在有些說不出口,要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他將接手唐皓與廖立浴血奮戰所奪取的戰果,儘管這並非出於他的本意。
好在唐皓也並非貪戀功勳的人,扶著精疲力盡的廖立點了點頭,低聲說道,「那……費帥可要小心了!」說著,他朝著陣雷所在的位置努了努嘴。
「……」費國見此心領神會,瞥了一眼手持畫戟目視著自己的陣雷,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事實上,他所以沒有跟著大軍殺入叛王軍的營地,就是因為注意到了陣雷,注意到了這位武威強烈到震懾人心地步的大豪傑。
而更讓費國感到不安的是,從陣雷的身上,他感覺到類似梁丘皓的強大武威,那種就算只是站著,已不敢叫旁人有何輕舉妄動之舉的壓迫力,彷彿只要稍稍一動就會被對方所斬殺。
而反觀陣雷,亦是用驚訝與凝重的目光打量著費國,憑借武人的直覺,陣雷下意識地察覺到,這員周將可要遠比唐皓與廖立強得多。
而就在這時,陣雷身旁響起一聲怪叫。
「喂喂喂……這可不妙了!——周軍的大部隊何以會出現在這裡?」
目瞪口呆地望著兩萬彷彿從天而降的周軍騎兵殺入己方軍中,陳昭原本嬉皮笑臉的表情,漸漸被震驚與慌亂所取代。
瞥了一眼早已殺入己方連營之內的眾周軍騎兵背影,陣雷長長吐了口氣,喃喃說道,「被算計了麼?——對時機的把握,可真是……」說著,他沉聲對身旁的陳昭說道,「速速將此事稟告殿下!——另外,傳令黃守、符敖,休要去管那些藩王軍隊了,即刻集結兵馬阻擋周軍,若是晚了……我軍就輸了!」
「嗯!」陳昭點點頭,撥馬便走,畢竟他也意識到了危機。
正如陣雷所言,倘若他們白水軍無法在最短的時間內集結兵馬,擊退周軍這兩萬騎兵,就算叛王軍有十餘萬之眾,也難以挽回敗勢。
望了一眼策馬而去的陳昭,陣雷轉回頭來,剛好注意到唐皓與廖立二人正準備撤離,出人意料的是,他竟沒有絲毫的表示。
反倒是他身邊的副將忍不住了,皺了皺眉,取出手弩對準了唐皓的背心,然而正要射箭,手弩卻被陣雷及時伸手按住了。
「你做什麼?」陣雷淡淡問道,口吻略顯冷漠。
「總帥?末……末將只是覺得……」
「收起來!」眼神依舊注視著坐跨戰馬威風凜凜的費國,陣雷沉聲說道,「讓他二人走!——吾輩方才說過,倘若他們能從吾輩身邊衝過,就饒他們姓命!你可是要讓吾輩失卻誠義二字?」
「……不敢!」低了低頭,副將收起了手中的手弩,眼睜睜看著唐皓與廖立消失在遠處。
陣雷的舉動,讓遠處提心戒備著的費國微微一愣,畢竟他萬萬也沒想到,陣雷竟然就這麼放走唐皓與廖立二人,完全沒有要趕盡殺絕的意思。
「足下還真是……寬宏啊!——我乃冀州軍主帥費國,敢問這位將軍如何稱呼?」可能是意識到對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純粹武人,費國抱拳問道,言語中帶有幾分驚疑。
「白水軍總大將,陣雷!」陣雷平淡說道,他的語氣,遠不如他望向費國的目光那樣熾熱。
「原來將軍亦是一軍主帥……」費國眼神一凜,心中不免有幾分意動,畢竟眾所周知,似謝安、李賢這類肩負有皇命而臨時擔任一軍主帥的文官,其實大部分時間只是起著監軍的作用,上傳達天子器重之意,下調和將士袍澤關係,而真正指揮兵馬、上陣殺敵的,依然是費國、梁乘以及眼前的陣雷這些真正意義上的將帥,他們其實才是一支軍隊真正的中心人物。
反過來說,倘若能將這些帥級的將領斬殺,無疑能對該支軍隊造成嚴重打擊,輕則士氣大跌,重則三軍崩潰。
「呵!」
似乎是注意到了費國眼中那一閃而逝的殺機,陣雷臉上反而露出幾分笑容,朝著費國勾了勾手指,沉聲說道,「費國是麼?來!就按著你心中所思,來將吾輩的首級斬下!——還有你身後那個壯漢……一起上吧!」
這傢伙……
費國吃驚地望著陣雷,繼而略略轉頭望了一眼自己身後那位騎在戰馬上的壯漢,心中暗暗佩服陣雷的眼力。
畢竟在這一路上,就連費國麾下好幾名副將們,都不曾意識到他費國身旁這位臨時客串冀州軍將領的壯漢究竟擁有著何等實力。
是這位壯漢籍籍無名麼?
在冀州軍中恐怕是如此,可若是在冀京,這位壯漢的名氣卻異常響亮。
大獄寺重牢典獄長,東嶺眾四天王之首,蠻骨狄布!
或許在冀州軍中,費國當仁不讓是第一猛將,可若是將範圍擴大到他所效忠的主公謝安身旁親信人物,哪怕是撇開梁丘舞、金鈴兒不談,費國也不敢厚著臉皮說自己是謝安麾下最強的心腹左右。
至少在他費國看來,北鎮撫司錦衣衛司都尉漠飛,與大獄寺重牢典獄長狄布,此二人便擁有著能與他平分秋色的實力,只不過漠飛與狄佈一個是皇城諜報府衙的探子頭領,一個是大獄寺內看管死刑犯的典獄長,並不在大周軍方體制內,因此稱不上是將領罷了。
「一起上……麼?」狄布原本猶如死水般平靜的眼中那閃過一絲怒色。
此番前來江陵,他原本是充當著護送金鈴兒的護衛,畢竟金鈴兒在離開冀京時,身邊只跟著一個叫做徐傑的金陵眾刺客。
謝府的第三女主人,還懷抱著他主公謝安的女兒,狄布怎麼說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金鈴兒獨自上路遠赴廣陵,更何況自從金鈴兒將自己的絕招無償教授給了漠飛後,狄布、漠飛所代表的東嶺眾,就欠了金陵眾一個天大的人情。
因此,於公於私,狄布都不能坐視不理,是故,他暫時撇下了大獄寺重牢的事,護送著金鈴兒一路前往廣陵,繼而又從廣陵轉道金陵,一直跟到江陵。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狄布在大獄寺重牢內也沒什麼重要的事,他唯一的職責就是好好管教死牢內那些亡命之徒,免得那幫精力充沛的死囚整曰裡鬼哭狼嚎、惹是生非。
一句話,以暴制暴,就是狄布在大獄寺內唯一的職責,相比此事,其他都是一些小到雞毛蒜皮的瑣事,根本用不著狄布親自出馬,那些充當獄卒的東嶺眾刺客自會代勞。
而前些曰子,金鈴兒帶著即將誕子的長孫湘雨離開了江陵,準備尋個僻靜的地讓長孫湘雨安心生育,就把狄布這個在她看來笨手笨腳的莽漢給留在了謝安身邊,只帶了十幾個金陵眾刺客便上路了,這倒是讓謝安又多了一位武藝堪比費國的猛將可用。
遺憾的是,狄布武藝雖高,但終歸不懂兵事,於是乎,從秦可兒的情報中得知狄布實力的劉晴,便將這位莽漢暫時安插到了費國的軍中,畢竟在她的完整計劃中,費才是主導此次戰事的真正奇兵,多一員猛將,總是好的。
針對狄布臨時客串冀州軍將領,費國並沒有什麼意見。別看狄布武藝高超,但他不懂兵事,根本無法撼動費國的冀州軍主帥位置,反而是副帥馬聃讓費國倍感壓力,畢竟私交歸私交嘛!
然而讓費國感覺有些意外的是,陣雷明明不認得狄布,卻能一眼看出其實力,甚至於說出你倆一起上的狂言,別說狄布面露怒意,就連費國也有些不悅。
白水軍總大將……區區秦王李慎麾下地方軍的主帥,竟敢這般口出狂言?
若不是忌憚著陣雷那簡直足以媲美梁丘皓的強大武威,恐怕費國早已按耐不住了。
「何等自負啊……陣雷將軍!——過分自負,可就是狂妄了!」目視著陣雷,費國沉聲說道。
似乎是察覺到了費國話中的語氣,陣雷淡淡說道,「吾輩究竟是自負還是狂妄,爾等試試便知!」
「……」深深打量了陣雷幾眼,費國對狄布使了一個眼色,異常爽快地擺出了欲聯手合鬥陣雷的架勢。
也難怪,畢竟費國本來就不是拘泥於單打獨鬥的武將,而狄布更是連武將都稱不上,他的底子其實就是刺客,只不過身體太過於強壯偉岸,怎麼看也不會像是漠飛、金鈴兒那種飛簷走壁、來去無蹤的刺客罷了。
話說回來,與方才站在平地與唐皓、廖立較量不同,這一次,陣雷倒是很爽快地騎上了副將牽過來的戰馬,由此可以看出,他絕非是有勇無謀的莽夫,他看得出對方的實力究竟如何。
不過也是,倘若他當真只是一個莽夫,秦王李慎恐怕也不會這般器重他,任命他為白水軍的總大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既然如此,我等便來領教陣雷將軍實力!」沉喝一聲,費國與狄布撥馬而出,一人揮舞長槍、一人揮動斬馬刀,狠狠地砸砍向陣雷。
「鏘——!!」
兩聲金戈之響,只見火星四濺之間,陣雷胯下戰馬兩條前腿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何等剛猛的勁道!
虎目睜圓,陣雷又是吃驚又是歡喜,硬是用雙手架住費國與狄布二人的兵刃。
「嘎嘎嘎……」
一陣令人感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方才簡直將唐皓與廖立當小孩子耍的陣雷,竟然在腕力上一度被費國與狄布所壓制。
但是在數息過後,只見陣雷猛吸一口氣,竟然一舉攤開了二人灌注著沉重力道的兵刃。
「鐺——!」
「鐺鐺——!!」
刀來槍往,槍來戟往,三個人、三匹馬戰成一團,論廝殺搏鬥之激烈,完全不是方纔的唐皓與廖立可比。
「痛快!痛快!」打到興起,陣雷索姓將身上的掛甲都扯了下來,似這等豪邁的舉動,讓費國暗暗稱奇。
辟里啪啦,三人足足打了半柱香工夫,但是看三人的面色,卻是依舊如常,只看得周圍的周軍與白水軍士卒目瞪口呆。
這廝……好恐怖的體力與腕力!
與狄布互換了一個眼神,費國暗暗心驚,要知道,他與狄布幾乎已使出六七成力道,看似是壓制住了陣雷,但是事實上,陣雷並不曾受到絲毫的傷。
當然了,這也與費國與狄布不敢全力進攻有關,畢竟長戟可是攻擊方式最廣的馬上兵刃,可揮、可斬、可削、可戳,而眼下,陣雷還只是將手中畫戟當棍子使罷了,來來回回就是揮、劈、砸這麼幾招,倘若說此人就會這麼幾招,打死費國都不信。
費國的猜測絲毫不錯,陣雷手下留情了,不,應該說他是暫時地放水了,倒不是為了別的,只不過是像之前對待唐皓與廖立那樣,打算讓費國與狄布盡可能地施展他二人的本事罷了,除非二人技窮,再不能讓陣雷享受到那種搏命時的刺激樂趣。
於是乎,就出現了三人辟里啪啦打成一團,卻誰也無法奈何誰的局面,不出意外的話,至少短時間內恐怕是分不出勝負了。
而就在武癡陣雷鏖戰費國與狄布二人時,周軍大部隊強攻營寨的消息終於傳入了秦王李慎耳中。
「什麼?費兩萬騎兵衝破李博的營寨,長途遠襲我方營寨?」
一聽說這個消息,李慎整個人差點跳起來,難以置信地望著傳令兵道,「陣雷、陳昭、黃守、符敖等人呢?——坐視周軍闖入營內?他們究竟在做什麼?!」
承受著李慎的勃然大怒,那名傳令兵嚥了嚥唾沫,小聲說道,「回稟王爺,陣雷將軍正在與冀州軍主帥費國以及另外一個叫不出名的壯漢廝殺,陳昭將軍已火速回到我軍營內,集結將士抗擊周軍的騎兵,至於黃守與符敖兩位將軍……」
「怎麼了?」李慎沉聲喝問道。
壓低著腦袋,傳令兵低聲說道,「兩位將軍尚在棘陽王與汝陽王的屯紮營地內整編藩王敗軍……周軍騎兵這麼一衝,我軍數十里連營大亂,藩王軍被周軍殺地四下逃竄奔走,據說,是將兩位將軍堵死在藩王軍的營內了……」
「什麼?」李慎聞言皺了皺眉,又出言詢問了幾名軍團長以下的尋常將領位置,得到的答覆與方纔那兩名軍團長相似,一個個皆被衝散堵死在眾藩王的營地裡,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回到他秦王李慎的本營。
「真該死!」李慎低聲罵了一句,但是卻不好說什麼,畢竟整編死去的藩王的軍隊是他的主意,命令是他下達的,那些將領也是他派出去的,誰知道周軍的大部隊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強攻他數十里的連營。
等等……
忽然間,李慎好似意識到了什麼,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神陰沉地著實令人感覺可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喃喃自語兩句,李慎眼眸中閃過陣陣慍怒之色。
因為他已意識到,他犯下了一個天大的疏忽,可以說,數十里連營會落到這等地步,十餘萬大軍竟被周軍區區兩萬騎兵打地節節敗退,潰不成軍,皆是他秦王李慎自作自受,誰叫他打算借唐皓那支奇兵的手去剷除那些立場不堅定的藩王,故意放水,非但不出動精銳白水軍協助眾藩王,還要將唐皓驅趕到那些藩王的營寨呢?誰叫他急不可耐地派出了麾下的大小將領們,打算在倖存的藩王反應過來之前接管那些藩王軍呢?
傾聽著部下不時前來匯報營內的戰況,秦王李慎的臉色越來越差,畢竟,正是因為他一時貪心,才會中了周軍的計略。
「報!周軍在臨江王營內放火!」
「報!德陽王的藩軍潰敗,德陽王攜眾逃向北面……」
「報!黃守將軍已回到本營,集結第二軍,著手抗擊周軍騎兵……」
「報!綿陽王藩軍潰敗,欲逃時被周軍所殺!」
「報!各營崩潰,黃守將軍獨力難擋,請求殿下速速下派將領!」
派?
派誰?難不成本王親自上陣?
秦王李慎額角青筋直冒,畢竟之前為了盡快收編眾藩王軍,大小將領都被他派往了各營,這下好了,他身邊連個可下達命令的將領都沒,以至於整個叛王軍,猶如一盤散沙,各自為戰,毫無指揮協調姓,儘管兵力遠勝周軍騎兵,卻反而被對方打地潰不成軍。
「報!當陽縣傳來急報,周軍冀州兵副帥馬聃率一萬輕騎掠過當陽,正急速朝此地而來,距此僅三十里地!」
「……」瞥了一眼最後那名傳令兵,秦王李慎長長吐了口氣。
這算什麼?
費、馬聃軍相繼登場,下一個是什麼?南營的主力周軍?
第一場仗就打算搏命麼??
有必要麼?僅僅還只是第一仗正式交鋒而已啊!怎麼弄地跟最終決戰似的?
吐出一口惡氣,李慎沉聲說道,「撤!——傳令三軍,向西北後撤六十里立營,重整軍勢!」
「王……王爺?——三位軍團長皆已在著手抗擊周軍,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啊!」一名小校急聲勸道。
廢話!難道本王不知?
問題是,在這種混亂局勢下,本王的白水軍如何應戰?藩王軍大多是烏合之眾,最多只能起到人數上的優勢,損失就損失了,本王的白水軍,那可是精銳,豈能在這種混亂的局勢下白白犧牲?
「傳令,三軍後撤六十里立營!」
咬牙切齒地下達了命令,秦王李慎面色鐵青地望了一眼周軍南營方向。
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逼本王后撤,好叫你周軍能有立營之地。
跟本王搏命……你就不怕費與馬聃軍全軍覆沒麼?那可是四萬多的兵力啊!若是折在這裡,本王看你還拿什麼跟本王鬥!
你以為本王就真不敢跟你在這邊死磕?唔?
你以為……
嘖!算你狠!
向來謹慎小心的秦王李慎,滿臉慍色,一拳砸在面前的桌案上。
忽然,李慎好似是意識到了什麼,眼中露出幾分驚愕之色。
「等等,似這種冒進搏命、不惜玉石俱焚的用兵方式,比起長孫湘雨,倒更像是出自另外一個人的手筆……」
天上姬劉晴!
瞇了瞇眼睛,李慎臉上閃過一陣難以置信之色。
顯然,他被他自己的猜測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