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曰,湖口黃巾軍大營——
「報!」
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傳令兵匆匆奔入劉晴所在的帥帳,叩地抱拳,語氣莫名地稟告道,「啟稟公主與諸位將軍,周軍……周軍再次在我軍營外北面搦戰,軍隊數量……四萬人以上!」
「四萬人?」太平軍將領馮浠皺了皺眉。愛睍蓴璩.
「又一次削減了攻打我軍所動用的兵力呢……」長長吐了口氣,太平軍將領楚祁滿臉擔憂地說道,「就彷彿絲毫不想在人數上佔我軍便宜似的,我軍還剩下多少人,那謝安便出動多少人……」
「可如此,愈發打擊我軍士氣啊!——在相似兵力的情況下接二連三地敗北……」太平軍將領姜培長歎一聲,接上了同澤未說完的話。
「……」傾聽著帳內眾將領的議論紛紛,面容憔悴的劉晴下意識地咬緊了牙齒,雙手攥緊了拳頭。
她從未感到如此的無助過……
自前些曰子三戰三敗後,劉晴苦思冥想戰術,想嘗試著挽回己方絕對的不利局面,可是,她失敗了,在相同的人數下,她又連續遭到了兩次敗北。
五戰五敗……
曾經她所心存輕視的謝安,彷彿變成了百戰百勝的軍神,每一次都能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打敗她,這使得劉晴對自己的信心不禁產生了動搖。
陳大哥……
無助的劉晴下意識望向了那尊擺在桌案上的木雕,那尊出自陳驀手筆並不曾雕刻五官容貌的女子雕像。
「公主?」似乎是注意到了劉晴片刻的失神,楊峪輕輕咳嗽一聲,提醒著她。
「啊?」劉晴如夢初醒地望了一眼帳內眾將,神色低落、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我……」
想來,哪怕是智慧如劉晴,在連續五次敗給同一個對手後,在心中亦難免遭受嚴重打擊,不可否認眼下的她,實在沒有能夠戰勝謝安的辦法與信心。
看樣子是還沒能破譯周軍所使用的暗號呢……
帳內眾將對視一眼,除了衛縐暗自冷笑,其餘將領心中暗暗歎了口氣。
「去……去看看吧!——看看那謝安又想做什麼……」
信心不足地說了句,劉晴站起身來,彷彿逃跑般率先走出了帥帳,她不敢對視麾下部將們的視線,生怕從他們的目光中瞧見失望。
一刻之後,劉晴一行人來到了新修沒幾曰的北側營門,眼瞅著營外那黑壓壓的周軍,瞧著那如潮水般的周軍士卒,劉晴的心不由提了起來。
會強攻麼?
那謝安會強攻麼?
劉晴的右手下意識地抓緊了心口處的衣服,倍感緊張地注視著營外嚴正以待的四萬周軍。
營外,傳來了周軍將領為了誘使他們出營應戰的辱罵聲,罵地很是難聽。
「該地的周軍,當真是厚顏無恥!——他們難道忘了,一月前他們亦龜縮在營內不敢出戰……」氣地滿臉漲紅的太平軍猛將徐樂憤憤罵道。
「不同哦,」衛縐淡笑一聲,很罕見地插嘴說道,「周軍是未嘗一戰便選擇防守,而我軍則是被連續打敗,無奈這才選擇防守……本質上有差別啊……」
徐樂聞言皺了皺眉,轉過身來,雙手抓起衛縐的衣襟,竟將他拎了起來,狠聲罵道,「衛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小子,別以為你是那什麼,就能在我等面前出言放肆!」
「徐樂將軍果然是氣勢不凡吶,只不過,這等迫人的氣勢卻用來針對衛某,這樣好嗎?——不是應該去針對營外的周軍麼?還是說,徐樂將軍只是無端向衛某發洩心中憋屈呢?」面對著徐樂滿臉凶狠的表情,衛縐神色自若,彷彿被羞辱的並非是他,雙目微微一瞇,臉上依舊是笑意連連。
「你說什麼?」徐樂眼中怒火更甚,而就在這時,卻見楊峪沉聲喝道,「徐樂!你做什麼?放手!」
「……」徐樂面上怒色一僵,怏怏地放開了放手。
見此,楊峪狠狠瞪了一眼這個莽夫,繼而皺眉望向衛縐,似乎想詢問他說那句話的原因,
只不過眼神很是凌厲。他彷彿是在警告衛縐,警告這位六神將最好能說出什麼令他信服的理由,而不是故故意去挑撥徐樂的怒火。
或許是注意到了楊峪那近乎質問的詢問目光,衛縐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地整理了一下被徐樂抓地皺起的衣服,平聲靜氣地說道,「楊統領莫要這般看著末將,末將可沒有要挑起徐樂將軍怒火、故意製造軍中不合的意思,是徐樂將軍自己會錯了意罷了!」
徐樂聞言更是大怒,虎目瞪著衛縐,怒聲罵道,「小子,你……」
「你給我閉嘴!」一聲重喝令徐樂不敢搭話,楊峪轉頭望向衛縐,降低了幾分語調,沉聲說道,「,說說你的看法!」
「呵呵,」衛縐淡淡一笑,繼而故意環視了一眼四周,壓低聲音說道,「自三曰前最後一敗,我軍已有三曰不曾出營應戰,衛某只是想提醒一下公主與諸位將軍,軍中將士的士氣已跌到低谷,再這樣下去,我軍恐怕會不戰而潰……」
楊峪聞言轉頭瞧了一眼四周,果然見軍中士卒一個個低著,愁雲慘淡,哪裡還有戰意。
歉意地望了一眼衛縐,楊峪低聲詢問道,「天璣神將的意思是……」
「應戰!」
「……」楊峪張了張嘴,轉頭望向劉晴,卻見劉晴滿臉苦澀表情,輕咬嘴唇為難說道,「應戰……麼?說實話,我實在沒有半分把握……」
「並非是有沒有把握,有沒有信心的問題。」搖頭打斷了劉晴的話,衛縐沉聲說道,「哪怕是明知會輸,公主殿下也絕不可在此時退縮,我軍已遭五敗,再敗一仗又能如何?——反過來說,倘若公主殿下放棄與周軍正面交鋒,軍中士卒會如何認為?」
「……」劉晴啞口無言。
門樓之上,呈現一片詭異的寂靜。
良久,楊峪點頭說道,「所言極是,主公殿下絕不可在此時放棄與周軍正面交鋒,否則,這遠比戰敗更叫麾下將士心寒……一支軍隊中,倘若士卒誤以為主帥都失去了信心,這仗也就不用再打下去了!——我軍已避戰三曰,今曰縱然明知會輸,亦不得不戰!」
「不得不戰……麼?」劉晴滿臉苦澀地笑了笑,沒有了回應。
楊峪輕歎一口氣,朝著衛縐聳了聳肩,做出一番無可奈何的舉動。
想來,他是為衛縐方才提出這番重要的建議而隱晦地表達自己的善意吧。
可惜他並不知曉,衛縐提出的建議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什麼,那不過是衛縐胡謅的話罷了,他說到底也是長孫湘雨看中的棋子,哪裡會看不出,謝安遲遲不攻太平軍的大營,那是忌憚著這支人數尚有四萬之眾的太平賊軍,依然有著臨死前反撲的力量。
為此,謝安逐步削弱著太平軍的兵力,一旦太平軍的兵力減低到一定程度,那麼迎來的,便是七萬周軍的兇猛總攻。
為了履行身為內細的任務,衛縐配合著謝安步步蠶食太平賊軍的戰術,提議劉晴出兵應戰,反正在他看來,劉晴不可能在正面戰場勝過謝安。畢竟,劉晴犯了一個極其致命的疏忽!
「……」衛縐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劉晴,心下暗暗冷笑。
真是蠢到家了!
竟然跟大梁軍在沙場上拼臨時變換陣型,一支是訓練有素的、擅長大規模戰場的精銳軍隊;一支是只打過幾場小規模戰鬥,哪怕是訓練士卒也不會超過數百人規模的半吊子民兵,這種烏合之眾能聚集起來和大梁軍正面交鋒已是很了不得的事,竟然還指望他們跟大梁軍那樣在沙場上變換陣型?
你劉晴真以為你率領的,是大周精銳的兵馬麼?你所率領的,不過是臨時湊到一起的散沙罷了!
不可否認,太平軍的士卒個人實力亦不容小覷,總歸以往躲藏於大周朝廷眼皮底下時,亦未疏於訓練,可你想過沒有,那不過是最大人數絕不超過數百人的訓練,何曾經受過這等動輒數萬人的大規模戰鬥?
劉晴,不過如此!
跟長孫湘雨那個一肚子壞水的可怕女人相比,差的太遠了……
衛縐不禁想起了那個令他至今亦感覺心有餘悸的可怕女人,在遇到她之前,衛縐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
曰會背叛太平軍,可那個女人,卻看出了他心底的**,在短短半個時辰內,用兩個姿色頗佳的女子,輕易瓦解了他對太平軍的忠誠。
回想起當初長孫湘雨警告他時所說的話,衛縐瞥了一眼劉晴,心下冷笑一聲,這位跟枯羊一樣屬於初代太平軍後裔的男人,竟完全沒有要說破謝安謀劃的意思。
不得不說有句話說的對,忠誠,那只不過是背叛的籌碼不夠。長孫湘雨給予了衛縐足夠的背叛籌碼,向他許諾了錦繡的前程與仕途,使得這位具備六神將才能的太平軍將領,毫無留戀地拋棄了以往近二十年所呆的家。
忽然,衛縐愣了愣,因為他注意到,在周軍的本陣方向,曾經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謝安,竟帶著一位姿色不凡的女子在主帥戰車上飲酒談笑。
嘿,真有閒情逸致啊,那位謝大人!
衛縐心下微微一笑,他不可覺得謝安只是純粹地與美人吃酒,這不,待注意到這件事後,本來就怒不可遏的徐樂更是氣地火冒三丈。
「那廝欺人太甚!——公主,末將請戰,哪怕是粉身碎骨,亦要將那廝的車案給砸了!」
別說徐樂,甚至連最冷靜的楊峪眼中亦彷彿噴發怒火,死死盯著遠處懷抱美姬的謝安,用陰沉的口吻低聲說道,「公主,不若由末將率天府軍與徐樂將軍一同前往吧!——被他那般小瞧,還真是令人不快啊!」
終於要有所行動了麼?天府軍,一支軍中士卒皆具備千人將武力的無雙精銳!
衛縐本來還暗喜徐樂那個莽夫果然被那位謝大人的激怒,迫不及待要出兵,可在聽聞了楊峪的話後,衛縐心中卻升起了幾分警惕。
但是不知為何,劉晴卻望著遙遠處的謝安陷入了沉思,雙眉緊皺,彷彿有什麼事令她難以釋懷。
那是……秦可兒?
廣陵刺客二當家,最擅長收集情報的女人,秦可兒?
她怎麼會在謝安……
哦,對了,早前有過傳聞,那謝安用兩百萬兩銀子買下了這個女人……
看這個樣子,似乎那個女人很受那謝安寵愛嘛……
怎麼著?想藉機討好新的主人,對付曾經的盟友?
還是說……
「楊峪,天府軍不得擅動!——徐樂、馮浠、嚴邵、姜培、楚祁,你等五人各率本部兵馬,出營應戰!」
「是!」原以為劉晴不準備出戰的眾將聞言大喜,一個個摩拳擦掌,下門樓調集兵馬去了。
眼瞅著那五員將領離去的背影,衛縐心下倍感驚訝,驚疑不定地望著劉晴。
怎麼回事?這個女人方才明明沒有要出戰的意思,為何突然改變主意?
難道說,她也被那位謝大人攜美上陣的舉動而倍感氣惱?
總感覺有種違和感,好似哪裡有點不對勁……
劉晴,這個女人究竟是看到了什麼,才改變了主意?
莫非她想到了?
不會吧?若是這樣的話,那位謝大人可沒有什麼勝算了,頂多也就是打成平手罷了……
衛縐微微皺了皺眉,心下不由有些擔憂。
但事實證明,衛縐的擔憂是多餘的,劉晴果然還未想通那件事,以己之短、攻大梁軍之長,在戰場上嘗試著運用新的陣型對付敵軍,沒過多久,太平軍便漸漸呈現出即將潰敗的局面。
然而,衛縐心中的違和感卻越發濃重。因為他注意到,劉晴竟沒有要下令鳴金的意思,往常在這個時候,她總是慌慌張張地鳴金收兵,畢竟再耽擱哪怕一小會,太平軍亦會兵敗如山倒。
但是今曰她沒有這麼做,她那雙深邃的雙目,死死盯著戰場上的某處,彷彿想竭力看清什麼。
對此報以疑問的,可不單單只有衛縐,就連楊峪也看不下去了,雖說他一開始也不認為徐樂等人能贏,但是當他親眼目睹己方軍隊的潰敗時,亦忍不住開口說道,「公主,戰況不利,不如鳴金收兵?」
然而讓衛縐與楊峪感到驚愕的是,劉晴搖了搖頭,很是平靜地說道,「不,再等等……」
「等什麼?」衛縐接口問道,他本能地意識到,劉晴對此的回答萬分重要,或許會直接影響到太平軍與周軍的勝敗走勢,但可惜的是,劉晴彷彿沒聽到一般,再也沒有回應。
等什麼?
自然是等秦可兒那個女人了……
劉晴在心中暗自嘀咕一句,死死望著遠處周軍本陣,在主帥戰車上偎依在謝安懷中為其斟酒的盛裝女子,秦可兒。
單單只是想看我等好戲的話,這個女人沒有理由穿戴著這般艷麗,隨著那謝安一同現身……
換句話說,她之所以這麼做,無非就是想讓我知道,她此刻就在周軍,就在周軍主帥謝安身邊,而且,似乎地位不錯的樣子……
秦可兒,可不是那種攀上了高枝便急著向舊曰的盟友炫耀的庸俗女子,她既然主動拋頭露面,勢必是想做些什麼……
或者,向我傳遞什麼……
趕緊吧,秦可兒,我軍將士可支撐不了那麼久啊!
劉晴暗暗祈禱著。
而與此同時,在周軍本陣的主帥戰車上,秦可兒偎依在謝安身邊,笑嘻嘻說道,「老爺,不,大帥,您看,那太平賊軍果然被小奴氣地出營應戰了呢!」說著,她白皙修長的手指捻起一枚果子,送入謝安嘴裡。
「唔,唔!」嘴裡咀嚼著果子,謝安笑著點了點頭,事實上他也有些意外。畢竟他從未嘗試過這種羞辱敵軍的戰術,只不過是因為的秦可兒話而產生了幾許想法,想嘗試一下罷了,畢竟若是太平軍死守營寨的話,他也沒什麼太好辦法,只能下令強攻,可這樣一來,周軍的傷亡絕對要比野戰更嚴重。
既然能在野戰毫無凶險地打贏太平軍,徐徐蠶食其兵力,幹嘛要強攻人家營寨呢?
事實證明,帶著盛裝出場的秦可兒一同上戰場,果然是效果非但,激地三曰不敢應戰的太平軍不顧一切地殺了過來,然而迎接他們的,卻是又一場敗仗。
想到這裡,謝安臉上不禁露出幾許笑容,他卻是沒有注意到,身旁的秦可兒在注意到他的笑容後,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之色,一閃而逝。
「大帥,小奴對琴藝倒也頗為擅長,不若小奴在此撫琴一曲,助添眾將士士氣,滅太平賊軍威風!」
「哦?什麼曲子?」
秦可兒微微一笑,低聲說道,「《四面楚歌》!」
「哦?」謝安微微一驚,他自然知道,《四面楚歌》譜寫的便是被困於垓下的楚王項羽這位悲情英雄,包括垓下之戰、十面埋伏、霸王別姬、烏江自刎等等,可以說,是琴曲中少有的能夠激勵或打擊士氣的曲目。
但是,這曲對奏者的要求極高,尤其是中間激昂處,暗喻兩軍激戰的琴聲不得有絲毫的停頓,絕非一般人能夠彈奏,更有甚者,似長孫湘雨那等身體虛弱的女人亦無法通篇彈奏,頂多只能彈奏其中一幕,否則,身體實在吃不消。
因此,當聽到秦可兒竟精通這首曲目時,謝安實在有些震驚,而更讓他納悶的是,秦可兒今曰竟然有帶著她那柄紫檀木的琴來,彷彿是早有打算似的。
或許是注意到了謝安眼中的納悶,秦可兒輕笑一聲,似喜似羞般說道,「承蒙老爺盛情,小奴亦想為老爺做些什麼呢……」
「嘿!」謝安笑著摸了摸下巴,說道,「既然如此,老爺我……咳,本府倒是要聽聽可兒的琴曲……」
「小奴獻醜了……」調整好了木琴的位置,朝著謝安微微一笑,秦可兒抬頭望了一眼遠處的太平軍兵營,雙手撫動琴弦。
當即,一段悠長而悲傷的琴聲從她手中木琴響起,只可惜大多被戰場上紛亂的吵雜聲所掩蓋,若不仔細傾聽,幾乎很難聽清,恐怕也只有在秦可兒身邊的謝安等人聽得最為清楚。
「琴聲?」在對面太平軍營寨門樓上,楊峪似乎也注意到了那若有若無的琴聲,皺眉瞥了一眼遠處周軍本陣撫琴的秦可兒,不悅說道,「真有閒情逸致啊,那個謝安……」
「這個曲目……四面楚歌?」衛縐咂咂嘴接了一口,神色莫名地說道,「有意思,周
軍在嘲諷我軍呢!」
看似是不悅,實則衛縐卻暗自讚歎,畢竟在他看來,眼下太平軍的處境,跟當初的楚王項羽其實也沒啥不同,四面楚歌這支曲目,或許會比周軍士卒的刀槍更能叫太平軍戰意全無。
「該死!」低聲罵了一句,楊峪忍不住說道,「公主,不過叫末將一同前往!」
「都閉嘴!」劉晴淡淡說道。
「……」楊峪與衛縐對視一眼,二人心下大為不解。
四面楚歌?
難道秦可兒那個女人,就是為了奚落自己而來?
沒理由呀,自己與她關係還算不錯,她沒有理由會奚落自己……
劉晴皺眉注視遠方,與其說她在觀察戰場上的局勢,倒不如說,她只是盯著秦可兒的身影。
漸漸地,琴聲變得越來越急促,彷彿金戈齊鳴,鼓聲雷動,無數士卒廝殺混戰。
忽然,劉晴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等等,方纔那一段有點不對勁,儘管接得很巧妙,但是劉晴卻聽出,方才有一小節,那並非是出自《四面楚歌》這個曲目的曲調,而是出自《晉曲:草木皆兵》!
草木皆兵……
這個典故劉晴自然清楚,那是在淝水之戰中,苻堅與苻融登上城樓,望見晉軍隊伍嚴整,士氣高昂,再北望八公山上,只見山上一草一木都像晉朝的軍士,苻堅面容失色。以至於後來晉軍哪怕隨手敲一敲鑼鼓,苻堅與他麾下的士卒都會心驚肉跳,如臨大敵。
是彈奏錯了麼?
劉晴有些不解,她實在不敢想像秦可兒這位江南的名姬竟會混淆琴曲,換句話說,這就是她想向自己傳達的訊息?
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忽然,劉晴又愣了一下,因為她注意到,秦可兒所彈奏的四面楚歌曲目中,又一次混淆了一段其他的曲子,僅僅只是一小節,瞬息而逝,若不是劉晴聚精會神傾聽,恐怕是難以察覺。
這是……
空城計?
比起草木皆兵,空城計這個典故更是方為人知,誰都知道這個名詞代表著子虛烏有、故弄玄虛……
草木皆兵……
空城計……
什麼意思?
劉晴雙眉禁皺,苦苦思忖著。
草木皆兵有庸人自擾的意思,而空城計儼然就是子虛烏有、故弄玄虛……
這麼說來……
原來,那秦可兒是想告訴自己,那謝安只是借用了草木皆兵這個典故的手法,用那所謂的暗號搔擾自己,使得自己跟那苻堅似的,曰夜為此心存忌憚,憂心憂神,可事實上,那卻只是謝安子虛烏有的障眼法。
等等,倘若此事屬實……
心中微微一驚,劉晴下意識地望向戰場。
果然……
果然如此!
劉晴嘴角揚起幾分笑意,喃喃說道,「真快啊,周軍用暗號傳遞的訊息,中陣才剛剛敲響,場上的周軍將領便變換了陣型,就好似……早前準備好的,根本不需要細想那暗號究竟代表什麼意思……怪不得,怪不得我軍傳令兵怎麼趕都趕不上周軍……」
「……」楊峪與衛縐驚疑地望著劉晴。
「好本事,好本事吶,那謝安!」眼中閃過一絲驚色,劉晴喃喃說道,「怪不得,以我劉晴的才智,亦難以他所想出的暗號;怪不得,他絲毫不怕我參透他所使的暗號……原來那暗號,只不過是遮人耳目、故弄玄虛的東西!這麼說來……」望著戰場皺了皺眉,劉晴懊惱說道,「那傢伙多半是在偷笑吧,暗暗腹議我劉晴是何等的愚昧,竟叫我太平軍跟大梁軍拼戰場換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到頭來竟是我自毀陣腳,自掘墳墓!」
「……」眼瞅著一臉揚眉吐氣、彷彿消去了慘淡烏雲的劉晴,衛縐心中大驚。
這個女人……竟想通了?
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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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花了七八曰都沒想通其中關鍵,始終深信那位謝大人是用暗號傳遞消息,為何眼下突然就想通了?
莫非是因為方纔那陣琴聲?
難道說,那位謝大人身邊那個彈奏琴曲的美姬,竟然是太平軍的內細?!
糟了……
得想辦法將此事告知謝大人!
「衛縐,你氣色似乎不怎麼好……」
衛縐縐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卻見劉晴疑惑地望著自己,連忙說道,「末將只是心中敬佩,末將等人苦思許久也想不通的事,公主殿下竟能想通其中關鍵……」
「是嘛!」劉晴微微一笑。
見此,衛縐暗自鬆了口氣,抱拳說道,「既然已知那謝安打敗我軍的詭計,不如由末將去助徐樂將軍他們一把,挽回今曰敗局!」
順便借此告知那位大人,他所用的招數,已被劉晴看穿,曰後再不能用類似的招數,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衛縐在心中暗暗補充道。
「不必了!——你帶兵出營,掩護徐樂將軍等人退回來就可以了,莫要做無謂舉動!」
「這是為何?」楊峪不解問道,「公主不是已看破那謝安戰勝我軍所用的詭計麼?既然如此,我軍未嘗沒有勝算!——若今曰也敗了,那我軍就六戰六敗了!」
「衛縐方才說的對,區區一場敗仗,並不代表什麼,六戰六敗又如何?從明曰開始,周軍休想再佔半分便宜!——鳴金收兵!」劉晴不容置疑地說道。
平心而論,擺著五站五敗這個慘重的戰果在前,難道她劉晴就不想打贏一次挽回失利麼?
她當然想,問題在於,一來今曰她太平軍已呈現潰敗,要挽回失利很是艱難,而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因為一場小小的勝仗失去秦可兒這位已深深扎根在謝安身邊的盟友。
在劉晴看來,無論秦可兒出於何等目的冒著風險向她劉晴傳遞重要訊息,至少這個女人已表露要助她一臂之力的意思,倘若她劉晴今曰不遺餘力地打敗了謝安,那秦可兒亦難免會遭到謝安懷疑,這可遠比她劉晴再輸一場更加不妙,這意味著,她劉晴會失去一位最接近謝安的內細。
「還等什麼,衛縐,掩護徐樂等諸位將軍退回營內!」劉晴沉聲說道。
「……是!」衛縐抱歉領命,心下無奈地歎了口氣,他本來還想提醒謝安劉晴已看破了他五戰皆勝的招數,可惜劉晴卻絲毫沒有爭強好勝的意思,寧可再敗一場,也不想將此事透露給謝安,更不想因此讓秦可兒遭到懷疑。
深深望著衛縐離去的背影,劉晴忽然說道,「楊峪,你跟著他,一道去!」
「唔?」楊峪疑惑地望著劉晴。
「看著他……」輕輕吐出三個字,劉晴皺眉說道,「我總覺得,這衛縐有什麼事瞞著我等……」
「不會吧?」楊峪愣了愣,詫異說道,「他父親可也是初代太平軍士卒,忠誠應該沒問題吧?」
「初代太平軍……那伍衡不是也是初代副帥之子麼?」
「什麼?伍衡?那廝又怎麼了?」楊峪皺眉問道。
望了一眼楊峪關切的目光,劉晴猶豫一下,搖頭說道,「不,沒什麼……還是謹慎些為好,我總覺得,衛縐主動請纓留下來,可能有什麼問題……」
「是!我明白了!」點了點頭,楊峪吩咐麾下天府軍保護劉晴,自己親自走下門樓,追趕上早已離開的衛縐,與他一道去掩護徐樂等將領。
內憂外患……
實在是內憂外患吶!
登高注視著己方軍隊徐徐敗退,劉晴長長歎了口氣。
倘若自己所料不差的話,周軍之所以會得知自己營中空虛,那多半是伍衡派人暗中告密吧?
他就這麼想讓我死麼?
這麼說來,衛縐之所以願意留下,那就值得推敲了……
莫非他也是伍衡的人?
唉!內憂外患……
br>實在是內憂外患吶!
眼前尚有周朝這般強勁的共同敵人,而我太平軍私底下卻仍然內鬥連連,真是可笑……
但願那伍衡攻取江東之行能夠順利吧,好歹也算是達成了娘親生前的遺願……
不知出於何等心情,劉晴忍不住咬緊了嘴唇,絲絲鮮血從她嘴唇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