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景治八月六日,伍衡率領著那十萬太平軍中的最後一撥人,悄悄從西南方向迂迴離開了湖口的太平軍營寨。(百度搜文學館)
跨馬立在一個土坡上,伍衡面無表情地望著行軍中的麾下將士,不由自主地望向劉晴所在的主營方向。
天上姬劉晴……
平心而論,伍衡起初對劉晴並沒有什麼惡意,畢竟身為太平軍初代副帥伍衛之子,伍衡從小被父親灌輸著忠君愛國的信念,縱然是有野心,也只是將自己擺在開國功臣的位置上,也不至於妄想當南唐的皇帝。
事實上,直接導致伍衡對劉晴母女二人極度不滿的原因,就在於陳驀的出現。
陳驀,撇開個人恩怨不談,縱然是伍衡也不得不承認,陳驀確實是一位難得的當世虎將,強地簡直就是一個怪物。哪怕是伍衡自負勇武,在他手中也走不過二十招,而且這還算是陳驀手下留情。
但是,陳驀並非是一位優秀的主帥,倒不是出於伍衡私下裡的詬病,事實上陳驀這位當時虎將,確實缺乏主帥應具備的才能,他的才能體現在沙場衝鋒陷陣上。
只能說,十一年前太平軍第二代主帥,也就是劉晴的母親、那位閨名為倩的女人,在臨終前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將暗中愛慕著她的陳驀推上了第三代主帥的位置,叫當時伍衡等根正苗紅的太平軍年輕將領心生了怨言。
其實細想起來,劉倩的決定從她的角度上來講,並沒有什麼不對,畢竟當時劉晴才四歲左右,而在軍中享有極高威望的伍衡已至弱冠之齡,劉倩多半是擔憂女兒年幼。無法令伍衡那一干將領心服口服,聯合起來暗中架空她,導致出現主弱僕強的尷尬局面。
劉倩既然能成為第二代主帥,顯然也不是尋常女子,臨終之前,她自然要替自己的女兒考慮,為她鋪平道路。
在她看來,最好的辦法,無非就是找個信得過的人來制衡軍中伍衡那一批人。
因此。她選擇了陳驀。
一來,陳驀重情重義,二來,他暗戀著她,暗暗傾慕著她這位年長他十歲有餘的已婚婦人。
或許當時劉倩也感覺有點頭疼吧。被一位當時年僅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愛慕著,但也正因為如此,她對他很是信任,非但將整個太平軍托付給他,連帶著當時年僅四歲左右的幼女劉晴。
或許是劉倩覺得,即將撒手人間的她,已無法再給予陳驀任何的承諾與約定。因此有意想撮合他與她的女兒;或者說,劉倩這個女人其實挺懂得揣摩人心,見陳驀如此深深愛慕著她,因此才放心地將女兒托付給他。
在她看來。既然陳驀如此在意她,自然會善待她的女兒。
說到底,那總歸是十餘年前的舊事,當時的劉倩心中究竟是何想法。恐怕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而隨著這位讓陳驀深愛十餘年的美人香消玉殞。後人已無從考證當時的真相。
但是不管怎麼說,二代主帥劉倩有意要撮合陳驀與她女兒劉晴的事,這件事太平軍高層內部都清楚,這也正是伍衡對陳驀最最不滿的原因。
倒不是說伍衡喜歡上了劉晴這個當時僅有四五歲的黃毛丫頭,事實上,就算是如今接近及笄之齡的劉晴,也不過是有些姿色罷了,摘掉南唐公主的稱謂不提,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漂亮點的小丫頭,根本無法跟長孫湘雨、秦可兒這等被稱為尤物的女人相提並論,既然如此,伍衡又如何會看得上一個歲數可以說能當他女兒的小丫頭?
關鍵在於,劉晴絕對不能跟陳驀走在一起!
劉晴那是什麼人?那是南唐公主劉倩的女兒,她亦是公主,她身上流著南唐劉氏的血脈,若是日後順利地復辟南唐,能娶到這個丫頭的男人,無疑會成為南唐的皇帝。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一旦劉晴像她娘劉倩所希望的那樣,嫁給了陳驀,陳驀就能擺脫臣下的身份,一躍成為南唐的君王,換而言之,哪怕是似伍衡這等初代太平軍將士的子嗣,在見到陳驀後也得自稱臣下。
這才是伍衡所無法容忍的!
他無法容忍陳驀這個不知底細的外來人有朝一日竟然能在太平軍中獲得那般崇高的地位與身份。
平心而論,若是陳驀也跟金陵公羊家後人枯羊一樣,有著南唐忠良之後的美名,那麼他與伍衡的關係,絕對不至於惡劣到這等地步。
但是很可惜,陳驀出身名門不假,但卻是南唐的死敵,大週四鎮之一、東公府梁丘家的嫡子,這個身份,陳驀是絕對不敢向除劉晴以外的任何說起的。
看看枯羊就知道,身為南唐忠良之後的他,連親姐姐伊伊嫁給了大周朝廷重臣謝安都不敢聲張,又何況是本來就被太平軍不少將領敵視的陳驀。
或許,倘若劉倩當初在臨終前將軍中的大權交付給伍衡,讓他擔任第三代主帥,讓陳驀擔任副帥的話,太平軍眼下的處境顯然會好得多。
一來,伍衡確實是一位主帥之才,有權謀、有手段,懂得隱忍,與大周前皇帝李暨的第三子、如今的秦王李慎想必毫不遜色。
二來,倘若陳驀能擺脫主帥職權的束縛,專心應付戰事,絕對是成為連其堂妹炎虎姬梁丘舞都忌憚三分的沙場宿將。
但遺憾的是,劉倩卻出於保護自己女兒的私心,將此二人的位置調換了一下,使得極具權謀的伍衡在副帥的位置上頗有限制,也使得陳驀在主帥的位置上難以施展他那天下無雙的武力。
而更關鍵的是,由於這件事,使得伍衡深深地嫉恨著陳驀。
天上姬劉晴……
既然你這個不明是非的蠢丫頭跟你娘一樣那般信任著陳驀那個外來人,那就別怪我伍衡了!
懷著心中諸般惡念,伍衡面無表情地策馬躍下土坡,跟隨著隊伍朝江東徐徐而去。
不難猜測。此時的伍衡,顯然已有心將天上姬劉晴這位在太平軍中享有極高聲望的公主給拋棄了,說得好聽是請她在湖口拖住謝安的八萬大梁軍,說得難聽,無異於讓劉晴自生自滅。
甚至於,最好劉晴能死在湖口,反正似這等不聽勸的君上,伍衡也懶得推她上位。而劉晴若是有何閃失,陳驀勢必不會善罷甘休。多半會不顧一切地攻擊謝安八萬大梁軍。
在伍衡看來,謝安的八萬大梁軍儘管兵甲齊備,但是陳驀若要殺謝安,也不過是易如反掌的事,只要他對謝安產生了殺意。
而謝安一死。八萬大梁軍顯然也不會善罷甘休,勢必會兇猛地追殺陳驀,而在這兩撥人相互廝殺的期間,他伍衡卻有著足夠的時間與兵力拿下整個江東,復辟南唐大國。
至於皇帝的位置究竟讓誰去坐,那只是後事,反正他伍衡已經做到了復辟南唐的壯舉。已足夠向江南心向南唐的軍民交代。
不得不說,伍衡確實考慮地很周全,一手借刀殺人使地那是相當的熟練。
而與此同時,在湖口周軍大營。謝安尚不知對過十五萬太平軍已有十萬兵遠赴江東,畢竟伍衡為了避免遭人懷疑,在行軍時亦是相當小心,不曾被周軍撞到。
反正他留下了一個叫做馬赴的心腹將領。叫其將他親筆所書的私信趁夜色射入周營,叫謝安能夠得知他太平軍大隊人馬已離開漢口前往江東。不怕劉晴不死在這裡。畢竟在伍衡看來,謝安也算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帶兵主帥,況且手底下又有八萬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大梁軍,要是這樣都無法除掉僅僅只有五萬兵的劉晴,那伍衡只能表示,周國氣數已盡。
但是此時,伍衡那位叫做馬赴的心腹將領尚未將書信射入周營,因此,謝安依然還以為對面太平軍主營仍然有著十五萬大軍,倒也不敢輕舉妄動。
八月六日下午,在伍衡最後一支兵馬悄然離開湖口的當天下午,作為八萬大梁軍的主帥,謝安正在蜃姬秦可兒與小丫頭王馨二人的攙扶下,嘗試著在不借助枴杖的情況下下榻行走。
所謂傷筋動骨一百日,在苟貢這位用毒勝過醫術的半吊子郎中的細心診治下,謝安修養的日子雖說沒有一百日那麼久,但是滿打滿算,也有七十日左右。
本來,為了妥善期間,苟貢是不建議謝安過早下榻嘗試行走的,畢竟謝安的雙腿骨頭還在發癢,這意味著腿骨還未徹底痊癒,但是,謝安實在是顧不了那麼久了,想想也是,叫一個本來好端端的人,在床榻、輪椅上修養多達兩個多月的時間,謝安實在是受不了了,說句粗俗的話,在這兩個月裡,他坐得連屁股都快起繭了。
終於,在帳內無數人屏著呼吸的緊張注視下,謝安在秦可兒與王馨的攙扶下,右腳小小邁出了一步。
「好!」伴隨著蕭離一聲激動的叫好聲,帳內眾人紛紛鼓掌,包括以梁乘為首的一干大梁軍將領。
不得不說,僅看周軍帥帳這一幕,就值得為劉晴歎口氣。
同樣是作為一軍主帥,太平軍中將帥離心,副帥伍衡帶著十萬精銳顧自前往江東,任由劉晴在湖口自生自滅;反觀周營這邊,上下同心,甚至於,似梁乘這等大梁軍的將領們,不惜為其主帥謝安行走了小小一步而激動地拍手鼓掌叫好。
在這種情況下太平軍若是還能打贏大梁軍,那可真是沒天理了。
當然了,作為當事人的謝安,卻有些承受不起親信、部將們那激動的目光,他實在弄不懂僅僅行走了一小步這有什麼好值得鼓掌叫好的。
「你們幾個都閒著沒事做是麼?——哪就跑到本府帥帳叫好?」謝安沒好氣地望著帳內那一干叫好的親信、部將。
帳內眾人嘿嘿一笑,其中,梁乘很少見地說了句玩笑話。
「大人教訓的是……咱不是都閒著嘛!——大人乃我軍八萬將士的魂,大人站得穩,我軍八萬將士才能站得穩,不是麼?」
可能是與謝安接觸了一段不短的時間。梁乘對自己這位主帥的性格也有了幾分瞭解,倒也不像最初時那麼拘束。
「你……」謝安聞言為之語塞,畢竟除了那九千騎兵眼下不知躲在哪個山坳裡,剩下七萬餘大梁軍還真沒事幹。
這不,一聽說自家主帥大人準備嘗試下榻行走,屁顛屁顛一個個都跑來鼓掌叫好、吶喊助威,也不想想這有什麼值得稱道的。
只能說,這幫人實在是閒著沒事做。
望著帳內那幫閒人無語地搖了搖頭,謝安深深吸了口氣。拍了拍秦可兒與王馨二女的手背,示意她們放開自己,輕聲說道,「可兒,丫頭。你二人先放開我,我自己來試試……」
「哦,哥,那你可要小心啊……」
「是,老爺……」
秦可兒與王馨小心翼翼地放開攙扶著謝安雙手的小手,退後一小步。
只見在滿帳閒人緊張的注視下,謝安深深做了幾次呼吸。搖搖晃晃地邁出一步。
終於……
心中有些激動的謝安還沒來得及露出歡喜的笑容,帳內忽然炸響一聲叫好,驚地謝安渾身一震,險些摔倒在地。
「蕭離。你小子給本府滾著出去!」謝安惡狠狠地瞪著險些害他出醜的蕭離。
其實早在謝安開口之前,自覺要倒霉的蕭離早已在滿帳閒人的哄笑聲中逃了出去,躲在帳口的掛幕外,半響後向內探了探腦袋。訕笑地望著謝安,一臉討好之色。
無語地搖了搖頭。謝安也不去理睬這個莽夫,平衡了一下身體,又邁出一步,當即,帳內諸多閒人紛紛鼓掌叫好,饒是面皮頗厚,也感覺有些不適。
在帳內來來回回大概走了有一炷香工夫,謝安的腦門上漸漸累出了一層汗水,儘管邁出的步子屈指可數,但無論是他還是帳內那幫閒人,心中都是十分高興。
「大人暫且等會。」走上前蹲下身,苟貢一臉嚴肅地捏著謝安的腿骨,一寸一寸細細捏按下去,半響後嚴肅的臉上露出幾分釋然般的輕鬆笑意,站起身來,點頭說道,「應當是沒什麼問題了,骨頭大致已長好,不過為了妥善起見,卑職還是建議大人在今後一月內,最好還是莫要多動,稍微活動一下倒是可以……」
「唔唔!」謝安連連點頭,雖說苟貢只是一個半吊子的郎中,論醫術根本無法跟金鈴兒相提並論,可奈何眼下金鈴兒不在,謝安也只能聽信這個用毒勝過用藥的傢伙的診斷了。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聽聞苟貢的話,帳內那般閒人紛紛對謝安抱拳拱手,口述祝賀之詞,叫謝安心中倍感無語。
不過看在此刻心情不錯的份上,謝安倒也樂得配合他們一下。
「同喜同喜,同喜同喜!」
喧鬧了一番後,帳內諸多閒人相繼告退,雖說這幫人其實也沒啥事,不過總不好一直呆在謝安的帥帳裡,畢竟謝安臉上那趕人的表情他們還是看得出來的。
於是乎,梁乘等大梁軍將領繼續地到營內各處巡邏,東嶺眾刺客與金陵眾刺客各回各帳、各磨各刀,除了苟貢還要親自替謝安煎藥外,其餘那幫人簡直可以說是閒地無所事事。
偌大的帥帳,只剩下謝安與秦可兒、王馨二女。
不知為何,秦可兒突然察覺到謝安望向她的目光中充滿了侵略的意味,這個發現讓她本能地心口處砰砰直跳。
「丫頭?」
「唔?」忽然聽聞謝安喊話,小丫頭王馨疑惑地抬起頭來,問道,「哥,什麼事?」
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惴惴不安的秦可兒,謝安微笑說道,「苟貢笨手笨腳的,或許會把哥的藥給煎糊了,你去替哥看著,待藥熬好後,把藥替哥哥端來,好嗎?」
彷彿是注意到了謝安那別有用心的一瞥,秦可兒的呼吸微微加速了些許。說什麼苟貢笨手笨腳,你這幾月喝的藥都是那個下屬熬的好吧?
分明是想支開這個蠢丫頭!
秦可兒心中暗暗鄙夷,有些緊張地望向王馨,心下暗暗祈禱這個小丫頭莫要被她這位沒安好心的義兄蒙騙。
可惜的是,小丫頭的智慧完全沒有達到秦可兒的程度,在聽了謝安的話後眼睛一亮,一臉喜悅地說道,「讓我去替哥哥煎藥嗎?」
「唔,這件事非你莫屬!——就是說,只有你才能辦妥!」眨了眨眼,謝安不遺餘力地吹捧著小丫頭。
在秦可兒暗自歎息的目光下,小丫頭喜得滿臉羞紅,點點頭說道,「嗯,我去替哥看著!」說著,她蹦蹦跳跳地離開了帥帳。
就這麼輕易被騙了……
別走啊,蠢丫頭!
秦可兒心中哭笑不得,眼瞅著小丫頭前腳剛歡歡喜喜地離開帥帳,後腳她便感受到兩道充滿著侵略意味的視線。
「可兒?」
「老爺……」
「到這邊坐。」謝安拍了拍他身旁的床榻。
「……」秦可兒猶豫了一下,低著頭走了過去,順從地坐在謝安身旁。
「可兒啊,今日我很高興,你知道為何嗎?」
抬頭望了一眼謝安那滿帶深意的目光,秦可兒勉強露出幾分笑意,輕聲說道,「想必是因為老爺的雙腿快好了吧……」
「是啊,」一手攬住了秦可兒的腰際,謝安笑嘻嘻說道,「我真的很高興呢,雙腿快好了,你知道為什麼麼?」
這還能有什麼原因?不就是……
秦可兒正腹議著,忽然,她彷彿意識到了什麼,望著謝安無聲張了張嘴,繼而面色通紅地低下頭去。
終於要對自己下手了麼?
這個傢伙……
「今夜,如何?果然老爺我還是習慣主動呢……」謝安笑嘻嘻地附耳在秦可兒耳邊說了一句,那股溫熱的氣,讓秦可兒不由渾身一顫,耳根逐漸發紅髮燙。
望了一眼對過處那張小床鋪,秦可兒第一次由衷感激那個敵視她的小丫頭,畢竟,為了不讓義兄謝安被秦可兒這個狐狸精騙,小丫頭在謝安的帥帳裡也支起了一個小床鋪,一天十二個時辰監視著秦可兒。
「不好吧,老爺……若是被小姐得知……」
「不怕,只要咱小點聲,那個傻丫頭不會發現的,她那麼笨……」
作為兄長,哪怕是義兄,有這麼埋汰自己妹妹的麼?
秦可兒真想替王馨這個小丫頭叫聲屈。
不過一對比自己,她還是覺得自己比王馨還要委屈得多。
該死的,劉晴那個小丫頭究竟在做什麼?以往不是挺聰明、挺機靈的麼?難道真如此輕易地中了這傢伙故弄玄虛之計?
此刻的秦可兒,萬分希望她的盟友天上姬劉晴能即刻攻破營寨,好叫免受清白眼前這名男子所污的苦楚,她卻不知,眼下的劉晴,手中僅僅只有五萬兵。
不可否認,事實上眼下劉晴亦準備著攻打謝安的大營,嘗試一下她破譯的周軍暗號,只不過,就是不知趕不趕得上……
唔,多半是趕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