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頭望著蒼穹,謝安腦海中浮現起長孫湘雨的提醒。
為了確保大周李氏江山不會因李壽所敗亡,所以,在確認李壽有能力肩負起整個國家之前,要以丞相自居,總督朝事麼?
這可真是……
「謝大人?謝大人?」就在謝安思忖八皇子李賢一事時,他忽然聽到一陣低聲急喚。
「唔?」謝安聞言回過神來,他這才想起,他此刻正在冀京南郊的封禪大典的高台上,四周圍,高台底下,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群,少有也有十萬百姓。
而在高台之上,梁丘舞、阮少舟、荀正、孟讓等眾朝中官員,一臉緊張地望著謝安,生怕謝安在這種緊要關頭出了岔子。
糟糕,竟在這種時候走神……
謝安皺了皺眉,暗自埋怨自己的失態。
而這時,似乎是注意到謝安清醒過來,一名身穿黑色禮服的官員低聲說道,「大人,該是時候由謝大人登台誦讀祭了……」
點點頭,從身旁一名佐官手中接過封禪祭天的祭,謝安邁著莊嚴的步子走到高台的邊緣,繼而緩緩打開手中的祭,在深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心神後,高聲念道,「大周天子臣謝安,昭告於太一天上帝:天啟李氏,運興水德……」
洋洋灑灑百來字的祭,這兩日裡謝安已不知默讀、背誦過多少次,簡直可以說是倒背如流,也難怪,畢竟封禪登基儀式那是何等的嚴肅隆重。要是謝安在這種關鍵時候念錯一個字,那朝廷可就是顏面大失了,因此,儘管謝安天性沒有什麼耐心,卻也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背誦這片祭,直到爛熟於心。
而在謝安誦讀祭的過程中,封禪的高台下,十餘萬冀京百姓鴉雀無聲,一臉虔誠地望著高台方向。
「……子孫百祿。蒼生受福。」念完最後一句,謝安左右兩名佐官回頭示意了一眼李壽。
而此刻的李壽顯然也已對整個大典的儀式爛熟於心,望見那兩名佐官的眼神示意,深吸一口氣,昂首挺胸走向謝安。
見此。謝安照著儀式的規矩,朝左退後一步,將手中的祭雙手呈上。
「方纔嚇傻了吧?」趁著接過祭的工夫,李壽壓低聲音一臉揶揄對謝安道,顯然,他也注意到謝安方才有一小會的走神。
然而話音剛落,便見其中一名佐官輕咳一聲。多半是在提醒李壽莫要在這種時候說話,免得叫高台底下的百姓聽見,有損龍威。
「趕緊的,廢話真多!」謝安小聲嘀咕一聲。
目視了一眼正盯著自己的兩名佐官。李壽磨了磨牙齒,繼而面色一正,雙手捧著祭,恭恭敬敬將它放入面前不遠處的巨大火鼎中。繼而表情嚴肅地望著那篇祭在火中緩緩燒卻,化作片片紙灰。緩緩飄向半空。
而這時,有一列宮女手捧玉盤緩緩走上高台,站成一排,手托玉盤跪在謝安跟前。
只見在玉盤內紅綢之上,擺放著一些列天子御用之物,玉冠、玄袍、錦帶、天子劍,以及大周傳國玉璽。
「謝大人!」一名佐官點頭示意了一下謝安。
謝安會意,朝著先後步驟,先從一名宮女的玉盤中拿起那條上繡游龍的黑色腰帶,面朝東側百姓,高舉過頂,繼而轉過身來,替李壽佩戴在腰際。
「喂,你小子輕點啊,捆柴火呢?」期間,李壽齜著牙低聲說道。
「閉嘴吧你,我還從來沒給男的穿衣服呢,廢什麼話?」低聲說著,謝安又從另外一名宮女的玉盤中取過上修九龍的天子玄袍,朝著方纔的規矩向上天以及週遭百姓顯耀了一番後,替李壽披上。
「沒給男的穿衣服,這麼說,女人就有咯?」李壽好似是抓住了謝安話中的語病,壓低聲音說道。
「……」翻了翻白眼,謝安又取過天子玉冠來,照著與方才一樣的規矩,佩戴在李壽頭上,緊接著是天子劍,以及大周傳國玉璽。
當著高台下無數百姓的面,李壽左手虛扣腰間所佩天子劍,右手高舉手中的傳國玉璽,面朝台下百姓,待深深吸了口氣後,沉聲喝道,「朕,乃大周皇帝李壽,受命上蒼,御率天下!」
話音剛落,原寂靜一片的高台上下,響起一陣頌拜之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伴隨著一陣陣猶如潮水般的喝唱,在場十餘萬人叩拜於地,久久不起。
儘管整個過程用幾句話便可以闡述完畢,但是卻耗時長達一個余時辰之久,尤其是作為當事人的李壽,以及作為此番盛典司儀的謝安,二人更是累地半死,以至於當二人在樂律聲中隨著浩浩蕩蕩的隊伍原路返回,返回冀京皇宮後,且不說李壽如何,至少謝安已累地喘不過氣來。
期間,謝安在隊伍中望見了混跡在百姓人群中的八皇子李賢,身旁跟著早已無罪釋放的心腹護衛季竑,正如長孫湘雨所說,比起前些日子,李賢的氣度似乎已有所不同。
用自己的方式麼……
目視著混跡在百姓中面無表情的八皇子李賢,謝安微微皺了皺眉。
其實在昨日,他便藉著探望傷勢的借口,到八皇子李賢府上拜會過,畢竟先前長孫湘雨的那一番話,著實令謝安感到有些不安……
「小王算到謝少卿會來!」這是李賢見到謝安時所說的第一句話。
謝安聞言微微一笑,拱手說道,「府也算到八賢王會算到府會來……」
平心而論,這是一句蠻俏皮的話,倘若是以往的李賢,多半會因此發笑。然而此刻的李賢,臉上卻連絲毫的笑意也無,這讓謝安下意識暗自提神。
從外貌上看,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皇八子李賢並沒有大多的改變,依然是以往那副英俊的容貌,但是以往溫柔儒雅的氣質,卻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種讓謝安感到莫大壓力的氣勢。
望著此時的李賢。謝安彷彿感覺自己面對的是前天子李暨、周哀王李煒、秦王李慎……
啊,很像,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李賢,在氣勢上像極了以上三位,給人一種不怒而威的王者氣度。
「謝少卿大老遠跑來。難道就是為了與小王說這些俏皮話?」目視著謝安,李賢沉聲說道,「倘若是為了老三的事,小王洗耳恭聽;倘若是其他事,恕小王無暇奉陪!——季竑!」
「是,殿下!」已從大獄寺被放出來的季竑朝著謝安抬了抬手,其用意不言而喻。
「殿下。且慢!」見以往素來和和氣氣的李賢眼下竟要將自己趕出去,謝安心中暗自驚愕於李賢前後改變之巨大,連忙說道,「不瞞殿下。下官此來,乃是為向殿下告罪而來……」
「……」李賢目視著謝安半響,揮揮手叫季竑退後一步,點頭說道。「倘若是因為金鈴兒的事,大可不必。她害小王險些死於非命,可謝少卿亦救小王一命……小王從季竑口中聽說了,在小王被老二、老五所陷害的時候,是謝少卿與湘雨……唔,與貴府二夫人幾番維護,因此這件事,小王就當沒有發生過,謝少卿不必擔憂!」
謝安聞言拱了拱手,說道,「下官代內人謝賢殿下寬宏大量……」說到這裡,他抬頭望著李賢,很顯然還有事要說。
「……」深深地望著謝安半響,李賢微微歎了口氣,揮手說道,「罷了罷了,總歸謝少卿是小王救命恩人……有什麼話,謝少卿坐下說!——季竑,叫人看茶!」
「是,殿下!」
估摸半柱香後,待茶水奉上,李賢輕抿一口,搖頭說道,「老三外封為王這件事,你等大錯特錯!——老三的能耐,你等都不曾見到過……」
謝安聞言不禁回想起前兩日李慎請他過府赴宴時的前前後後,對李賢的話深以為然,他原以為只有他才想得出那種高招來賺銀子,但是事實證明,他太小看這天底下的能人了。
儘管那日謝安得了一批價值不菲的賀禮,但從另外一個角度說,他何嘗不是被皇三子李慎算計了?畢竟李慎是藉著他謝安如今在冀京的權勢,替自己賺了一筆不知數目的巨款,誰知道那傢伙私底下收了多少好處?
想到這裡,謝安點點頭說道,「倘若是李慎殿下的能耐,下官多少已見識了一些,怎麼說呢……正如殿下所言,皇三子李慎,不愧是此前能與前太子李煒兄弟二人抗衡的梟雄,將這樣的人物外放,確實無異於放虎歸山……」
「不錯!」李賢聞言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用略顯沙啞的聲音正色說道,「若非老三在京,小王何以能放心久留江南,以至……」說到這裡,他眼中露出幾分黯然之色,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謝安,低頭默默飲茶。
顯然,明知不可能,可李賢多少還惦記著自己曾經的發小,亦是他愛慕的女人,長孫湘雨。
而謝安顯然也察覺到屋內的氣氛亦變得微妙起來,咳嗽一聲,岔開話題說道,「可賢殿下也要明白,眼下可非是過河拆橋,處置三殿下的時候……」
「是因為老四麼?」李賢淡淡問道。
「不錯!」點了點頭,謝安正色說道,「冀京發生這等天大變故,縱然要瞞,也瞞不了……四皇子遲早會得知此事!——倘若我等這邊先處置了三皇子李慎,日後豈不是給四皇子一個借口?」
彷彿是看穿了謝安的心思,李賢長長吐了一口氣,搖頭說道,「謝少卿啊,聽你說出這番話,小王便知道,你並不瞭解老四……老四自小霸道,做事不顧前後,衝動易怒,他並不是會坐下來分析事情利害的人,他的想法很簡單……不服從他的,便是敵人!——今時今日。無論謝少卿以及朝廷如何示弱、如何討好,也無法挽回老四視謝少卿的敵意……其中道理,小王以為謝少卿應該明白!」
是因為舞吧……
謝安不禁苦笑一聲,畢竟他早前便聽說,四皇子李茂心慕梁丘舞,只是梁丘公不想自己的孫女日後陷入奪嫡的事中,因此不支持這門婚事。
「老四可遠不如小王這麼好說話!」目視著謝安,李賢正色說道,「謝少卿以為。一個的虛名便能安撫老四?——錯!大錯而特錯!——在小王看來,朝廷與其想方設法安撫老四,倒不如集結兵馬,做好最壞打算!——必要之時,先發制人也無不可!」
謝安聞言一愣。詫異地望著李賢,古怪說道,「這話可不像是久傳盛名的所說的……」
聽聞此言,李賢面色微微一愣,自嘲說道,「確實啊,這話不像是我李賢的為人。只是……」說到這裡,他轉頭望向謝安,正色說道,「前段日子。想必謝少卿也感到意外吧?自負聰慧的皇八子,竟那般輕易便受人陷害,自身難保……」
「這個……」
搖了搖頭,李賢喃喃說道。「老二與老五,可是好生給小王上了一堂課啊!——這兩位兄弟教會小王。並不是人人都似你這般天真、幼稚,有些時候,即便你沒打算去害他人,可他人卻說不準會不會來害你……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
「殿下……」
「行了,」見謝安似乎還要再說什麼,李賢抬手打斷了他的話,不容反駁般說道,「我李賢雖無緣皇位,卻也不想我大周大好江山葬送在李壽手裡……如今,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既然你等不欲為之,那就由我李賢來做!」
謝安聞言一驚,驚聲說道,「殿下要派人在途中行刺三皇子?」
「……」望著謝安臉上的驚色,李賢雙目一瞇,顯然是被謝安說中心事。
「不可,此事萬萬不可!」見李賢似乎有默認的跡象,謝安搖頭說道,「似眼下這等處境,無論三皇子死在何處,世人都會懷疑是否是我冀京所為,倘若如此輕易便能解決這個難題,朝廷何以會那般犯難?」
「犯難,那是爾等看不透!」注視著謝安,李賢皺眉說道,「主動冊封老四為燕王的事,不可否任此計高明,依小王看來,若非謝大人府上二夫人所獻之計,便是胤公所獻……不對!依謝長孫氏的性子,按理不會獻這等還未開打便自降士氣之計……是胤公吧?」
謝安不得不佩服李賢才思敏捷,聞言點了點頭,說道,「正是胤公!——卻不知此計有何疏漏?」
「有何疏漏?」李賢哂笑一聲,正色說道,「此計的目的是什麼?」
「安撫四皇子……」
「不錯,此計的目的安撫老四,但小王眼下明確地告訴謝少卿,老四根不會在乎區區燕王的名號,如此,此計便失卻了效用……為了一條失卻效用的的計謀,放虎歸山,將老三外封為王,謝少卿以為,此計當真高明麼?」
要知道謝安向來敬重李暨、胤公、梁丘公這輩老人,如今見李賢出言不遜,將胤公所獻的計謀貶得一不值,心下倍感不悅。
似乎是看出了謝安眼中的怒意,李賢緩和了一下語氣,搖頭說道,「謝少卿莫要誤會,小王只是以事論事,絕無貶低胤公的意思,胤公自小教導小王學識,對於胤公,小王萬分尊敬,只是……胤公老了,再沒有少壯時的銳氣,只想著息事寧人,未曾與老四交鋒便失了氣勢,因此,此計也難免落入下乘……」
謝安聞言默然不語,畢竟李賢的話說得確實有點道理,想了想,他皺眉說道,「倘若賢殿下當真欲助皇室,不如召集心腹之人,集思廣益,一共商議此事,看看是否還有更為妥善的辦法……可好?」
「一同商議此事?」李賢聞言輕笑一聲,望著謝安搖頭說道,「謝少卿,就這麼說吧,小王信不過你,信不過眼下的朝廷!」
謝安愣了愣,疑惑問道,「殿下何出此言?」
李賢輕笑一聲,目視著謝安,冷冷說道,「據小王所知,謝安結識了一個叫做陳驀的男子……此人的真正身份,謝少卿可知曉?」
謝安聞言心中咯登一下,強忍著心中的驚駭,搖頭說道,「下官不知!」
「既然如此,小王來告訴謝少卿,」深深注視著謝安,李賢沉聲說道,「此人乃太平軍第三代主帥,總督江南十餘萬太平軍信徒……這數年來,在江南挑起爭端無數,意圖推翻我大周,復辟前唐……小王暗中追查此人蹤跡已久!——謝少卿倒是解釋一下,為何謝少卿會結識江南那前唐餘黨的首領!」說到最後,李賢的口吻與質問無疑。
「……」望著李賢那銳利的目光,謝安啞口無言。
見此,李賢微微吐出了口氣,平緩了一下語氣,沉聲說道,「無論謝少卿是真不知、還是假作不知,小王今日便不做過多追問了……但是,小王還是那句話,小王不信任謝少卿!——至少,眼下不信任!」說著,他緩緩站起身來,望著謝安沉聲說道,「倘若謝少卿與太平軍有什麼瓜葛的話,小王建議謝少卿趁早與其劃清界限!既是為了謝少卿自己,也是為了湘……唔,總之,謝少卿不消幾日便貴為我大周朝廷刑部尚書,官居一品,小王希望謝少卿莫要自誤!——季竑,送謝少卿!」
「是,殿下!」
……
……
在與新任大周皇帝李壽一同返回皇宮的隊伍中,謝安轉頭望著混跡在人群的李賢、季竑主僕二人。
先下手為強麼?
這傢伙究竟打算怎麼做呢?
這位改行要當權臣把持國政的皇八子,李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