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轉眼便到了正月的末尾。
在這幾日裡,冀京顯得非常平靜,各方勢力相安無事,太子李煒已多日不曾露面,五皇子李承專心致志地鼓搗著他北鎮撫司錦衣衛的編制,據說編制內的錦衣衛人員已有近千名,比起謝安轄下那有名無實的南鎮撫司六扇門,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一切的一切,似乎與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唯一的異常是,在距冀京四十里遠的冀州軍本營,那八萬冀州軍中,有多達三萬的軍隊由前將軍辛明、車騎將軍董堯二將所率領,在正月二十七日的早晨離開了大營,以半練兵半剿匪為由,前往太行山。
除此之外,冀京再無任何異常,然而直覺敏銳的人,卻從這陣安靜中嗅到了幾絲危險的訊息。
正月三十日傍晚,夕陽西下,冀京城內府衙的官員結束了當天的公務,各自返回府邸,而尋常百姓們亦從集市中購買到了當天的菜餚所需,回家準備晚飯。
隨著天色漸漸變暗,夜幕漸漸降臨,冀京城內的一切,彷彿都顯得那般風平浪靜,只是偶爾能聽到唰唰唰的輕微聲響,仔細觀瞧,偶爾能夠看到有幾個行動迅捷的黑衣人穿搜在城內大街小巷。
在冀京正南方向,永安門附近的一棵樹上,東嶺眾的漠飛雙手枕著腦袋靠著樹幹半躺在樹枝上,面無表情地望著漆黑而無半點月色星光的夜空,時而撇頭觀瞧永安門城門方向,似乎是在監視著這座城門的一舉一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漠飛茫然望向漆黑夜空的眼神微微一變,右手悄然從腦袋下抽了出來,握向了那懸掛在腰間的鐵索鐮刀。
而就在這時,只聽唰地一聲,有一名黑衣人不知從何處躍上了樹梢,站在漠飛對過的那根樹枝上,此人渾身上來用黑布裹地嚴實,與漠飛一樣做刺客打扮,唯一能夠表明的身份的,便是來人身上黑衣心口位置,繡著一個隱約可見的圖案,仔細看去,好似是一枚十字形狀的飛鏢。
十字形的標記,那正是金陵危樓刺客的標誌,掃了那記號一眼,漠飛捏住鐮刀手柄的右手鬆了開來,像方纔那樣,頭枕著腦袋觀望著天空。
而這時,那名黑衣人卻已扯下了臉上蒙著的黑布,藉著永安門方向所傳來的微弱篝火光亮,隱約可以瞧清,此人正是金陵危樓刺客,丁邱。
「有動靜麼?」掃視了一眼永安門方向,丁邱壓低聲音詢問道。
或許是本來就不善言辭,或許純碎是懶得與身為危樓刺客的丁邱廢話,聽聞丁邱的問話,漠飛只是用眼神淡淡掃了一眼他,置若罔聞。
儘管丁邱知道漠飛這是表示一切正常的意思,可後者那冷淡的態度,依然叫他不免感覺有幾分尷尬與暗怒。
也難怪,畢竟東嶺眾與金陵危樓刺客在這冀京整整較量了一個月的,期間雙方互有傷亡,彼此欠下數十條、甚至是上百條性命的血債,雖說如今雙方皆已投入謝安麾下,可前些日子結下的恩怨,又豈是這般輕易能夠化解的?
就在丁邱暗自思忖如何與漠飛這個面冷心也冷的傢伙溝通一下時,忽聽一陣輕微的風聲,下意識地,丁邱與漠飛不約而同地將手伸向隨身攜帶的兵刃。
而就在這時,又有一名黑衣人躍上了樹梢,直到看清楚對方胸前標誌乃金陵危樓獨有後,丁邱與漠飛這才放鬆了戒備。
而這時,那名黑衣人亦摘下了臉上的黑布,看其面貌,正是人稱鬼狼的危樓刺客蕭離。
「喲,丁邱,左安門情況如何?」蕭離壓低聲音問道。
丁邱聞言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暫時還未有任何動靜,我留下了兩個兄弟盯梢,到這邊來瞧瞧……你呢?」
蕭離聳了聳肩,低聲說道,「與你一般無二!」
相識一笑,丁邱與蕭離在樹枝上坐了下來,目視著永安門的方向,蕭離好奇問道,「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何二夫人如此斷定反叛的軍隊會從永安門入城呢?——要說離皇宮最近的城門,不應該是西直門、或者阜成門麼?」
丁邱聞言搖了搖頭,沒好氣說道,「準是你小子那時心不在焉,二夫人當時對我等說的清清楚楚……西直門乃東軍駐守之城門,而阜成門亦距離冀京城內東軍軍營不遠,為了避開東軍,對方絕對不會選擇這兩個城門……再者,之所以選擇永安門,正是因為它距離皇宮甚遠……」
經丁邱這麼一解釋,蕭離這才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正要說些什麼,忽聽附近不遠處傳來一聲輕蔑的輕哼,當即將頭轉向漠飛,神色不善地說道,「喂,東嶺混蛋,你哼什麼哼?」
「……」漠飛聞言眼神一冷,那銳利如刀刃般的目光冷冷掃過蕭離,用略顯嘶啞的聲音生硬說道,「手下敗將!」
聽聞此言,蕭離又羞又怒,咬牙低聲說道,「你囂張什麼?我怕你不成?來啊!——別以為你是二夫人護衛,就可以在我等面前耀武揚威!」
話是這麼說,可蕭離不免有些心虛,畢竟論起暗殺的本事,漠飛乃東嶺眾中翹楚,在金陵危樓刺客中,除當家刺客金鈴兒外,無人是漠飛對手,至少,蕭離曾經就好幾次險些死在漠飛手中。
或許是見二人的氣氛有些不對勁,丁邱連忙打著圓場說道,「漠飛,我等如今是友非敵,皆為謝大人效力,貴方與我等,並無主從之別,你態度最好客氣一點!——蕭離,你給我閉嘴!」
見丁邱提到謝安,蕭離這才收斂了幾分,而漠飛儘管用黑布蒙著臉看不出是何表情,不過倒也並未再開口說什麼。
見此,丁邱心中這才暗自鬆了口氣。真不知那位謝大人是怎麼想的,竟叫自己金陵危樓刺客與東嶺眾一同監視冀京城內動靜,十幾日前還在死鬥的雙方,湊到一塊會有什麼好事?
想到這裡,丁邱微微歎了口氣,心中頗有些思念他們危樓刺客的精神支柱金鈴兒。
據他瞭解,東嶺眾在投身謝安麾下後,也不知為何被謝安的二夫人長孫湘雨所看重,眼下非但接管了大獄寺重牢,甚至於,謝安似乎還有意要將東嶺眾納入南鎮撫司六扇門的編制內,這對金陵危樓刺客而言,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畢竟雙方都是刺客,他們危樓刺客做得到的事,人家東嶺眾也做得到,一旦東嶺眾在謝安麾下的勢力中紮穩根基,留給他們危樓刺客的職權範圍,顯然就會小上許多,擺著金鈴兒與謝安那層關係在,他們危樓刺客日後也不太可能另立山頭、改投他處。
大姐啊,你眼下在哪呢?
你可是堂堂之一的啊,不可能會被李承身邊那些人困住吧?
而與此同時,在五皇子李承府邸深院內一處地底密室中,金鈴兒雙手被鐵索鎖在背後,就連雙腳亦被鐵索鎖住,坐在密室角落的草堆上,雙目緊閉。
這間密室,似乎是李承用來關押不聽話下人的地方,密室內佈滿了蛛網,環境差地很,室內中央唯一的一張木桌上,擺著一盞油燈,為這昏暗的環境增添幾分光亮。
也不知過了多久,密室的鐵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繼而,只聽卡嚓一聲,鐵門上的鎖被打開了,有一名侍衛推開鐵門走了進來,提著手中的油燈朝著金鈴兒的方向照了一下,繼而又走了出去,卡嚓一聲鎖上了鐵門。
就在那護衛離開密室之後,金鈴兒緩緩睜開了雙目,靜靜傾聽著密室外那幾名看守護衛的對話。
「如何?」
「放心,那個女人老老實實呆在室內呢!——真不知殿下怎麼想的,非但派了二十個人看守那個女人,還叫我等每隔一炷香時間便到密室內瞧瞧……那個女人雙手雙腳皆被鐵索鎖著,難道還能跑了不成?」
「你是不知這個女人身份,據說,這個女人可是金陵危樓刺客的當家,中的,本事可不小!——我等可莫要大意,萬一被那個女人走脫,殿下怪罪起來,我等可吃罪不起!」
「唔……說起來,要是不看那個女人的臉,那個女人也算是個尤物了……」
「喂喂喂,你小子打什麼鬼主意呢?——別忘了,那個女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倘若一時不慎,保不定就被那個女人弄死了……小心你的小命!」
「嘿!——我就不信那個女人有這麼大能耐,渾身上下被鐵索鎖著,亦能脫困!」
「這倒也是……不過,仔細些總沒錯!」
「唔!」
發了一通牢騷後,密室外漸漸安靜下來,而這時,就見金鈴兒深深吸了口氣,將被鐵索鎖著的雙手深深壓在臀部下,在長長吐了口氣後,她眼中閃過一絲狠色,雙肩猛地一使勁,只聽喀喀兩聲脆響,她兩條玉臂頓時脫臼,無力地垂了下來。
強忍著雙臂脫臼所帶來的劇烈疼痛,金鈴兒銀牙緊咬,身體蜷縮起來,一點一點,將自己被鐵索反鎖在後背的雙手從臀下移往身體前方,繼而,左腿彎曲,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穿過雙手與鐵索形成的那個圈,緊接著是右腿,最終,她將自己被反鎖在後背的雙手移到了身前。
美眸掃了一眼鐵門方向,金鈴兒一點一點挪到牆壁邊上,將脫臼的右臂死死壓在牆壁上,繼而低下頭,銀牙咬住肩膀的衣服,猛地一扯,只聽卡一聲,右臂脫臼的部位頓時恢復如初。
那一瞬間的劇痛,痛地她暗自倒抽一口冷氣,額頭汗如漿湧。
眼神略顯緊張地掃了一眼鐵門方向,金鈴兒深吸一口氣,顫抖不停的右手握緊左手,繼而猛地向上一拽,只聽卡嚓一聲,脫臼的手臂亦恢復如初。
做完這一切後,金鈴兒後背衣服已被強烈痛意所刺激而出的汗水所浸濕。
這等伎倆就想困住老娘?愚蠢之徒!
心中冷笑一聲,金鈴兒深深吸了幾口氣,藉以平緩著痙攣不止的雙臂,繼而,她抬起雙手,腦袋一歪,伸手將自己的髮束弄亂,從頭髮中摸出一根纖細的鐵絲,反握在右手中,鐵絲的一端深入雙手鐵索的鎖扣處鼓搗著。
僅僅兩三息工夫,只聽卡嚓一聲輕響,困住她雙手的鐵鎖便已被其打開,活動了一下雙手,她又打開了腳鐐上的鎖,整個過程,輕而易舉。
在密室外二十名護衛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金鈴兒小心將那兩副鐵索放置在草堆上,一面按摩著雙臂處隱隱作痛的部位,一面緩緩站了起來。
不得不說,金鈴兒不愧是中的,不愧是金陵危樓刺客的當家,不愧是天下頂尖刺客之一,哪怕是雙手雙腳皆被鐵索鎖住,照樣可以輕易脫困,儘管過程給她帶來了異常巨大的疼痛。
扶著牆壁站了一會,金鈴兒緩緩朝著室內中央的桌旁走去,看她腳步蹣跚的模樣,毋庸置疑,眼下的她,十分虛弱。
這也難怪,畢竟金鈴兒至今已有近乎五六日不曾用水用飯,能活著尚且不易,又談何其他。
倒不是說五皇子李承這般吝嗇狠毒,連飯食都不叫人給金鈴兒準備,問題在於,知曉金鈴兒本事的李承生怕這個女人找到機會脫身,因此將她的雙手用鐵索反鎖在背後。
如此一來,金鈴兒自然難以用飯,但是,她又不願除謝安以外的男人餵她,因此,在這五、六日裡,她幾乎是粒米未進、杯水未飲,時刻尋找著能夠脫身的機會,只可惜,前幾日那些侍衛對她的看守甚是森嚴,使得她沒有絲毫機會,因此,她靜靜地坐在角落處的草堆上,盡可能地減少不必要的體力消耗,等待著脫困的最佳時機,這是何等的毅力!
悄然走到桌旁,望了一眼擺在桌上的那一隻盛滿菜餚與米飯的木盤,腹內極度飢餓的她,甚至不及用筷,狼吞虎嚥地將那些飯菜盡數吃完,繼而又拿起桌上的水罐貪婪地灌了幾口,繼而,她這才長長吐了口氣。
當她再抬起頭來時,她已不再是方才奄奄一息的階下囚,看她望向鐵門方向時眼中所閃爍著的莫名寒意,猶如一條從冬眠中甦醒過來的游蛇,朝著她的獵物輕吐著蛇信。
然而密室外的守衛卻不知密室內那位極度危險的女人眼下已經脫困,距方才開門探監大概一炷香功夫後,只聽卡嚓一聲,鐵門的鐵鎖再次被打開,有一名侍衛提著油燈望密室內的角落照了一下。
僅僅只是看了一眼,那名侍衛眼中起初的不以為意頓時化作了莫名的震驚,因為他看到,在密室內角落的草堆上,竟然擺放著那兩副鐵索。
那個女人,竟然掙脫了鐵索?
就在那侍衛萬分震驚之時,忽然他左側牆壁位置方才一個淡淡的女聲。
「是在找老娘麼?」
那名侍衛下意識地轉過頭去,萬分驚駭地望著金鈴兒正環抱著雙臂依在牆旁,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金……金鈴兒……」還沒等那名侍衛呼救出聲,金鈴兒雙手施為,幾乎在眨眼的功夫卸下了他雙臂關節,痛地那侍衛癱倒在地,痛嚎不已。
而此時,底下密室的其餘護衛亦聽到了同伴的呼救。
「怎麼回事?」
「出什麼事了?」
就在他們萬分驚愕之餘,金鈴兒緩緩從密室中走了出來,淡淡地望著密室外走廊中那近二十名手握兵刃的侍衛。
眼瞅著一炷香之前還被鐵索鎖住四肢、難以動彈的金鈴兒竟然脫困而出,可以想像那近乎二十名侍衛心中是多麼的震驚,領頭一人更是驚駭說道,「你……你如何出來的?」
「當然是……」金鈴兒嘴角揚起幾分莫名的笑意,淡淡說道,「堂堂正正從門裡走出來的……你等不會真以為,那種手段便能困住老娘吧?」
「……」眾侍衛面面相覷,在沉默了半響後,忽然有一人低聲咬牙說道,「哥幾個,倘若走脫了此人,殿下定然不會輕饒我等……我等有十九人,這個女人只是一個人……」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話鼓舞了其餘侍衛的士氣,使得他們紛紛拔出了手中的兵刃,堵在走廊上,將金鈴兒眼下唯一的出路堵得嚴嚴實實。
「十九人啊……」金鈴兒淡淡一笑,繼而眼神一冷,俯身衝入人群之中,身形猶如翩翩起舞的飛蝶,穿梭在十九柄刀劍之中,期間,每當她的手抓到那些侍衛的肩膀,但聽一聲慘叫,那些侍衛的手臂頓時被卸下關節,一臉痛苦地癱倒在地,來回翻滾。
難以想像,十九名身強力壯的侍衛,在一個女人面前竟是那般的無力,在一個照面的工夫便被金鈴兒所放倒,甚至於,金鈴兒還有閒心將一串鑰匙從其中一名侍衛的腰間順手摸了過來。
幾步走到走廊盡頭的鐵門處,金鈴兒掂在掂手中的那串鑰匙,回頭瞥了一眼走廊方向,只見那十九名侍衛,皆已被她卸下雙手關節,痛呼慘叫著倒在走廊內。
「記住,兔崽子們,天下沒有人能關得住老娘,除非……是老娘本來就沒打算走!」
冷冷瞥了一眼那些侍衛一眼,金鈴兒用手中的鑰匙打開了地下密室的出入口,消失在密室出入口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