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巳時二刻,臨近午時,在大獄寺外不遠處的街道上,謝安府上家將蘇信雙手抱著後腦勺,慢條斯理地溜躂在大街上,左看看、右瞧瞧,愜意地很。
這時,前面傳來一聲呼喚。
「蘇信,你在這做什麼呢?」
蘇信詫異地抬起頭來,驚訝地望著廖立正大步向自己走來,手中懷抱著一隻錦繡盒子。
「齊郝啊,」蘇信釋然般笑了笑,繼而望著齊郝揶揄說道,「當職期間,擅離職守,嘿,被我逮到了吧?」
「胡說八道!」齊郝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繼而拍了拍手中的錦繡盒子,解釋說道,「適才,玉石金鋪的掌櫃派人到大獄寺,說大人前些日子在他店裡訂製的玉扇已製成,因此,大人叫我跑一趟,支付尾款,順便將此物拿回來……」
「就是大人替長孫小姐打製的扇子?」蘇信恍然大悟般說道。
「可不是麼,」微微一笑,齊郝拍著手中的錦繡盒子,玩笑說道,「說起來,長孫軍師手中若不拿把扇子,我還真有些看不大習慣……哦,眼下該稱呼二夫人才是……」說著,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蘇信,好奇問道,「你在這做什麼呢?」
蘇信聳了聳肩,就實說道,「大人派我去請阮尚書、荀大人以及孟大夫……」說著,他便將徐植等人方才去大獄寺的經過告訴了齊郝,只聽得齊郝皺眉不已。
「既然大人托你要事,你何以如此怠慢?」
蘇信一聽就知道齊郝誤會了,擺擺手說道,「你誤會了,可不是我刻意怠慢,是大人吩咐的……行了行了。你趕緊回大獄寺吧,二夫人眼下正在官署內呢,我再隨便溜躂幾圈……」
「你要溜躂到什麼時候?」
「沒準……唔,午後吧……」說著,蘇信挎著腰刀,朝著齊郝揮了揮手,大模大樣地朝著大街遠處而去。
只留下一臉莫名其妙的齊郝。
望著蘇信遠去的背影瞧了半天,齊郝思忖一下,加快步伐。朝著大獄寺而去。
走入大獄寺官署府門,來到謝安身為少卿的辦公屋子,齊郝這才發現,屋內只有長孫湘雨一人,這個讓他萬分敬佩的女子。正坐在謝安辦公的公案桌旁,百無聊賴地翻閱著那一宗宗案卷。
見此,齊郝連忙拱手抱拳,像她行了一禮,恭聲喚道,「夫人……」
長孫湘雨聞言秀目一瞥,見是齊郝。也不意外,翻閱著手中的案卷,輕聲說道,「是齊郝啊。你家大人可不在這屋子喲……你手裡的什麼?」
齊郝微微一笑,走近幾步,將手中的錦盒恭敬放在長孫湘雨面前的桌案上,笑著說道。「這是大人命末將替夫人取來的……」
「給奴家的?」長孫湘雨愣了愣,在齊郝偷笑的神色疑惑地拆開錦盒。她這才驚訝地發現,錦盒內擺放著一把做工精緻的玉石紙扇,與她娘之前留給她那柄頗為相似。
「……」長孫湘雨的心微微一顫,頗有些急不可耐地將那柄扇子取在手中,撫摸著滑潤細膩的玉質扇骨,繼而緩緩打開。
只見在扇面的一側,繪著一副令長孫湘雨感到無比熟悉與懷念的畫。
那是在一座石橋旁,一棵楊柳樹下,一輛奢華馬車之中,有一位容貌嬌美的女子從車窗內探出頭來,輕笑著與馬車外一名作書生打扮的男子說話,恰恰就是當初長孫湘雨與謝安初次單獨相見時的情景。
而在扇面的另外一側,卻繪著半座極其宏偉的城池,城門頂上大筆所書[洛陽]兩個大字,而在距離城門不遠的位置,有一位手捏扇子的女子,正騎著白馬,遙指城池方向,在她身旁,數不盡的兵馬前赴後繼地湧向城池,毫不意外,那正是她長孫湘雨指揮兵馬攻佔洛陽時的戰役。
還真是有心呢……
望著那頗費心思的禮物,長孫湘雨眼中不由流露出幾分綿綿情意,小心翼翼地撫摸著手中的玉扇,愛不釋手。
說實話,由於曾經她娘親留給她的玉扇不幸摔斷了扇骨,長孫湘雨這段日子總感覺手上少了什麼似的,渾身不自在,儘管謝安曾經曾答應過她,到冀京後會請工匠重新打制一柄玉扇送給她,然而回到冀京已有近二十日,這件事謝安隻字不提,這使得長孫湘雨心中稍稍有些不渝。
她本打算催促一下,畢竟這是謝安第一件送她的禮物,只可惜近幾日,謝安每日忙著偵破案件,她也不好意思開口。
而讓她感到頗為意外的是,儘管再忙碌,謝安卻也沒有忘記這件事,甚至還花了不少心思向制做玉扇的工匠們講解他與她之間的一幕幕,選取了兩個頗有紀念意義的事件,繪在扇面上,這讓長孫湘雨頗為感動。
「夫人可滿意?」見長孫湘雨癡癡望著手中的扇子,齊郝試探著問道。
長孫湘雨聞言喜滋滋地輕笑一聲,正要說話,卻忽然注意到了齊郝暗自偷笑的舉動,面色微紅,心中好氣,故作不屑地說道,「你家大人這是在哪找的工匠呀?畫工這等粗糙,還不如奴家隨手塗鴉呢……唔,看在是他一片心意的份上,就這樣吧……」說著,她注意到扇面兩側都沒有題字,心下一動,平攤紙扇,吩咐齊郝道,「齊郝,研磨!」
「是,夫人!」雖說不明白長孫湘雨這是要做什麼,可齊郝絲毫不敢怠慢,仔細地研起磨來。
在齊郝詫異的目光下,長孫湘雨拿起桌上一支狼毫筆來,筆尖蘸了蘸墨,在微微一思忖後,提筆在她與謝安初次單獨相見時的畫旁題了一首詩。
那一行行蠅頭小楷,端莊秀麗,卻又不失其氣勢,筆力虯勁,不得不說,長孫湘雨不愧是書畫大家。功底紮實。
「這是……」齊郝好奇地湊過頭去,仔細打量著長孫湘雨所題的詩,輕聲念道,「寒謀冷計霜掩瞳,冰肌玉骨雪淨聰。人窺鴆羽避三捨,豪子佩冠勝朱紅……夫人,您這寫的是什麼意思?」
「咯咯咯……」長孫湘雨輕笑幾聲,卻也不解釋,小心翼翼地吹開墨跡。繼而將那扇子取來手中,頗有興致地說道,「走,隨本夫人去見你家大人……」
「呃,是!——對了。夫人,大人眼下正做什麼呢?」
「這會兒呀……」緩緩收起扇子,用扇子的一端支著下巴,長孫湘雨似笑非笑說道,「估計在耍嘴皮子說服某人吧,咯咯咯……」
與此同時,在距離長孫湘雨那間屋子並不遠的客房中。謝安正聚精會神地凝視著對坐的光祿寺卿文欽,正色說道,「文大人,還不肯吐露實情麼?」
望了一眼謝安。文欽搖了搖頭,面無表情說道,「本府不知謝少卿在說什麼!」
「不,文大人心中非常清楚……文大人是在猶豫吧?」
「猶豫?」
「難道不是麼?」抬手指了指酒席旁呼呼大睡的吏部尚書徐植與殿閣首輔大學士褚熹。謝安似笑非笑地說道,「文大人方才瞧見了。對麼?」
文欽端著酒盞的手頓了一頓,搖頭說道,「瞧見什麼?本府不知謝少卿在說什麼!」
「呵呵呵!」謝安哂笑幾聲,繼而手指在旁陪著喝酒的苟貢,笑著說道,「此人乃本府新招的下屬,精於用藥,方纔他下藥迷倒兩位大人時,本府就注意到,文大人神色有異,多半是瞧見了,可為何,文大人卻未阻止那兩位大人飲酒呢?——唯一的解釋就是,文大人多半也有些話,要與本府單獨談談……」
「……」文欽聞言面色微變,深深望了一眼謝安,一口將杯中酒水飲盡。
謝安猜得不錯,方才苟貢按照他的吩咐,趁著倒酒的機會,將迷藥偷偷抹在徐植與褚熹二人的杯子上,這一切,文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並沒有出言提醒,至於為何,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或許正如謝安所說,謝安要苟貢用藥放倒徐植與褚熹,想與他文欽單獨談談,而他文欽,或許也想著與謝安單獨談談……
「究竟怎麼回事?——依本府所見,文大人應該已得知事情真相才對,何以不說出實情,找到真正兇手,替令弟一家
討回公道?」
「……」文欽聞言默然不語,撫摸著侄兒的腦袋,靜靜地望著這小傢伙吃地滿嘴油膩。
「文大人?」謝安提高了幾分聲調。
抬頭望了一眼謝安,文欽皺眉說道,「本府還是那句話,謝少卿在說什麼,本府一句都聽不懂!——謝少卿莫要強人所難!」
這傢伙的嘴這麼嚴實?
謝安有些氣惱地看了一眼文欽,他原本以為叫苟貢用藥放倒徐植與褚熹後,這文欽便會口吐真相,卻不想竟會是這般結果。
皺眉思忖一番,謝安顧自倒了一杯酒,搖晃著酒杯,喃喃說道,「文大人吶,你聽說過,什麼叫做糊塗鬼麼?」
「什麼?」文欽皺了皺眉,自嘲說道,「謝少卿是在說本府麼?」
謝安聞言輕笑一聲,搖了搖頭,淡淡說道,「文大人好端端的,本府說文大人做什麼?」
「那是……」
「呵呵,」輕笑一聲,謝安搖晃著手中的酒盞,顧自說道,「據說呀,人死之後,魂魄歸於地府,閻王會詢問此人死因,一般人嘛,大抵都能說清自己的死因,善者下世得善緣,惡人下世得惡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不過也有些人吶,卻連自己死於誰手都不知,這些人,閻王便不好發落……道不清究竟被何人所殺,渾渾噩噩,不知來處,不知去處,只能做那地府間糊塗之鬼,這等冤鬼,如何投胎?」
「……」聽聞此言,文欽面色微變。
暗自觀瞧了一眼文欽的面色,謝安嘴角揚起幾分笑意,問道,「文大人聽說過麼?」
深深望了一眼謝安,文欽勉強露出幾分笑意,淡淡說道,「這本府倒是頭回聽說……」
這傢伙真的是……
見文欽軟硬不吃。謝安皺了皺眉,忽然,他望見了正啃著一隻豬蹄的文欽侄兒文邱,心下一動,忽然說道,「文大人,此子文大人打算如何安置?」
見謝安忽然將話題轉到這件事上,文欽微微一愣,心有不解之餘。撫摸著侄兒文邱的腦袋微笑說道,「本府打算將此子過繼家中……反正本府至今尚未有子嗣,我弟之子,與我子無異……」
「咦?文大人尚未有子嗣?」
「怎麼,很稀奇麼?」
「那倒不是?」謝安打了個哈哈。繼而望著文邱笑著說道,「本府看來,此子缺乏膽氣,性子懦弱,恐怕日後難成大器……」
文欽聞言皺了皺眉,不悅說道,「這個不勞謝少卿掛念。本府自會善加教導!」
「哦?」謝安微微一笑,故作詫異說道,「文大人似乎對教導子侄頗有自信?」
「哼!」文欽冷笑一聲,淡淡說道。「本府雖不才,亦識三千之書,能舞百斤之兵,還不足以教導子侄麼?」
「首先呢?」輕抿著杯中酒水。謝安輕笑著問道。
文欽不疑有他,皺眉說道。「自然是教他何為[孝悌忠信禮義廉恥]……」
謝安聞言笑了笑,似有深意般說道,「哎呀,這樣的話,文大人這第一門課,就教得不是那麼成功啊!」
「什麼意思?」文欽臉上露出幾分不悅之色。
「難道不是麼?」目視著文欽,謝安正色說道,「生父被害,為人子,當替其父洗刷冤情,此乃大[孝],何以還要做偽證,令真正兇手逍遙法外?——[孝悌忠信禮義廉恥],這[孝],文大人就是這麼教的?」
「……」聽聞此言,文欽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望著文欽閃爍不定的目光,謝安自然清楚他此刻心中正在掙扎,趁熱打鐵說道,「文大人,究竟是何人主謀殺害令弟,其實不光本府清楚,當日在場眾位大人,皆心知肚明,只不過沒有證據罷了……沒有證據,就算是我大獄寺,也無法將其定罪……」
「……」
「文大人對那位忠心耿耿,可結果呢?」
「……」
「據本官瞭解,令弟與文大人關係頗為密切,難道文大人就不想替令第找到真正的主謀麼?」
「……」
「文大……」
「夠了!」一拍桌案打斷了謝安的話,文欽抬起頭來,注視著謝安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難道本府就不想替我弟找到兇手麼?只是……」
「只是?」謝安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自知失言的文欽默默歎了口氣,望了一眼在旁呼呼大睡的徐植二人,喃喃說道,「拜謝少卿所賜,這兩位大人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了,今日的案審,就作罷吧……邱兒,要走了,向謝大人行禮告辭!」
「哦……」文邱依言站起身來,像模像樣地向謝安拱了拱手。
雖說謝安並不想就此讓文欽離開,可見後者執意要走,他也沒辦法,想了想,拱手說道,「既然如此,還請文大人回去後仔細想想……」
「……」已走到屋門處的文欽腳步一頓,回過頭來深深望了一眼謝安,抱拳說道,「告辭!」
「不送……」
目視著文欽伯侄二人離開,苟貢皺眉說道,「大人,就這麼放他走了?」
「有什麼辦法,人家是光祿寺卿,九卿之一,況且還是北軍禁衛統領,四鎮之一,手底下有兩萬北軍,難道還能將他強扣在我大獄寺不成?——不過,觀文欽適才神色,好似他對此事亦是極其不滿,只是,礙於什麼不為人知的難言之隱,他不好袒露真相……總之先這樣吧,但願今夜他能想通……」
話音剛落,屋外傳來一聲輕笑。
「什麼想通呀?」
謝安與苟貢愣了愣,抬頭一看,這才注意到,長孫湘雨與齊郝正從屋外走進來,見此,謝安便將方纔的事簡略與長孫湘雨述說了一遍,繼而望著她手中的那柄扇子,笑嘻嘻說道,「怎麼樣,為夫的禮物還算滿意麼?」
望著謝安那彷彿獻寶般的模樣,長孫湘雨心中好笑,儘管對那扇子頗為喜歡,卻故意裝作不滿意的樣子,不屑說道,「別提了,你從哪找的工匠呀?畫工難看死了……」
「不會吧?」謝安不疑有他,一把拿過長孫湘雨手中的扇子,展開一看,口中喃喃說道,「這不是挺好的麼……咦?」毫不意外,他看到了長孫湘雨所題的詩。
見謝安皺眉思忖著那幾句詩,長孫湘雨美眸中閃過幾絲笑意,這時,她注意到了依舊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的徐植與褚熹二人,哂笑說道,「睡得還真死啊,這兩個傢伙……」
苟貢聞言笑了笑,頗為自得地笑道,「回稟夫人,依大人所言,卑職加重了藥力,不到日落,這二人絕對醒不過來!——大人,不知這二人如何處置?」
謝安此時正細細琢磨著長孫湘雨在扇面上所題的詩,聞言漫不經心說道,「派些人,將他二人送回府上……」
「是!」苟貢點點頭,忽見長孫湘雨朝他勾了勾玉指,遂好奇問道,「夫人有何吩咐?」
只見長孫湘雨秀目中閃過一絲寒色,壓低聲音說道,「找個窯子,將這兩位大人丟進去,叫那些女子好生伺候這兩位,隨後,你走一趟御史台……」
此言一出,屋內彷彿憑空升起一陣寒意,令苟貢不覺縮了縮脖子,只感覺渾身泛起陣陣涼意。
乖乖,得罪了這位,真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啊……
想到這裡,苟貢舔了舔嘴唇,嘿嘿笑著說道,「是,夫人!——卑職一定辦妥!」
「很好!」長孫湘雨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對身後的齊郝說道,「齊郝,去搭把手!」
「是,夫人!」
這時,那邊謝安抬起頭,疑惑地望見苟貢與齊郝正抬著徐植與褚熹出去,疑惑問道,「湘雨,你方才有對他們說什麼麼?」
「沒有呀,奴家只是叫他們路上小心嘛……安哥哥知曉的,奴家心腸最好了……」
長孫湘雨無辜地眨了眨美麗的眼睛,模樣甚是可愛、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