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弘武二十四年正月八日,因為長孫湘雨被帶回長孫家而輾轉反側了一宿的謝安,早早便起床洗漱。
往常住在東公府的時候,謝安幾乎要賴床到梁丘舞結束早間的習武功課,將他從被窩裡拖出來,然後服侍他穿上大獄寺少卿的官服。
天下間,也只有謝安能夠享受這等來自梁丘舞的艷福,然而眼下梁丘公已回到東公府,因此,在與梁丘舞正式完婚之前,謝安也只能乖乖地在自己府上歇息。
畢竟作為人家未來的孫婿,謝安好歹也要顧全一下梁丘公這位老太爺的顏面,在尚未正式與他孫女完婚的情況下,一宿宿睡在人家孫女閨房,這種事可沒有幾個老人會坐視不理。
半個時辰後,簡簡單單用過早飯,謝安帶著廖立、馬聃二人前往大獄寺當差。
臨走時,見陳驀似乎尚未起身,謝安也沒去叫他,只是吩咐下人,在陳驀起來後,提醒陳驀到大獄寺找他,畢竟對於這位常動不動就惹禍的大舅子,謝安還是頗為擔心的。
乘坐著馬車來到大獄寺,謝安很是驚訝地瞧見,大獄寺官署前,竟然站著幾個熟人,不是外人,正是蘇信、李景、齊郝等人。
「你們怎麼來了?」謝安輕笑著與三將打著招呼。
蘇信走上前來,抱抱拳說道,「是這樣的,大人,昨日傍晚,我等收到了兵部發下的赦命……」
謝安聞言雙眉一挑,揶揄說道,「哦?陞官了?」
李景點了點頭,輕聲說道,「朝廷論功行賞。打算遷我等一干人為地方守備將領……末將遷至任城,蘇信遷至定陶,齊郝遷至細陽……」
儘管感覺有些遺憾,但謝安依舊露出幾分笑容,說道,「這不是很好麼?地方都尉。這可是不小的官啊!」
蘇信、李景、齊郝三人對視一眼,微微一笑,繼而,李景輕笑著說道,「確實是不小的官,不過末將等三人合計了一下,還是辭謝了兵部的任命……」說著,他抱了抱拳,正色說道。「大人,如今我等三人已是白身,還望大人收留!」
望著蘇信、李景、齊郝三人臉上洋溢的笑容,謝安愣住了。
說實話,方才當李景說到兵部對他們的封賞時,謝安心中著實感覺有些遺憾,畢竟他有心想將跟隨他西征的眾將收歸麾下,但是卻苦於不好開口。
廖立、馬聃二人之所以心甘情願當謝安的家將。那是因為他」」們曾經當做叛軍,在朝廷中留下了。因此,若是沒有貴人扶持,他們這一輩子恐怕也再難身居高位,然而蘇信、李景、齊郝三人則不同,他們乃大周地方正規軍出身,此番又立下了這等大功。毫不懷疑他們能夠升任正四品以上的地方武官,成為手握兵權的將領。
要他們放棄即得的名譽與地位,投身謝安府上當一個無權無勢的家將,謝安還真不好意思開口。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蘇信等人竟然主動辭謝了兵部的任命。
「你們可真是……放著從三品的官不做。竟要來本官府上當一個家將?」
望著謝安臉上複雜的神色,蘇信嘿嘿一笑,咧嘴說道,「一個從三品的外官而已,不做就不做,要做呀,就做京官……如今我等好不容易攀上大人這桿高枝,哪能輕易放過?哥幾個,你們說是不是?」
李景與齊郝對視一眼,附和一笑。
儘管蘇信說的很是粗俗,但謝安依然有些感動,點了點頭,輕笑說道,「既然你等這般看得起本官,本官只能說……日後絕不虧待你等!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你等暫時充當我大獄寺捕頭,隨本官理事!只是有實無名的差事哦,月俸、津貼朝廷一概不下撥,不後悔吧?」
蘇信等人對視一眼,抱拳齊聲說道,「固所願爾!」
見三人一副信誓旦旦之色,謝安心中不禁有些感動,正要說話,卻見蘇信腦袋一歪,笑嘻嘻說道,「末將可是聽說了喲,陛下賞賜了大人五十萬兩銀子,外加五千兩黃金,哪能餓死末將幾個?」
李景與齊郝哈哈一笑,就連廖立與馬聃都忍不住笑出聲來,氣地謝安方纔的感動退散地一乾二淨,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蘇信。
「對了,大人,」好似想到了什麼,李景走前一步,附耳對謝安說道,「昨日半夜,費國溜出了安平王府……」
「……」謝安聞言微微皺了皺眉。
見謝安皺眉,李景露出幾分為難之色,連忙解釋道,「我與蘇信按大人吩咐的,昨日想盡辦法將費國拖在壽殿下的王府內,不給他出府向太子李煒覆命的機會,他好似瞧出來了,昨夜裝醉回房歇息,待今日天明我與蘇信再去他房內找他時,卻見房內空無一人……多半是昨日半夜溜出王府去了!」
「唔,」謝安點了點頭,說道,「此事不怪你等……能拖住他兩日已屬不易!無妨,太子李煒心胸狹隘,費國返回冀京卻遲遲不向他覆命,他多半無法忍受……我等進去再說!」」」「是!」
眾將抱拳一禮,跟著謝安走入大獄寺官署。
正如謝安所預料的,沒過多久,大獄寺官署外便有差役入內通報,說有一個叫費國的人求見。
此時謝安正在大獄寺二堂翻閱各地上呈的文書,聽到這聲通報,與屋內蘇信、李景、廖立、馬聃等將對視一眼,心中暗笑。
「請他進來!」
「是!」
不多時,費國便一臉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瞥了一眼屋內眾將,再向謝安抱了抱拳後,憤然說道,「大人何以這般算計末將?!」
「費國,來了?本官等你好久了!」笑著說了一句。謝安站了起來,繞過公案,走向費國。
確實,他之所以還留在大獄寺,無非就是在等這費國,要不然。他早就帶著蘇信、廖立等將,滿大街搜查東嶺刺客的蹤跡去了。
要知道,大周天子已發下話來,要謝安與荀正二人盡快找出前幾日在大街之上滋事的兇手,為了袒護金鈴兒等一干危樓刺客,謝安能做的,唯有盡早找出那些東嶺刺客,要這幫亡命之徒背負這個黑鍋。
畢竟一開始,就是那些東嶺刺客率先殺害了衛尉寺巡防司的衛兵。危樓刺客只不過是受了牽連罷了。
當然了,最大的原因,無非就是謝安徇私,不想讓金鈴兒等一干刺客成為大周朝廷通緝的要犯。
「等……末將?」見謝安面色自若,費國已經有些明白了,在深深吸了口氣後,望著謝安憤然說道,「大人這話可是承認算計末將了?」說著。他瞥了一眼嘿嘿笑著的蘇信與李景二人,咬牙說道。「蘇信、李景二人,昨日也是受大人吩咐,是故拖住末將,對麼?」
「不錯!」謝安也不隱瞞,微微一笑,如實說道。「為的,就是要讓費國將軍留在壽殿下的王府,不及向太子李煒覆命!因為,本官非常欣賞費國將軍的才能!」
「……」見謝安說得這般直白,費國面色一滯。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說起來,最初返回冀京的那一ri,費國並沒感覺不對,只道是謝安客氣,因此強留他在李壽的王府喝酒,因此,他也沒太在意,與蘇信、李景等一干人喝地很是盡興。
等到第二日,也就是昨日,當費國準備向李壽辭別,到皇宮拜見太子李煒時,早已得到謝安暗中吩咐的蘇信、李景二人,卻死活不放他走」妻乃上將軍第十九章招攬人手」,硬是拉著他繼續在李壽王府內喝酒。
當時,費國就感覺有點不太對勁,苦於無法脫身,只好陪著蘇信、李景二人繼續喝酒,但是這回他藏了一個心眼,並沒有喝到大醉,等蘇信、李景二人回房歇息,裝醉的他便偷偷溜出了李壽的王府。
今日一早,在皇宮外等候了大半宿的費國向守衛宮門的侍衛請求通報,求見太子李煒,而正如長孫湘雨所預料的那樣,太子李煒見謝安在征討長安叛軍的功勳名單中,費國位列其首,心中已有些懷疑,此後又見費國回京後不及時向他覆命,反而與李壽那一幫人在王府喝酒,更是氣怒不已,以至於當聽說費國在宮外求見時,太子李煒心中大怒,將其拒之宮外。
也難怪,畢竟太子李煒不知費國的真正本事,他以為費國只是一個普普通通、隨處可見的正四品的游擊參將,卻不知,費國真正的實力直逼梁丘舞與金鈴兒,是太平軍安插在大周軍中的之一,是整個潛伏在大周的太平軍中,除總統帥陳驀外,武力最強的六個人之一!
當然了,倘若太子李煒得知費國的真正身份,也絕對不會再用他,畢竟,太子李煒心胸狹隘、結黨營私,但他總歸是大周的太子殿下,是大周李氏的皇子皇孫,自不會做出有損大周利益的事。
當費國從守衛宮門的北軍宿衛口中得知太子李煒叫他滾離皇宮之時,他已經意識到,他被謝安算計了,在離開皇宮的途中,費國思考著對策。
在他看來,太子李煒這一枝,已經徹底斷了,中了謝安離間計的他,已無法在藉著太子李煒的權勢,混入大周軍方高層,竊取軍權為日後太平軍的大業出力。
可謝安為何要這麼做的原因,費國卻感覺有些費解。
在他看來,倘若謝安知道他是太子李煒的人,不想讓他得利,只要在功勳名單上修改幾筆,便能將他的功勞劃去。
但是,謝安卻大力向兵部吹鼓他費國的功勳,甚至於,讓他成為了此戰的頭號功臣。
為何這般矛盾呢?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謝安打算招攬他,打算將他收歸麾下!
不得不說,能成為太平軍之一的男人,絕非尋常之輩,細細一想,費國便想到了其中的關鍵。
而眼下別看他費國氣勢洶洶找謝安理論,事實上。他只是想談談謝安的口風罷了,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謝安一張口便道出了想要招攬他費國的心思,這等實誠,反而令費國有些難以招架。」妻乃上將軍」見費國一言不發,謝安多少也能夠猜到他心中的想法。微微一笑,拱手說道,「倘若費將軍無法釋懷,本官在此向費將軍告罪!蘇信、李景二人只不過是聽命於本官,費將軍莫要怪他二人,一切錯過,皆在本官!」說著,他深深朝著費國行了一禮。
其實費國本來就沒有興師問罪的意思,如今見謝安這般禮遇。他自然樂得借坡下驢,抱抱拳,連忙說道,「大人言重了!承蒙大人看重,費國愧不敢當……其實末將早就對大人心悅臣服,只是礙於太子殿下之前對末將有提攜之恩,是故無法割捨,如今。拜大人所賜,太子殿下已對末將恨之入骨。縱然末將全身張滿嘴,怕也是難以自辯……」
他這番話,說的很聰明,不,應該說,費國這個人就很聰明。很識時務,短短幾句話便向謝安表達了對他被謝安陷害,落入眼下這副尷尬處境的無奈,要不是謝安早就知道費國是太平軍安插在大周軍中的細作,多半會被他這番言辭給騙了。
而事實上。費國對太子李煒根本就沒有半點忠心可言,他之所以投身太子李煒勢力當中,無非就是他覺得,站在太子李煒這邊,更有助於他費國在大周軍方站穩腳跟,好成為太平軍安插在大周軍隊中的一股強大助力。
而如今,既然太子李煒這一枝斷了,就算費國再是氣憤謝安從中破壞,也不會與謝安鬧翻,畢竟,謝安如今的勢力也不算小,他身後有著東公府梁丘家、南公府呂家、以及長孫一系的鼎力支持,一樣能夠讓費國達到最終的目的。
基於這一點,費國順理成章地便成為了謝安的家將,倒不是說他捨得放棄已經得到的地位,只是他覺得,留在謝安身邊,成為謝安的心腹,日後所能得到的回報,要遠遠高過兵部對他的加封。
而他要做的,只不過是從幫助太子李煒成為大周天子,改成幫助九皇帝李壽成為大周天子,而這,恰恰也正是謝安的目的。
而就在屋內眾人其樂融融之際,陳驀大步了進來,由於昨日謝安已對大獄寺上下吩咐過,因此,大獄寺官署外的守衛也沒攔著他。
而當見到陳驀時,除謝安、廖立、馬聃外,屋內眾人面色大變,尤其是費國,驚地險些連眼珠子都瞪出來,手指陳驀,難以置信地說道,「陳……陳……」
就在費國險些將二字喊出口之際,只見蘇信、李景、齊郝三人大呼一聲,下意識地抽出了腰間的佩劍,神色驚懼地將謝安護在身後。
一如既往,大舅哥來的真不是時候……
心中暗暗苦笑一聲,謝安」」撥開蘇信等三將,苦笑著解釋道,「誤會,誤會,蘇信,李景,齊郝,將劍收回去!」
「這……」蘇信、李景二人面面相覷,猶豫不決,齊郝更是難以置信地說道,「大人,此人可是殺害了劉奕、烏彭等眾多位將軍的賊軍啊!」
謝安苦笑一聲,點點頭說道,「本官知道,只是……那件事是個誤會,雖然有點對不起劉奕、烏彭等眾多位將軍,不過,本官還是希望你等能看在本官的面子上,先將兵器收回去……」
蘇信、李景、齊郝三人對視一眼,冷冷望著陳驀,見陳驀無任何異動,這才猶豫著將手中寶劍收回劍鞘,等著謝安的解釋。
見此,謝安便將陳驀與梁丘家的關係稍做修改,向眾將解釋了一遍,畢竟眾將可是不惜捨棄了官職、心甘情願跟隨謝安的人,足可認為是心腹之人。
「……換而言之,他乃本官內人的堂兄,乃本官的大舅子,只因年幼時遭逢那般驚變,是故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一時失足,成為了叛軍,如今迷途知返,又恐家門怪罪,因此暫投本官……」謝安的話中,並沒有涉及到太平軍,一來是替陳驀隱瞞,二來嘛,他不想節外生枝。
「原來如此……」蘇信與李景聞言為之動容,釋然般點了點頭,唯獨齊郝依舊皺眉瞪眼,神色複雜地看著陳驀。
要知道,在西征長安叛軍時,齊郝與劉奕、烏彭二人在長孫湘雨的率領下攻克叛軍,時間一長,三人親如兄弟般,然而在長安城下,劉奕、烏彭二人卻遭陳驀殺害,雖說沙場廝殺、各按天命,死在他人手中,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可齊郝心中依然有些芥蒂。
無奈之下,謝安只好故技重施,主動將陳驀的過錯攬在自己身上,而陳驀也明白自己當初究竟做了什麼,承諾會到劉奕、烏彭等將墳墓前賠罪,這才勉強說服齊郝。
從始至終,費國一言不發,萬分驚愕地望著陳驀,心中暗暗說道,陳帥竟然是梁丘家的人?竟然是謝安的妻兄?這……匪夷所思!
好在蘇信、李景、齊郝等人方才亦是一副驚容,費國這才沒有露出馬腳。
而陳驀顯然也注意到了費國,心下一愣,欲言又止。
說起來,謝安只知道費國是太平軍安插在大周軍中的人,卻不知費國在太平軍中的地位,然而陳驀作為太平軍第三代主帥,又豈會不認得之一的費國?
更別說,早在漢函谷關時,陳驀就與費國碰過面。
「……」對視一眼,陳驀與費國裝作不認識對方般,在謝安的介紹下打了聲招呼,渾然沒有注意到,謝安嘴角旁揚起幾分莫名的笑意。
在他看來,縱然費國之前多半是無奈之下這才投他謝安之下,但是經陳驀這一露面,費國日後恐怕也不敢有什麼小動作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大樹底下好乘涼,有大舅子陳驀這麼一棵撐天大樹在,但凡是太平軍的人,都不敢打他謝安什麼主意,除非那人想品嚐一下他們太平軍主帥的怒火。
而這,恰恰也是謝安所希望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