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望著從廊庭中走過的陳驀,老人嘴邊白鬚一顫,渾身微微顫抖。
……
腦海中閃過當年的種種,老人眼眶微紅。別過頭去望著那片魚池,當陳驀經過他背後的廊庭時,他沉聲問道,「小伙子,你可知這池子中,曾有幾尾錦魚?」
「……」此時陳驀正沿著廊庭經過那位老人背後,聞言微微皺了皺眉,停下腳步。望著三丈遠開外的老人背影。」」望了一眼那片池子,又望了一眼老人那似曾相識的背影。陳驀眼中露出幾分痛苦之色,捂著額頭甩了甩腦袋,跌跌撞撞地朝著東公府側門的方向而去。
聽著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老人轉過頭去,望著陳驀離去的背影,他猶豫地抬起右手。似乎想抓住了什麼,但最終卻又放棄,在長長歎了口氣後,目送著陳驀消失在園林的另外一頭。
忽然,老人好似注意到了什麼。神色一凝。
而與此同時,謝安正與廖立、馬聃二人繼陳驀之後,沿著廊庭走來,與這位老人的目光撞了一個對臉。
這老頭誰啊?
說實話,初見這位老人時,謝安心中有幾分錯愕。
要知道,他吃住在東公府也有快一年了,腹內上上下下的雜役、家丁、侍女、幫傭他都認識,雖談不上熟悉,但好歹也混個眼熟,然而這個老頭,他卻從未見過。
這老頭可以啊,大模大樣地走入東公府不算,還明目張膽地站在這裡賞魚?
耶?
等等,這老頭的穿著打扮……
紫袍、赤帶、金邊、銀線……
莫非,這個老頭……不,這位老爺子就是舞的祖父,梁丘公?
那一瞬間,謝安感覺自己彷彿被雷劈中一般,渾身一個激靈,有些不知所措地呆呆遠在原地。
謝安猜得不錯,這位老人正是三十年前大周第一猛將,人稱河內之虎的梁丘亙,梁丘伯軒,在一年前去了河內梁丘家祖墳,今日這才回到冀京。
見謝安方纔還一副茫然之色,轉眼間露出幾分駭然,一副畢恭畢敬之態,梁丘公微微有些意外,暗自說道,這小子倒也機靈……
想到這裡,他沉聲說道,「過來,小子,老夫有話要問你!」
「是……」鑒於這位老人的身份,謝安哪敢不從,順著廊庭一溜小跑,沿著花園內的小徑,來到了梁丘公身旁,看得廖立、馬聃二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也跟著謝安走了過去。
見此,梁丘公微微皺了皺眉,淡淡說道,「小子,此二將,莫非乃你護衛侍將?」
謝安是何等人,雖說不如長孫湘雨聰明絕頂,但也是機敏之人,聞言頓時會意,連忙對廖立、馬聃二人說道,「廖立、馬聃,老太爺有話要與本官說,你二人暫且退下!」
老太爺?
廖立與馬聃愣了愣,滿頭霧水地望著梁丘公,畢竟據他們所知,謝安並沒有什麼親人,何以如今突然冒出一位老太爺來?
忽然,他二人好似是想到了什麼,面色一驚,當即單膝叩拜於地,恭聲說道,「恕末將等眼拙,竟不識梁丘公尊顏!」
要知道,梁丘公可是大周軍方最具權威的代表人物,是廖立、馬聃等將領」」朝思暮想都想見到一面的大人物,如今親眼見到,也難怪他二人滿臉激動之色。
「……」聽聞謝安所言,梁丘公意味深長地打量了一眼他,繼而點點頭,心平氣和地說道,「二位將軍客氣了,老夫有些家務事要與你們大人商談,勞煩兩位暫且避退!」
「諾!」強忍著心中的激動,二將抱了抱拳。起身離去,自去東公府側門等候謝安。
望著二將遠遠離去的背影,再一瞥不發一語的梁丘公,謝安心中多少有些心虛。
要知道在大周,但凡兒孫婚事,皆由其家中長輩張羅。要不怎麼說父母之命、媒妁之約呢,然而梁丘舞與謝安這門婚事,卻顯得有些唐突,就感覺好像是謝安私自拐帶了人家孫女似的,更尷尬的是,還未正式拜過天地,謝安與梁丘舞便已圓房了,儘管是因為一個誤會,但終歸這是說不出口的事。尤其在封建教條相當嚴厲的大周。
不妙,不妙啊……
這位老爺子不說話……
不會是思忖著如何處置自己吧?
望著梁丘公的背影,謝安只感覺自己的心跳越老越快,彷彿陣陣急促的鼓聲般。
就在謝安額頭冷汗直冒之際,梁丘公張口了。
「你叫謝安,對吧?」
「是……」
「如今在大獄寺擔任少卿一職……」
「是……」恭敬地點點頭,謝安抬起頭,詫異地打量著梁丘公。
奇怪。這位老爺子怎麼知道自己的?
而且看他神色,彷彿知道的不少……
也不知是不是看穿了謝安心中的想法。梁丘公瞥了一眼謝安,淡淡說道,「你是不是在想,老夫今日才回冀京,何以知道你的身份,對吧?」
「呃……是!」
「哼!」輕哼一聲。梁丘公淡淡說道,「你以為老夫離開冀京,便不知冀京發生之事了?」
謝安愣了愣,繼而恍然大悟。
也是,這位老爺子才是東公府真正的主人。是嚴開、陳綱、項青、羅超等東軍將士所效忠的對象,他的孫女遭遇了那般大事,東公府的人,有豈會不向遠在河內的這位老爺子稟告?
也不知是不是看穿了謝安心中所想,梁丘公淡淡說道,「莫要胡亂猜測了,你的事,乃是舞兒親自寫家書告知老夫……」說著,他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謝安,冷冷說道,「那時,老夫恨不得當時就在冀京,好將你剝皮抽筋!你身為大獄寺少卿,應當清楚,老夫就算殺了你,也不算觸犯大周刑律!」
望著梁丘公吹鬍子瞪眼,一臉怒色,謝安縮了縮腦袋,一副唯唯諾諾之色。
事實上,正如梁丘公所言,在大周,但凡男子與未出閣的待嫁女子發生了關」妻乃上將軍第十一章心照不宣」系,女方家中長輩有權利將那名男子問罪,嚴重些,甚至殺了那名男子都不為過,當然了,那名女子的下場也好不了多少,基本上會以敗壞門風的罪名,被執行家法。
或許有人覺得,難道大周刑律不管這種事麼?
事實上,就算是大周刑律,也無權插手干涉這種世家家務事,更何況還是東公府梁丘家這等大周數一數二的豪門世家。
望著謝安這幅作態,梁丘公沉聲喝問道,「小子,對此,你可有話要說?」
憑著對梁丘舞的瞭解,謝安大致也推斷出了梁丘公的性格,聽聞此言,低頭說道,「對此,小子無話可說……」
「哦?」見謝安竟然不狡辯,梁丘公微微有些驚訝,皺眉說道,「你可是覺得,老夫不敢殺你?」
謝安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是!倘若老太爺殺了小子,依著舞的性子,也不會改嫁,如此,梁丘家可就真的斷了血脈了……」
梁丘公聞言雙目一瞇,深深打量著謝安,繼而皺了皺眉,緩緩說道,「你說的不錯,老夫確實不敢殺你……老夫不明白,你既然能想通這層利害,何以在老夫面前依然是這般畏懼?」
「這個……」謝安臉上露出幾分尷尬之色,偷偷望了一眼梁丘公,小聲說道,「老太爺乃大周第一猛將,虎威太甚,小子如何能承受?」
「……」梁丘公聞言愣愣地望著謝安,忽而哈哈大笑起來,搖搖頭說道,「有趣有趣!果真如舞兒所言,是個有趣的小子!」說著,他望向謝安,輕笑說道,「放心吧,倘若是數月之前,老夫恨不得將你剝皮抽筋,不過這數月裡,舞兒在信中替你說了不少好話……再者。眼下你二人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就算老夫不應允又能如何?」
「老太爺的意思是,您答應了?」謝安小心翼翼問道。
梁丘公聞言淡淡一笑,說道,「老夫數月前在回復舞兒的信中便應了此事,她沒有告訴你麼?」
「耶?」謝安愣了愣。回憶了一番,猶豫說道,「舞只說要辦婚事,別的倒也沒說……」說到這裡,他恍然大悟。
也是,依著梁丘舞的性子,若不是請示過了家中唯一的長輩梁丘公,又如何敢私下與謝安喜結良緣?
這時,梁丘公又問道。「婚禮之事籌備地如何了?」
「婚……婚禮?什麼婚禮?」
梁丘公聞言微微皺了皺眉,略有些不悅地說道,「當時舞兒在予老夫的信中言道,說婚禮籌備之事太過於倉促,是故延後些日子……」說著,他有意無意地望了一眼四周,對謝安說道,「方纔老夫就想問。何以府上未見絲毫端倪?」
見梁丘公眼神愈加不善,謝安心知這位老爺子誤會了。遂將當初為了掩人耳目之事悉數告訴了梁丘公。
「原來如此,」梁丘公聞言釋然地點了點頭,說道,「你起初是顧忌到太子或許會猜到襲擊他的人正是」妻乃上將軍」你,是故才將你二人的婚事延後,對麼?」
「對!」謝安點了點頭。
見此。梁丘公瞥了一眼謝安,淡淡說道,「可據老夫所知,你如今與太子已勢如水火,如此。還有延後婚期的必要麼?」
「誒?」謝安愣住了,張張嘴半響說不出話來。
望著謝安這般目瞪口呆的模樣,梁丘公哪裡還會不明白,搖搖頭說道,「大事機警,小事糊塗!罷了罷了,總好過大事糊塗……這樣吧,從明日起,府上開始著手籌備你二人婚事,選個吉日良辰,你二人先成婚再說,似眼下這般名不正言不順,徒惹人恥笑!有什麼話要說麼?」
「不,一切皆聽老太爺做主……」謝安畢恭畢敬地說道,心中如釋重負,儘管他知道,梁丘公這是看在他孫女梁丘舞的面子上,這才饒過了他。
見謝安對自己這般恭順,梁丘公滿意地點了點頭,忽而,他長長吐了口氣,語氣複雜地說道,「小子,既然你即將做老夫孫婿,有些話,老夫要向你交代幾句……我梁丘家的事,你瞭解多少?」
謝安聞言愣了愣,訕訕一笑,頗有些尷尬地說道,「倘若老太爺指的是那件事……舞與小子已商量過,日後待她誕下子嗣,倘若是男兒,便過繼於梁丘家,延續血脈……」說著,他抬頭偷偷望了一眼梁丘公,卻意外地發現,梁丘公滿臉難以捉摸的詭異神色,小心說道,「老太爺,有什麼不對麼?」
「唔?哦……」不知為何,梁丘公的表情十分古怪,如夢初醒般點了點頭,語氣莫名地說道,「這件事啊……這個倒是不急,你二人尚且年輕,日後有的是日子,不必急於一時……」說著,他頓了頓,猶豫問道,「至今,你二人行過多少回房事?」
「……」見梁丘公竟然問起這麼**的問題,謝安實在有些尷尬,不過礙於這位老爺子的身份,他又不好隱瞞,如實說道,「那個……十餘回……」
「十餘回……」在謝安詫異的目光下,梁丘公喃喃自語了一句,繼而,他好似是注意到了謝安那古怪的表情,咳嗽一聲,沉聲說道,「老夫的意思是,你二人尚且年幼,莫要過多沉迷於男女之事,就拿你來說,平心而論,老夫實在不喜你,不過老夫不得不承認,你亦是個人才,尚未弱冠便得以入朝為官,擔任大獄寺少卿這等要職,日後前程不可限量……舞兒也尚且年幼,她有些話,你也不必事事聽從,你二人還小,倘若有子嗣拖累,反而於前程不利!」
這……
什麼情況?
謝安呆呆地望著梁丘公,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在他看來,梁丘舞可以說是怕不得替謝安剩下一兒半女,然後將兒子過繼給梁丘家延續血脈,然而看這位老爺子的態度,他似乎並不著急……
想到這裡,謝安小心翼翼地試探說道,「老爺子的意思是,眼下舞還年幼。生兒育女對她身體有害?」
梁丘公愣了愣,連連點頭說道,「對,對,老夫就是這個意思!」娛樂秀」」
「……」謝安聞言釋然般點了點頭,不過。他總感覺梁丘公話中有話,好似隱瞞著什麼。
也不知是不是猜到謝安正胡亂猜測著此事,梁丘公忽然咳嗽一聲,岔開話題說道,「話說回來,小子,方纔那人……是你領進府上來的?」
「方纔那人?」謝安愣了愣,不明所以地望了一眼梁丘公,繼而面色微變。因為他他意識到,梁丘公指的正是陳驀。
一想到陳驀曾拜託自己隱瞞他的行蹤,尤其不要透露給梁丘家的人,謝安猶豫一下,小心翼翼說道,「回稟老太爺,那個人……呃,他……哦。他乃小子一位好友,說是沒見識過東公府。是故,小子斗膽領他進來觀瞧一番……」
由於謝安低著頭,他並沒有注意到梁丘公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好友……麼?好友,就領此人去我東公府後院的小祠?」
「……」謝安啞口無言,作為梁丘舞的夫婿,他自然清楚。東公府後院竹林深處的小祠,對於非梁丘家的人來說是禁區,換而言之,除了梁丘家的人以外,至今也只有謝安與伊伊有資格出入那裡。
怎麼辦?
腦內盤算著。謝安額頭冷汗嘩嘩直冒,低著頭不敢看梁丘公面色。
「……」望著謝安這般神色,梁丘公微微皺了皺眉,在思忖了一番後,忽而問道,「實話告訴老夫,此人叫什麼?」
謝安百般為難,一邊是老太爺的問話,一邊是大舅子的叮囑,他夾在當中,好不難受,半響之後,他這才猶豫說道,「陳……驀……」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希望梁丘公還未得知此事其中具體。
「怎麼寫?」
「……耳東陳,草ri大馬的驀……」謝安的頭壓地更低了,額頭冷汗嘩嘩直冒。
「哦!」梁丘公釋然般點了點頭,喃喃說道,「叫陳驀麼……」說著,他深深望了一眼如臨大敵的謝安,微笑說道,「你與此人,交情不淺?」
「呃……是!」謝安硬著頭皮說道。
「好,好,」梁丘公臉上露出幾分笑意,拍了拍謝安肩膀,微笑說道,「日後得空,多叫你那位好友來我梁丘家坐坐……」說著,他轉身朝著前院走去。
「……」謝安聞言抬起頭來,略帶幾分驚愕地望著梁丘公遠去的背影,受寵所驚之餘,他心下暗自詫異。
莫非,這位老爺子看出來了?
笨啊!
舞是因為當時年幼,這才沒有關於那位大舅哥的印象,而這位老爺子,那可是撫養大舅哥的長輩,縱然十餘年未見,又豈會認不出來?
等等,這麼說來……
想到這裡,謝安試探著說道,「老太爺,小子那位好友,恐怕日後不會再來了……」
話音剛落,遠處的梁丘公便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微笑說道,「你不是說,你與他交情不淺麼?就盡量請他多來我東公府坐坐吧!」
聽聞此言,謝安哪裡還會不明白,心中暗暗說道,果然,這位老爺子已認出來了!
想通這一層,謝安倒也釋懷了,似心照不宣般笑著說道,「老太爺放心,小子定當竭盡所能!」
望著謝安臉上那意味深長的笑容,梁丘公微微一笑,深深打量了謝安幾眼,點點頭說道,「確實聰慧……」說著,他顧自朝著前院正廳而去。
梁丘公這一走,謝安這才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叫什麼事啊!
看這位老爺子的神色,他分明是認出了大舅哥,只不過怕過於唐突,因此才沒有直言相認,多半是打著循序漸進的主意,想與大舅哥打好關係,問題是,看當時大舅哥的態度,他已不打算再回來梁丘家啊……
更要命的是,這事還要瞞著舞,倘若舞得知她的堂兄梁丘皓已混入冀京,嘖嘖,後果不堪設想。
歎息著搖了搖頭,謝安沿著廊庭來到了東公府旁側的小門,畢竟廖立與馬聃還在這裡等著他。
而出乎謝安意料的是,陳驀竟然也沒離去,正環抱著雙臂倚在東公府府牆外側,滿臉凝重地思索著什麼。
見此,謝安走了過去,好奇問道,「大舅哥,想什麼呢?」
只見陳驀側頭瞥了一眼謝安,長長吐了口氣,說道,「四十五條……大概!」
「什……什麼?」謝安一臉莫名其妙,詫異地望著陳驀。
「不,沒什麼,」陳驀搖了搖頭,眼中露出幾分惆悵,說道,「兄弟,為兄心中煩躁地很,陪為兄去酒樓喝幾杯……」
見陳驀似乎心情不佳,謝安多少也猜到了幾分,聞言點了點頭。
一時之間,謝安竟是忘了他與梁丘舞等三女有過約定,要陪三女去冀京的一干金鋪看首飾……(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