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不是,咱們北欒挺合適搞奶牛養殖的,專家說,其實整個桃城縣都合適養奶牛。現在麻煩的,大伙都爭著要養牛,北欒鎮、六喬鄉、竹林鄉都哭著喊著要搞這個事情,不好分配啊……」
滿寶元一抹嘴巴,接過愈彥遞過來的香煙,喘著氣說道。
馬常吉也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水,說道:「是啊,書記。現在大家積極性都挺高,知道區裡讓搞的事情,準能賺錢,誰不搶著搞啊?咱們這一回,棉花算是大豐收了,很多農民數錢那個開心啊,嗨!」
說著,馬常吉便連連點頭,十分開心的樣子。
之前種下去的棉花,基本都到了收穫期。
早在上個月,就已經有兩個紡織廠跑來訂貨,爭搶著要將北欒的棉花全部包下來。國家計委提供的消息,很是準確,全國的紡織廠都缺棉花。北欒區的種植面積不小,棉花產量還不錯,儘管對於大型紡織廠來說,這點棉花只是九牛一毛。但蚊子肉再少也是肉,在棉花缺口極其嚴重的情形下,北欒區這點棉花,也成了搶手貨。一到收穫期,往往是剛摘下來的棉桃,就被人家收走了。全都是現款現貨,概不賒欠。
北欒區的農民第一回收到這麼多現金,那個高興勁就別提了,沒少稱讚區裡給老百姓辦了件好事。種植棉花多的家庭,摩拳擦掌,準備來年再大幹一場。種得比較少或者沒有種棉花的家庭,見人家大把票子揣進了兜裡,都眼紅得不得了,直拍大腿,怪責自己當初怎麼那麼蠢,不知道聽區裡幹部的話?
大規模種植棉花,是馬常吉具體負責的工作,如今豐收了,大伙都掙到了錢,馬區長走到哪裡,都能聽到村民們誇讚的話語,心裡頭著實高興。
成就感!
這就是成就感啊!
馬常吉當了二十年基層幹部,還很少得到過如此多農民朋友真心實意的讚揚,一時間頗為志得意滿,覺得再苦再累也值。
對愈書記的敬佩,那是不消說了。
現在聽說區裡要建奶製品廠,發動大家養奶牛,自然都是搶著搞,鄉鎮主要領導親自出馬,圍著滿寶元和馬常吉轉悠,一口一個區長地叫,可親熱了。就是希望能把養殖場辦在自己的地盤上。
大家現在算是看明白了,娃娃書記就是有本事,搞的每件事情都靠譜。飼料廠剛開工,產品就供不應求,基本沒庫存。這邊還在生產線上生產著,拉貨的車子就已經在廠門口排隊了。這都要歸功於愈彥事先讓搞的那個什麼宣傳廣告。飼料廠尚未開工,廣告就已經打出去了。
眼見得幾個工廠相繼運作起來之後,那鈔票流水似的進入區財政的腰包,明年日子就要富裕起來了,下面鄉鎮誰不眼紅?紛紛行動起來,準備鼓搗自己的現金奶牛。
「呵呵,這個我可就幫不到你們兩位了。北欒的情況,你們兩位比我熟悉,你們去決定吧。我還是那句話,交通便利的的地方,優先考慮。鮮奶這個東西,不利保存,擠出來,必須盡快送到廠裡去加工,不然就變質了。太偏遠的鄉村,暫時不合適建奶牛場。」
愈彥笑呵呵地說道。
具體的工作,如果下面幹部能夠勝任,愈彥是不會去干涉的。要解放基層幹部的思想,首先就要放開他們的手腳。凡事包打天下的領導,可不高明。要不就壞事,要不就是諸葛亮第二,活活累死!
「是啊,我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書記,這個路真要修了。路不通,很是事情都沒辦法搞活。」
馬常吉感慨地說道。
愈彥微微一笑。
以前說到修路,很多幹部只是嘴裡贊同,心裡卻不以為然。現在馬常吉卻主動提了出來,可見幹部的觀念,確實在大幅度的轉變之中。經濟一旦開始發展,交通問題就會變得極其重要。現在還只是在翻修通往縣城的省道線,各鄉村公路的修建,尚未提上議事議程。但此事,確實也不能再往後拖很久了。不解決交通問題,北欒區全體群眾共同富裕就只能是一句空話。單純靠近區公所的村莊富裕起來,是遠遠不夠的,也不是愈彥想要的結果。
正說話間,電話響了起來。
愈彥抓起了電話,應答幾句,便即臉露微笑。
滿寶元和馬常吉對視一眼,都是一般心思,難道又有好事到了?
下午時分,一台黑色的波羅乃茲轎車,奔馳在桃城到安泰的省道線。
駕車的是愈彥。
這台放羅乃茲,是縣建委的車,借給了北欒區。龍成那回做說客,親口許給愈彥的好處。結果任聲還是被抓了起來,車子,龍成卻堅持要借給北欒區。
任兔良被抓,陳東降職調離,桃城的天,已經變了。龍成頓失靠山。夏利幹掉了任聲陳東,下一步肯定是清理桃城的舊勢力,徹底建立夏利的新秩序。龍成再不想辦法改換門庭,只怕這個縣建委主任的位置,坐不牢靠。
所以這台幾乎全新的波羅乃茲,就變成了二手車,借給北欒區。
愈彥倒也沒有椎辭。無論如何,這台車在北欒區能起到的作用比留在縣建委大得多。反正愈秘書皮厚心黑的傳言,已經在桃城縣傳揚開了,也不在意多一台小車。
開進口小車的感覺,就是跟破吉普不一樣,很是舒服。
愈彥這個時候趕往安泰,是有原因的。剛剛那個電話,就是遼寧盛豐煤礦下屬開旗煤礦的礦長,王天宇的表哥胡波打過來的。
前段日子在齊南的時候,王天宇牽線搭橋,胡波和愈彥見了一面。老實說,愈彥也被胡波的年輕嚇了一跳,也就三十歲不到的樣子,據王天宇介紹,是二十九歲。開旗煤礦的礦長就做了一年多。開旗煤礦隸屬於盛豐煤礦,正經是縣團級架子,胡波以前在煤炭部工作,雖說在部委級別升得比較快,但如此年輕就放到大型國營企業做一把手,還是非常罕見的。
胡波對愈彥提出來的,由開旗煤礦去北欒承包一個礦山的建議很感興趣。這本來就是他的思路。開旗煤礦集體所有制工人的數量,達到了全民所有制工人數量的三分之二,簡直是一個奇大無比的包袱,生產經營舉步維艱。胡波當了一年多煤礦的礦長,考慮得最多的問題,就是怎麼安置礦越來越多的職工子弟。
這個問題不解決了,干其他什麼工作都是扯淡。工人們壓根就不答應。
但是胡波試探了一下,發現這條路子根本就走不通,其他省沒有一個答應開旗煤礦去承包礦山的。也是,咱們的礦山,幹嘛讓你們來承包啊?我們自己不會開採嗎?你開旗煤礦的待業青年多,我們這難道就少了不成?
碰了兩回壁,胡波也有點灰心喪氣了。看來還是自己有點異想天開。現階段,這樣的事情,不會有幾人敢搞的。這可不是穿條牛仔褲,留個長頭髮那樣的標新立異,而是和自己的前途息息相關。誰願意陪著胡波瞎搞?
不料王天宇說,有人願意嘗試一下。
胡波聽到這個話,很是將信將疑,還是急急忙忙從遼寧趕到了山魯和愈彥會面。
在齊南一會面,愈彥驚訝於胡波的年輕,胡波卻幾乎跌落了眼鏡。這分明就是個在校大學生,哪有半點和區委書記沾得邊的?
隨著雙方一交談,胡波很快便再一次驚詫了。第一回驚詫,乃是因為愈彥的年齡,再一次驚詫,卻是源於愈彥的見識。愈彥對政治經濟社會發展各個方而的見解,讓胡波真心佩服。
當然,胡波對北欒區的規模,略有微詞。縣轄區而已,級別太低,估計境內應該也沒有什麼特別豐富的礦藏。不過這不是問題,對愈彥合作的要求,胡波一口答應。不管怎麼樣,只要能邁出這一步,那就了不起。
所以愈彥回到桃城不久,胡波便決定親自前來北欒區進行實地考察。
胡波帶著幾位助手,從遼寧出發,坐火車直奔安泰。原本這麼遠的路途,也有建議胡礦長坐飛機的,胡波拒絕了。
飛機太貴!
他們一共四個人,飛來飛去,得花多少錢?
開旗煤礦連續虧損了多年,財政狀況早就千瘡百孔了。不過也不至於買不起幾張飛機票。但胡波是個有想法的年輕幹部,不願意在這種情形下亂花錢,沒的被人扣年紀輕輕,貪圖享受的大帽子。
胡波他們是凌晨七點左右到達安泰火車站,愈彥必須提前趕到安泰接車。
兩天後,胡波站在北欒區的一座山峰之上,四下打量,不住嘬牙花子。
「愈書記,條件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艱苦!」
胡波的外貌,很是普通,沒有多大特色,身高大約一米七多點,不胖不瘦,總之將他這種人放在大街上,不出一秒鐘,就會泯滅在人群之中,宛如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再也難以找到。胡波以前在首都做機關幹部,這種泯然眾人的外貌氣質,倒是絕大多數機關幹部的共性。在機關,尤其是大機關,出風頭,標新立異,均是大忌。久而久之,連外表都變得這麼普通了。
但胡波也不是一點特色都沒有,胡波的特色,在於他的眼睛,非常的清澈,精光湛然。彷彿無論什麼事務,一眼就能看穿本質。
這種眼神,倒是和胡波現在的身份吻合。二十幾歲不到三十歲,就能出任正縣團級的開旗煤礦礦長,在機關幹部裡脫穎而出,絕對是有原因的,不能完全歸結於他的家族和運氣。
這一回,火車晚點,愈彥一直等到上午十一點才接到胡波一行四人,就在安泰用了中餐,下午趕回桃城。胡波的意思,是暫時不要驚動桃城縣的領導,先去北欒區實地考察一下情況,等心裡大致有了個底,商量之後再決定是否和桃城縣的領導們見面會談。如果北欒區不合適共同開發,胡波就打算直接回去了,沒必要搞得風風雨雨的。
這個動作,本來就沒有先例,是他和愈彥私下鼓搗的。
愈彥對這個意見,完全贊同。
胡波在北欒區歇息一晚,次日一早,就帶著隨行人員,在愈彥的陪同下,鑽進了北欒區的山溝溝。眼下他們所在的山峰,正是已經探明的,北欒區煤礦資源儲量最豐富的一條礦脈。
對於地勘隊勘察的結果,胡波不懷疑,愈彥不可能在這樣的事情上撤謊。他現場勘察,主要是估量一下在此處投資搞一個新煤礦所需的資金以及開礦的難易度。
一登上山,四下觀望,胡波便連連搖頭。
愈彥微笑問道:「胡礦長,所謂條件艱苦,是指的哪個方面?」
胡波說道:「道路交通狀況。」
他們進山,小車只能停在好幾公里之外的村莊,然後就是步行登高四望,全是蜿蜒的田間小徑,一條土馬路都看不到,單單這個修路的開支,就不是筆卜數目。
開旗煤礦是想要解決職工子弟的就業問題,但礦上的財務狀況更加糟糕透頂,只怕很難拿出這麼大一筆錢來異地投資。假如北欒的交通狀況略好一點,勉強有路可通,資金的壓力,就不會這麼大。
愈彥就笑了:「胡礦長,不瞞你說,我之所以想要請外邊的國營大礦到北欒來開採,主要是基手兩點考慮。第一,煤炭資源是全民所有,我不希望這個資源開採的巨大利潤,全部落入私人的腰包。第二,就是想要借助國營大礦雄厚的實力,為我們北欒把一部分道路修通。如果我們的道路已經通了,呵呵,恐怕就不會尋求合作了。我自己開採。」
胡波和愈彥打過一回交道,知道他也是十分務實的性格,對愈彥說得如此直白,倒也並不奇怪,笑了笑」答道:「愈書記好像對煤炭市場很有信心啊。」
眼下全國煤礦和煤炭市場的情形,卻著實不容樂觀,基本是大面積虧損,極少有盈利的。為了解決這個難題,很多地方都在嘗試,要引進民間資本進入煤炭行業,以擺脫困境。在愈彥嘴裡說來,似乎這個煤礦,還真是個金餑餑,一准賺錢的。
胡波記得很清楚,自己在和愈彥會面的時候,就談到過全國煤炭市場的現狀。
虧損!
大面積的虧損!
「胡礦長,困難只是暫時的。煤炭市場之所以不景氣,關鍵還是國家的政策問題,為了刺激加工業和其他工商業的發展,國家的煤價電價都壓得很低。以一兩個行業的虧損來促進整個市場經濟的發展。這個策略,也不能說就是錯的。在某些特定的時期,有必要這樣做。就好像我國實行了幾十年的工農業剪刀差政策,為的也是支持國家工業的發來,我們的工業基層大差,底子太薄,當時的國際大環境,又很難從外界得到幫助,只能用這種方法來調節了。現在也是一樣。但是,這麼做畢竟是違背市場規律的,只能作為暫時的調節手段,長此以往肯定行不通。能源產業,遲早要成為國家和很多資源大省的支柱產業,長期將煤炭價格人為壓低,不可行。就在今後十年之內,煤炭行業必定要打翻身仗。我們不能因為一時的困難,就將資源賤賣出去,到時候損失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