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關元臉上的笑容也逐漸隱斂，露出了沉思的神情。他確實是在努力消化愈彥說的這一切。作為一個正式的大專生，工作了多年的黨員幹部，他並不缺乏思考的能力。
「區委決定由你去負責這個工作，主要是抓大方向的。至於企業內部的具體建設，比如廠房建設、設備採購安裝、工人的招募、原材料的採購儲存等等，我們還需要請專業人士來管理。具體談一談吧。比如飼料廠，你覺得建在哪個位置比較合適？「
一旦進入具體的工作探討，薛關元的腦子就充分運轉起來，想了想，說道：「這個，我看首先就要考慮交通的便利，應該建在公路邊上比較合適，你看呢，愈書記？」
愈彥微笑道：「這個思路對頭。但是就建在區公所旁邊的公路一側，那個不行。」
「為什麼？」
薛關元詫異地問道。
愈彥說道：「我們要做長遠的打算。你看現在，咱們北欒鎮，名義上是個鎮，實際上就是個小集市而已。整個北欒鎮，就這麼一條街，五六百米。你不覺得這個鎮，有點名不副實嗎？也太小了點吧。今後北欒鎮肯定是要發展起來的，我們要為城鎮的發展，預留足夠的空間。飼料廠生產飼料，有一定的氣味，緊緊挨著區公所和其他民居建設，會影響幹部群眾的辦公和生活。機械廠也一樣，會產生比較大的噪音，今後可能還有空氣污染。所以，這兩個工廠的選址，一定要科學。我認為，應該建遠一點，最起碼離開現在的北欒鎮中心地段要有一點五公里以上，最好是兩公里左右。還是可以建在公路旁邊。這樣，今後十年左右，都不會影響到北欒鎮本身的擴張。而且，這也是為企業留出足夠的擴張空間。我在想，如果有可能，我們北欒，要建設一個專門的工業園區，和居民生活截然分開。」
薛關元臉上明顯露出了佩服的神情。
愈彥這個規劃，確實是做得比較長遠。都已經打算到十年之後去了。愈彥自己，肯定不會在北欒區呆這麼長的時間。現在就能夠為繼任看著想，這樣的領導，不簡單。
這才是真正的十年大計，深謀遠慮。
「書記，這個規劃，我完全贊成。咱們把工廠建遠一點，現階段，就能把北欒區的規模擴大一些。讓人感覺，這不是個小集市了。」
薛關元有點興奮地說道，不知不覺間，就已經開始進入狀態了。
愈彥笑了，點頭說道：「對，就是這麼回事,接下來，我們談談飼料廠的具體籌建工作。技術方面，不用擔心。省農科院的李教授，很快就能把配方搞出來。到時候，我會請他作為飼料廠的特邀技術顧問，請他指派一位助手常駐飼料廠，做技術指導。那麼誰來做飼料廠的廠長呢？這個就要請關元同志去物色了，你是老北欒，又是分管幹部工作的，對幹部的情況，比我熟悉。因為這兩個工廠都是公辦的，算是區裡的企業。所以，這個廠長我看還是從現有的幹部中產生比較適宜。不過，我有個建議……」
薛關元忙即說道：「請書記棒示！」
愈彥擺了擺手，說道：「兩個廠的廠長，都要用競選的方式產生。全區所有的幹部，包括下面鄉鎮的幹部，不管是行政編還是事業編的，甚至以工代干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可以參加競選。到時候我們組織一個大型的競選活動，想當廠長的，都要站出來亮亮相，把自己的方案說出來。我們區裡的領導做評委，現場打分，誰的得分最高，誰就當這個廠長。」
薛關元聽著，先是覺得蠻新鮮，咱們黨的幹部，歷來不是組織上說了算的嗎？怎麼要搞競選了，隨即又暗暗苦笑。愈書記口口聲聲說要請自己去物色，其實還是將這個權力牢牢握在手中。公開競選，現場打分，最終的拍板權，還不是在他這個書記的手裡？
由此，薛關元又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他本身分管的幹部工作。愈彥給他安排了這樣一個新工作，可以預見，工廠籌建之初，工作量是很大的，自己一旦接下了這副擔子，只怕就抽不出多少時間來管幹部工作了。自然這個工作，就由書記完全接管了。
愈彥隨便一出手，便將幹部調配大權，生生從自己手裡拿了過去，還叫人無話可說。
小小年紀，如此老奸巨猾。
薛關元悚然而驚，望向愈彥的眼神裡，便閃過一抹恐懼之意。
端的好手段！
對薛關元心中所想，愈彥自也能猜到一些，卻不去管他。北欒區要發展，要快速發展，就不能按部就班地來，很多慣例，必須要打破。
能夠跟得上他的步伐，那就不吝重用。如果實在跟不上，對不起，那就只能靠邊站了。
很多人都在等著看他愈彥的笑話呢！
倒要叫大家見識見識，愈秘書是不是只會端個茶遞個水。
「關元同志，只要邁出了第一步，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具體怎麼去籌劃這個競選活動，怎樣和大家解釋清楚，這都要辛苦你了。」
愈彥溫和地說道，語氣卻不容置疑。
薛關元輕輕舒了口氣，很堅定地答道：「是，愈書記，我一定把這個工作辦好。」
看來薛關元真是個聰明人，明知無可與抗，便即採取了正確的合作策略……
離北欒鎮兩公里遠近的一處小山坡之前，零零散散的分佈著十來個幹部模樣的人。被好幾個人簇擁在中央的那位年輕人，自然就是北欒區區委書記愈彥了。
這裡，是定下來的飼料廠和機械製造廠廠址。
一處比較平緩的小山坡。
薛關元最先選的廠址，不是這個地方，往前五百米，更加靠近北欒鎮主街，一大片平整的田地。被愈彥否了。
無疑，薛關元選中那處平整開闊的地帶，是為了方便施工，節省資金，加快進度。但北欒區本來就山多地少，這一大片良田，用作了工廠，愈彥覺得太可惜了。所以親自出馬，和地質勘測隊的人員，一起選定了這處新的廠址。
雖然正式建設工廠的時候，需要推平這個小山坡，肯定要多所花費，但愈彥認為這個錢不能省，必須要花。哪怕資金不夠也不能佔用田地。
眼下，地質隊的人正在勘察地形，建築設計人員正在忙著實地考察，準備設計工廠的建築圖紙。薛關元和龐志偉等人，陪伴在愈彥身邊。
站在小山包上，望著忙忙碌碌的地勘人員和設計人員，愈彥胸中湧起一股敢教日月換新天的豪情。當初沒打算來北欒區，但既然來了，就一定要搞出個樣子來，才不辜負了大好年華！
人生在世，總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才好。
龐志偉也是笑嘻嘻的。雖說這裡的生活條件是艱苦了些，卻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志偉，工作開展得怎麼樣？「
愈彥扭過頭，問道。
龐志偉笑道：「挺好的，大伙對我的工作蠻配合，關係也處得不錯。」
愈彥就笑了：「聽說你這些日子，都在下邊跑？」
「哈哈，這不是向書記學習嗎？你一來就跑村裡去，我只好有樣學樣了。」
愈彥微笑道：「多下去跑跑看看，瞭解第一手資料，是很有必要的。不管你在哪個工作崗位之上，都要堅持這個作風。待在辦公室，高高在上，做不好幹部。」
龐志偉笑著說道：「這個我知道。我以前在安泰治安大隊，也是需要經常下基層的。轄區內那些小王八蛋，還真得把他們的脈都摸準了。不然，兩眼一抹黑，工作很難做。咱不能被人家比下去是吧？「
龐志偉就是這麼個脾氣，愛個面子。
愈彥笑道：「我怎麼聽說，這段時間，你經常請客吃飯？「
「是啊。我要和大伙搞好關係嘛。再說了，這些兄弟們也對我夠意思，並不排外，請大伙吃頓飯應該的，沒啥！」
龐志偉大咧咧地一揮手，說道。
愈彥笑著說道：「你那倆工資夠花嗎？」
「我沒家庭負擔，無所謂啊。以前還有點積蓄，實在頂不住了，就找老頭子他們要……他們工資高，是闊佬，不要白不要，嘿嘿……「
龐志偉嘿嘿笑著，樣子很是無恥。
愈彥有些無語。
愈彥望了望遠處，又問道：「說說吧，這些日子你在下面，都瞭解了些什麼情況？」
「總體來說，北欒這邊要算是民風淳樸。以前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宗族勢力鬥毆，也沒有那麼嚴重。自從上回六喬鄉那邊抓了幾個為頭的份子，眼下大家都怕了，輕易不敢鬧事。不過，我瞭解一個情況，農閒季節，這裡的很多人都喜歡賭博。賭得不大，大家也沒什麼錢嘛……關鍵是面比較廣。幾乎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村莊，都有這種情況。麻將、字牌，大小等等，無所不賭。這個東西，很容易引起鄰里糾紛。而且玩物喪志，不是個好事情。」
愈彥點了點頭，神情嚴肅起來，說道：「嗯，你能看到這個問題的危害，很有眼光。但這個事，不是你們警察能夠解決的。只要不是聚眾賭博，也不能隨便抓人。而且單純靠抓人，治標不治本。關鍵還在於引導。現在北欒區很閉塞很落後，電視機的普及率很低，農民空餘時間基本沒有什麼娛樂活動。」
「要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還得讓群眾有活幹。光有其他娛樂活動不行。」
龐志偉馬上贊同：「是啊，賭博這個東西，有癮的。就算到時候電視全部普及到了家家戶戶，只怕這個賭博也難以根除。唯獨干正經事，能夠解決這個問題。」
愈彥緩緩點頭：「是啊，玩物喪志。本世紀三十年代的時候，麻將在美國很流行。但用不了幾年，就基本絕跡了。不是美國人沒有錢打麻將，他們是沒有時間打麻將。這個東西，太浪費時間，浪費生命。所以，北欒區要盡一切努力，加快經濟發展。讓群眾都投入進來，力爭上游，賭博的時間少了，心思也就淡了。至於根除，那也不現實。稍微娛樂一下，還是應該的。」
龐志偉笑道：「所以你就這麼不遺餘力地搞工廠，推廣種植業和養殖業！」
「是啊，不推廣不行啊。」愈彥感歎了一聲：「志偉，咱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我打算將來發展成一個工業園區。你現在就要好好籌劃一下，要在這裡建一個警務室，維持工業園區的治安秩序。一開始可能沒什麼活幹，但要未雨綢繆。關鍵是把規矩立起來，一開始秩序好了，也是有慣性的。只要持之以恆，以後的治安秩序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龐志偉笑著說道：「老哥，你看得可真遠。難怪大伙都說，新來的愈書記很厲害。看來你的威信已經建立起來了。」
「還差得遠呢。最少也要等這兩個工廠正式開始運作，看得見效益了，才談得上威信不威信的問題。」
愈彥微笑搖頭，頭腦清醒得很。
「啊，對了，老哥，林子鄉有一個大黃村，你知道吧？」
龐志偉想起了什麼問題，問道。
「知道啊，怎麼啦？」
「這個大黃村，被稱為林子鄉最富裕的一個村，原因就是他們村裡有很多年輕人這兩年跑南方、江口打工去了。男男女女的，人數不少，得有二三十個。經常會寄錢回家。」
愈彥微笑道：「是這麼個情況。目前來看，勞務輸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既賺到了工資，又學到了技術，還開闊了眼界。我正打算近期去江口跑一趟，考察一下那邊打工的環境，如果可以的話，考慮組織勞務輸出。」
龐志偉說道：「嘿嘿，不愧是黨委一把手，看問題的高度就是與眾不同。不過，旁邊的村子對大黃村外出打工的家庭，就沒什麼好感了，說他們的子女在外邊不務正業，女孩子在做……」
愈彥一擺手，說道：「不要去理會這些閒言碎語。先行者總是阻力重重的。」
「愈書記……愈書記，你要給我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