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同樣還是在這個會議室,人數上卻多了很多。而且位置的擺放,也變了樣。
這個會議室的佈置,是很老式的。主席台一排椅子,下面很多排椅子,上下級之間,界限分明,截然分開。
但愈彥認為,這樣的佈置,與今天要召開的會議主旨不符,便叫劉艷芳組織兩個人,把會議室重新擺佈了一下,將桌子都拼在一起,變成一個長方形的大桌子,桌子兩旁,各擺放了兩排椅子,進門的那頭,則只擺放著一張椅子。顯得非常突出。
住置突出的那張椅子,自然就是會議主持人的位置了。
愈彥回來的第二天,召開了一個主要幹部會議。與會成員包括北欒區全體區委委員、區公所全部副區長以及一鎮五鄉的所有書記、鄉長。二十來個人。
愈書記要與大伙共商發展大計。
這樣擺佈,顯得更加正規化。與會成員之間,也比較方便交流,不會出現台上開大會,台下開小會的情形,更能保障會議紀律。
大夥一開始,對這種擺佈不以為然。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總喜歡搞些新花樣,標新立異。
但會議開始不久,與會的幹部們便察覺了這樣擺佈的奧妙。愈彥一個人居中而坐,身邊並沒有其他人,連區長滿寶元都居於一側,未曾與愈彥並列,一下子就顯得愈書記的地位十分突出。似乎無形之間,一把手的權威又增強了幾分。
看來這個娃娃書記,著實不容輕視。
「同志們,今天請大家來,就是好好商量一下,下一步的經濟建設工作,怎麼開展。」
待大伙都坐定之後,愈彥的眼神緩緩在與會成員的臉上一一掃過,凡是與愈書記目光相對的幹部,便都微笑點頭致意。不過心裡頭卻是暗暗腹誹。
這不前不久都開了一個會議,鼓搗出來一個什麼五年發展規劃嗎?縣裡還批了呢!眼下才過了幾天,怎麼又要商量經濟建設工作?
看來,商討工作是個幌子,要顯顯一把手的威風才是真的。
事實上,對於愈彥鼓搗出來的那個五年發展規劃,不要說別人不信,就算是今天在座的這些主要領導幹部,也都是不信的,權當是看笑話了。
以北欒區的實際條件,這樣的發展方案,完全就是空中樓閣,一點都不現實。能把幹部和老師的工資發齊全,那就是燒高香了。
且看你愈書記有何話語要說!
「同志們,前段時間,我去了市裡和省裡。幹什麼去了呢,大伙應該也知道,要錢去了。咱們北欒區這麼窮,連最基本的啟動資金都沒有,想要發展經濟,沒有錢,什麼都是紙上談兵,不現實。」
愈彥緩緩說道,語氣沉靜。
大伙便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覺得娃娃書記這話算是對了自己的胃口。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說自己窮,竟然變成了一種「褒義詞」,似乎只有這樣說,才能心安理得。
細究起來,大傢伙還是缺乏決心。
「這次,我跑了省計委、財政廳、省扶貧辦公室,詳細向上級領導反映了我們北欒區的實際困難,請求上級給予支持……」
聽愈彥如此一說,大伙的神情便嚴肅起來,一個個專注地望向居中位置上那張年輕俊朗的臉,眼裡泛起了希望,也略略帶著點敬畏的神色。
省計委、財政廳、省扶貧辦公室這些單位,對於北欒區的基層幹部們來說,實在過於遙遠了,完全想像不到是個什麼模樣。在他們心目中,這些大衙門和衙門內的官爺,那都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無論什麼時候見到,都是絕對需要仰望的。
愈書記竟然能進得去那樣的大衙門,卻不知是搭了什麼線?
一時之間,愈彥在大伙心目中的印象,又有了點變化。
「上級領導對我們北欒區是很關心的,也很樂意支持我們搞建設。省計委同意給我們撥五十萬下來……」
愈彥還是不徐不疾地說道,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嘩……」
會議室卻一下子開了鍋,大家都驚呼出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絕對不敢相信似的。
改革開放也有七八年了,若是在沿海地區,五十萬也不算是什麼特別大的數目。一些大老闆司空見慣了。但對於北欒區這樣的窮鄉僻壤,對於這些每個月拿百十元工資的基層幹部來說,五十萬就是天文數字,北欒區自成立至今,尚未有過一次性撥款五十萬的先例。
「同志們,安靜!」
愈彥輕輕舉起手,往下壓了壓,淡然說道。
會議室立即便安靜下來,大家都很興奮地望著愈彥,期望著從他嘴裡說出更加令人激動的消息來。
「除了省計委的撥款,扶貧辦也給我們撥了二十萬的扶貧專款。
愈彥淡淡地將第二個好消息報了出來。
會議室又是一陣驚歎之聲,好幾個幹部甚至不安地扭動著身子,似乎有些不適應這樣的好消息。
「前兩天,我在市裡,也跑了計委和扶貧辦,市裡的領導,對我們也很關心,答應撥給我們三十萬專款,用於北欒區的開發建設。」
「哇,那不是有一百萬了?」
有人叫嚷起來,嘴巴張得老大,形象很是不雅。
不過卻也無人去笑話他,與會的每個人,包括區長滿寶元在內,都被這個巨大的數字驚住了。
一百萬啊!
北欒區每年的財政收入,才兩萬多元,年年要吃財政補貼,大伙都窮得不得了。如今愈彥卻說,他們有了一百萬!
這是何等驚心動魄的數字?
「對,就是一百萬,這幾天就會到賬了!」
愈彥點點頭,肯定地說道了
「書記……這,這一百萬,真的能全部到賬?」
震驚稍頃,滿寶元才吃吃地問道,似乎完全不相信。他是「老幹部」了,對各級財政部門截留資金的手段,可走瞭解得很。
「這三筆款子,都是戴著帽子下來的,百分之百能全部到賬。」
愈彥說道,語氣十分篤定。
「如果真能全部到賬,那就太好了……太好了!」
滿寶元立時也興奮起來,臉紅紅的,像是喝了酒一般。」
「肯定能到的。」
愈彥再次給他吃了顆定心丸。
「愈書記,怕就怕這些錢,到了縣裡,會被扣下一部分啊……」
這個時候,坐在愈彥右首第一個位置的區委副書記薛關元有些擔憂地說道。
薛關元年歲不小,四十好幾了,也要算是個「老幹部」,在區委班子裡排名第三,分管黨群工作。看上去,這位薛書記方面大耳,倒是頗有幾分官相。不過薛關元性格上並不強硬,工作上也受了前任書記曹巖溪的影響,有點得過且過的心態,自從上到這個位置,就一直在四處活動,想要調出北欒區,去縣城工作,哪怕做個普通幹部都願意。
縣城,對於北欒區的幹部來說,那就是天堂般的所在。
生活要豐富多彩得多了。
薛關元儘管工作不是那麼得力,對官場規則倒是比較清楚。這麼大一筆款子下來,還是公家的錢,縣裡那幫老爺們,能不眼紅嗎?
眼下,哪裡都缺錢啊!
愈彥淡然一笑,說道:「這個不用擔心,我說能百分之百到賬,就一定能到。」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大伙心裡都是一怔。
底氣十足啊!
搞不懂!
這位年輕書記,可能真是個角色。
「同志們,關於這筆錢,大家不用擔心了,肯定能到賬的。之所以今天請大家來,就是要好好商量一下,資金我們有了,該怎麼利用這筆資金,為我們區的經濟建設服務。今天就是個諸葛亮會,大家各抒己見,暢所欲言,不要有什麼顧忌。腦袋裡有什麼好點子,都可以說出來。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嘛!」
愈彥微笑著說道。
會議室裡立即響起了嗡嗡的議論之聲,幹部們都交頭接耳地談論起來,一個個神情振奮。忽然之間有了這麼一個「大蛋糕」……怎麼分,確實要好好力算一下。
尤其是鎮裡和鄉里的黨政一把手,都想著要分一杯羹。
公家的錢嘛,不要白不要!
不對!
不要是傻瓜!
「愈書記,照我說,咱們的辦公條件,也該好好改善一下了。」
正當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忽然響起了劉艷芳嬌俏的女聲。今天這個會議,她只是列席。身為黨政辦的負責人,劉艷芳負責給領導們端茶倒水,原本是沒有發言權的,不過誰也不在意。劉艷芳自己更不在意。
她可是滿寶元的老婆,北欒區的「第二夫人」。愈書記還沒結婚,事實上,她是「第一夫人」。說什麼就說什麼,誰還能有意見不成?
愈彥微微一笑,不吭聲。
見愈彥好像真的沒生氣,劉艷芳便來了勁,放下了手裡的筆記本,興致勃勃地說道:「就說這個車吧,整個咱們北欒區,就區裡和北欒鎮有一台破吉普車,還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陳年舊貨,隔三差五的就要去修理,修理費都趕上一台車錢了。
這個,照我說,就該換換。桃城縣一個城關鎮,九個區,有哪個區像我們北欒區這樣寒酸的?聽說城關鎮光桑塔納就有兩台,吉普車三台。人家是縣城,有錢,咱不跟他比,但九義區和我們北欒區差不多吧?也是窮得叮噹響,去年都換了桑塔納,他們的周書記去縣裡開會,就挺有面子的。愈書記,咱們是不是也換個好點的車?」
雖然買了新車,多半是歸愈書記用,但滿區長要用,自然也是可以的。推而廣之,滿區長的愛人要和滿區長一起上街去,那也是理所當然。這新車,豈不也有她劉艷芳一份?
劉艷芳被這「美好的前景」刺激著,繼續說道:「還有啊,我們的辦公用品,也該換一換了。咱們現在用的也都是陳年舊貨,還是六十年代留下來的東西,都成老古董了。那椅子一坐上去就搖搖晃晃的,一不小心就折胳膊斷腿,能把人摔了。就說這會議室,咱們開個會,得把桌子拼在一塊,桃城賓館的會議室,那是油光錚亮的圓桌,中間還擺著花盆,可氣派了。我看啊,這個辦公條件一定要改善。有了好的辦公條件,幹部們才能更加認真地工作嘛。大家說是不是啊?」
劉艷芳笑嘻嘻的,左顧右盼,頗為得意。
除了上任的那天的幹部大會,這是愈彥就任北欒區區委書記第一次召開主要幹部聯席會議。卻不知道以前曹書記在任的時候,劉艷芳是不是也在這樣的會議上率先發言,而且「頗有聲曹」。
愈彥的雙眉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隨即舒展開來。
他對劉艷芳發表的意見,並無不滿。儘管他絕不可能將辛辛苦苦化緣化來的這一百萬用去購買小車和辦公用品,但今天既然是召開的座談會,就必須准許大家暢所欲言。愈彥不滿的是劉艷芳的「借越」,你只是一個會務人員,並非正式與會人員。其他人,包括滿寶元這個二把手在內,都還沒有說話,你劉艷芳便跳了出來,如此張揚,未免過分。
這樣的現象多出現兩次,勢必會影響愈彥的威望。
一個連區長的老婆都壓制不住的區委書記,能有何威信可言?
大家嘴裡雖然不說,難保心裡不會這麼想。威望這個東西,不在乎嘴裡說什麼,而在乎心裡想什麼。
愈彥這個不悅的神態,劉艷芳沒有發現,滿寶元卻察覺到了。蓋因滿寶元一直都在關注著愈彥。實話說,愈彥一口氣從省裡要到這麼多錢,給滿寶元造成的震撼是最大的。
儘管滿寶元曾經跟愈彥表過態,要好好配合他搞好北欒區的工作,但並不表示他心裡就已完全服氣。要讓他這樣的「老油條」服氣一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可不是那麼容易的。愈彥得拿出點真本事來。滿寶元所言的配合,其實是有條件的,那就是要保證他的地位不受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