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山代表縣委宣讀了對愈彥同志的任命文件。禮堂裡響起一片輕輕的驚歎聲。
概因坐在夏書記右邊的那位愈書記,其年輕程度超過了任何人的想像,令人「發指」!
夏利在大會上板著臉,將北欒區的幹部們批評了一番。前不久發生的宗族械鬥事件,造成一人死亡,多人受傷的嚴重後果,迄今尚在善後之中,弄得縣委縣政府十分被動,推源禍始,北欒區的幹部,人人有虧職守。
愈彥仔細觀察,多數幹部低著頭,臉上卻帶著不以為然的神情,甚至還有個別人吃吃竊笑的。這倒也是官場常態,所謂法不責眾,很少有人當真將夏利的批評放在心裡。倒是坐在愈彥身邊的滿寶元,黑臉泛紅,略略有些愧疚之意。但不知道是真的內心有愧,還是挨了批評面子上不大掛得住。
批評過後,夏利又以讚賞的語氣,給了新任區委書記愈彥同志較高的評價。不過愈彥剛剛從學校畢業沒多久,參加工作不到兩年,明面上不曾立下「豐功偉績」,於是夏利的讚賞,就有些空乏,主要是說愈彥學歷高,有開拓進取思想。希望北欒區能在愈書記的領導之下,開創一個新局面。
縣委書記發言之後,照例要由新任區委書記愈彥同志發表講話。
愈彥的講話倒是比較簡短,也有些特別。既沒有大講官話套話,也沒有隨便謙虛,說自己年輕,請大家多多指點什麼的。愈彥的簡短髮言,實則只有一個重點,那就是他剛到,還不瞭解情況。打算深入基層,多和農民朋友接觸,瞭解第一線的基本情況,只有將情況摸透了,才能談得上規劃和發展。希望大家在這個方面多多配合,在座的諸位,都是他要瞭解的對象。
愈彥發言的時候,會場秩序很好,大家都抬起頭來,望向主席台上的年輕書記,很認真的樣子。自然,愈書記眼下威信是絲毫都沒有的,大家這麼「給面子」,無非是因為好奇,想要聽聽這位年輕得不像話的新書記,到底有何高見。待得愈彥說要深入基層瞭解情況時,多數幹部臉上再一次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只有少數「老幹部」臉色微變,露出了擔憂的神情。
這其中,就包括了區長滿寶元。
如果愈彥不是故作姿態,那麼這個年輕人還真是不能小看了。所謂在座的諸位,都是他要瞭解的對象,這句話仔細想想,大有文章。愈書記這是一上來就直接抓烏紗帽啊!
你甭管他年輕不年輕,也甭管他資歷深與淺,他現在正經是北欒區的一把手,手裡就捏著在座絕大多數幹部的烏紗帽。雖然說北欒鎮和其他五個鄉的黨政一把手,是副科級幹部,異動權限在縣裡,區裡不能直接任免。但區委書記有很大的建議權,尤其愈彥又和夏利的關係匪淺,這種權力就更明顯。真要不配合,惹惱了這個年輕人,還就真有可能給你摘掉頭上的頂子。
上面能把這麼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放到北欒區來做「一哥」,也不能是完全沒道理的。
開完大會,就到了中午。
區裡已經在食堂備下了酒飯,算是給愈書記接風洗塵。
鄉下食堂的筵席,自然談不上豐盛,倒也實在,飯菜都是大碗的,堆尖一老碗,鋪著紅紅的辣椒,油膩膩的,城裡人見了直皺眉頭,卻很對鄉下幹部的胃口,也對愈彥這樣飯量大的年輕人的胃口。開會的時候,氣氛有些緊張,到了飯桌上,大家就都放開了,有說有笑的。各鄉鎮的負責人端著農家自釀的米酒,上前給夏利、允山、愈彥敬酒,說話也很是豪爽,頗有鄉鎮特色。
夏利在台上板著臉訓人,吃飯的時候,又換了一副面孔,也是笑哈哈的。他本就是軍人出身,對這樣大碗吃飯大塊吃肉的情形再也熟悉不過,感到很是親切。農家米酒度數不高,夏利幾乎是來者不拒,一口氣喝了一斤左右,滿臉紅光。
允山和愈彥也是一樣,喝得不比夏利少。
熱熱鬧鬧的吃完飯,普通的幹部們就都散了,該幹嘛幹嘛去。只剩下區裡的主要負責幹部,以及一鎮五鄉的黨委書記,還在作陪。
夏利早有吩咐,要找他們單獨談話。
這又是一個很特別的動作。
縣委書記找區委書記、區長談話,很正常。但找到副科級幹部一個個來談話,那就非同一般了。毫無疑問,夏利還是要幫愈彥「撐腰」。
這個動作,也是夏利思慮良久才決定下來的。愈彥已經不僅僅是他的下屬那麼簡單,張思文表示了讓他對愈彥的關注之後,愈彥在夏利心目中的份量,再一次激增。
先前張思文是打算讓愈彥做區長,這樣也正和夏利的意思,讓滿寶元順序進步,如此一來,夏利只需要「搞定」滿寶元一個人就可以了。這個不難,給滿寶元許個願,要求他好好帶一帶愈彥,是行得通的。時間一到,讓滿寶元去縣裡某個局委辦擔任一把手,愈彥正位書記,一切都順理成章。
料必滿寶元也不願意一輩子呆在北欒鎮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吧?一些偏遠區的一把手,甚至情願降半級調回縣城擔任縣直單位的副職,也不願長久地呆在鄉下。太閉塞了,生活太無聊了。
誰知愈彥自己不幹,竟然大膽的向市委書記伸出了手,堅決要做一把手!張思文竟然還莫名其妙的答應了下來!
夏利當知道這個消息後,內心震驚的無以復加,愈彥未免太牛了一些!
夏利就只好調整策略了。
夏利找區鄉幹部談話,允山和愈彥作陪。
第一個談話對象,自然就是滿寶元。內容也和大家想像的一樣,就是給愈彥「撐腰」。夏利強調了縣委的決心,那就是不管任命誰為北欒區的一把手,縣委都全力支持。希望滿寶元和北欒區的其他幹部,堅決執行縣委的指示,全力配合新書記搞好北欒區的工作。
面對這樣的陣勢,滿寶元心中再有意見,也只能憋著,連連點頭,向夏利保證,堅決服從縣委的決定,領會縣委的精神,好好配合愈書記。
接下來再找其他幹部談話,滿寶元也成了陪客之一。
這也是夏利的技巧。根據他的瞭解,滿寶元在北欒區的威信還是很高的,甚至比前區委書記曹巖溪說話還要硬氣。這中間也有些原因,其一是曹巖溪年紀大了,又好酒貪杯,基本上不大管事,正經事都是滿寶元這個區長在真正負責,久而久之,大家也習慣了聽滿寶元的指揮。至於曹巖溪,也就是個「牌位」了。其二是滿寶元本身比較過硬,立身較正,不怎麼貪錢,也不仗勢欺人,姓格直爽,很能和下屬的幹部們打成一片。第三個原因,則與滿寶元的出身有關。北欒區最大的宗族姓氏,既不是張也不是馬,而是滿姓。在外人眼裡,滿寶元就是北欒區最大宗族勢力的「代表」。
夏利將滿寶元留在身邊作陪,自然是要叫其他幹部明白,你們的「大哥」已經降服了,你們這些小魚小蝦,就不要想鬧,乖乖配合市委前秘愈彥的工作。
對於夏利心中所想,滿寶元心裡明鏡似的,但臉上並不帶出來。他也是軍人出身,懂得下級服從上級的重要姓。而且夏利也是新任縣委書記,正要借人頭立威,曹巖溪已經被擼掉了,滿寶元可不想成為下一個。
反正現在你夏書記在,一切由你做主。等你回了縣城,北欒區的工作怎麼做,再商量吧。你堂堂縣委書記,總不能沒事就往北欒區跑吧?真要是多跑幾趟,怕是愈彥的威信就全毀了,再也休想立得起來。一個長不大的奶孩子,還想服眾,那不是開玩笑麼?
這一點,其實愈彥心裡也明白,對夏利這麼幹,確實有點不以為然。但夏利總歸是一番好意,他又是縣委書記,愈彥總不能請他這就回府去,不要再呆在北欒區了吧?
耳裡聽得夏利語重心長地和北欒區的主要負責幹部們談話,恩威並施,時不時表揚「愈書記」幾句,愈書記心裡頭那個無奈啊!
再看允山,臉上的表情就更有意思了。
允山正襟危坐,白胖胖的臉龐上自始至終帶著溫和的笑容,不時在一旁點頭,露出歡喜讚歎的神情,似乎對夏書記的高瞻遠矚,打從心眼裡佩服。偶爾也會接過夏書記的話頭說上一兩句,無非是加重語氣,肯定再肯定罷了。不過從他似乎有意無意地從愈彥臉上瞥過的眼神裡,卻能夠讀到一絲隱藏得很好的嘲諷之意。
估計縣裡很多領導,尤其是任聲,都在等著看愈彥的笑話吧!
也是等著看夏利的笑話。
北欒區區委委員加上一鎮五鄉的黨委書記,十好幾人,夏利盡量壓縮談話時間,卻也花了兩三個小時,好不容易總算是談完了,天色已經不早。夏利又單獨叮囑了愈彥一番,這才和允山一起,登車返回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