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來,夏利悶了很久沒有出聲。
如果不曾死人,這起宗族械鬥案件就比較好處置。鑒於桃城縣民風強悍,境內宗族勢力「雄厚」經常發生比較大規模的鬥毆事件,上級對這個還算體諒。
這種偏僻落後地區,歷史上形成的「宗族敵視」情形,也不能完全怪在當權者頭上。
只要不死人,一般上級都不會太過追究的。
但是死了人,情況自然又不一樣。
夏利現在最鬱悶的,還不是怎麼向上級交待,他鬱悶的是怎麼處理這個事情。在崖山,他確實是說了「既往不咎」的話,也一再向村民保證,他不是來抓人的。但那是權宜之計。當時不那麼說,壓根就穩定不了人心,控制不了事態。如今打死了人,如果就此不了了之,卻如何服眾?
先拋開法律的尊嚴不談,桃城縣的宗族勢力,遠不止局限於六喬鄉一隅之地,其他地方的宗族更大,人。更多。眼下六喬鄉打死了人都不處理,其他的宗族勢力豈不是更加肆無忌憚?萬一再來一兩回大規模的宗族械鬥,再多打死幾個人,夏利這個縣委書記就真的不用做了。
弄不好想退回去做農業局長都沒有可能。
但真要嚴肅處理,將械鬥雙方的頭頭抓幾個來判刑,夏利又擔心會進一步激化六喬鄉張姓和馬姓族人,說不定還會引起宗族勢力和國家強權機關的衝突。
這也不是沒有先例的。
而且,夏利是個要面子的人,既然當眾說了不追究,反手就去抓人,似乎也有點說不過去。堂堂縣委書記,豈不是成了反覆無常的小人?
怎麼辦?
向張思文請教,顯然不現實。
這樣的事情,身為縣委書記,沒有一點主見,還要讓市委書記勞神費力,給他想辦法,張思文一准後悔當初看錯了人。
夏利突然想到一個人,,愈彥。
也不是說夏利就如此相信愈彥。其實夏利也覺得這樣的事情和愈彥商量,不會有什麼結果。畢竟愈彥年歲太輕,或許有些政治眼光,論到處理地方糾紛的經驗,那就太欠缺了。
但現在除了愈彥,暫時也沒有其他親信之人可以商量解決。
煩躁不安的時候,找個信得過的人說說話,也是緩解緊張情緒的一劑良方,何況愈彥還是市委一秘,也最瞭解張思文的想法。
其實愈彥也一直在思考這個事情善後事宜。
當然,學習這其中治理地方的手段,也是重要的原因,因為相信不用多久,他就需要親自處理這方面的事物了。
「愈彥啊,這個事情,還真是麻煩……」
夏利在長沙發上坐了下來,就著愈彥的手裡點著了香煙,頭往後一靠,輕輕舒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
在愈彥面前,夏利不再隱瞞自己的真實想法。
愈彥也抽著煙,沉吟著說道:「夏書記,我個人的意見,還是應該嚴肅處理。這種事情,不能慣。一慣就要出毛病。古人云,治亂世用重典,虎冠之吏,血流四十里,然後四鄉平安。我們桃城,偏僻落後,宗族勢力錯綜複雜,動不動就械鬥,治安都搞不好,長此以往,又談何經濟建設?我看,就得殺一做百。」
夏利緩緩點頭,說道:「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又擔心馬上去抓人,會刺激那些村民,要是再引發一場衝突,那就真不好收場了。」
夏利這個擔心,愈彥也仔細考慮過,當下說道:「夏書記,這事應該由申局長來想辦法。他是公安局長,就是管這種事情的。怎麼抓人不引起村民的反彈,是他的分內之事。」
「他?哼哼,我看指望不上!」
夏利氣哼哼地說道。
之前申金生的表現,著實讓夏利不滿。雖然說體力不佳,並不是申金生的過錯。很多中年男子,都是這樣的狀況。但身為公安局長,竟然連走路都走不過縣委書記,也太扯淡了點。在夏利想來,公安局長就得是鐵錚錚的漢子,殺伐決斷,雷厲風行,非如此,怎能保一方平安?
愈彥笑道:「夏書記,客觀來說,申局長除了體力差點,組織能力和領導能力還走過得去的。他以前不是做公安出身,能有這樣的表現,就算不錯了。」
愈彥這也是實話實話。
他的觀點,和夏利不大一樣,倒也並不覺得,公安局長就得是個「莽漢」。比較而言,愈彥更希望公安局長是個智謀型的人物。
畢竟一地的治安,不是靠公安局長「凶悍」就能搞得好的。
這是個綜合性的工程。
「面且,往往四體不勤的人,點子反倒比較多。用腦多過動手嘛。」
愈彥又加了一句,之前申金生幫過他一次,愈秘書對申金生的印象還算可以。
夏利微微頜首,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認可愈彥的判斷,頭往沙發上一仰,沉思稍頃,說道:「這個事,還是應該上常委會討論一下。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嘛。」
愈彥笑著點了點頭。
夏利治理地方的經驗可能暫時還比較欠缺,多召開常委會,聽聽那些「老鳥」的意見,很有好處。
愈彥作為市委一秘,一個上頭下來的人,再加上之前張思文對夏利的叮囑,於是愈彥也就有了資格參加桃城縣的縣委常委會。當然,愈秘書的職責是負責傾聽和記錄。只帶耳朵和手,不帶嘴巴的。
這樣鍛煉自己的機會,愈彥自然也不願意錯過。
夏利通過縣委常委會來集思廣益,愈彥何嘗不是「汲取經驗」?
事實是,多數縣委常委的意見,倒是和愈彥的意見一致。
大家都認為應該好好整頓一下這股歪風邪氣。多年來,桃城縣宗族勢力械鬥不斷,隔不了多久,就要鬧一出。只是規模大小不同而已。而每次一鬧,都要讓縣裡的領導們頭痛好久,為了擦屁股的事情,搞得焦頭難額。
現在就應該抓幾個為頭的傢伙,判他幾年徒刑,做個榜樣看還有沒有人跟看來。
縣長馬河的發言,卻引起了愈彥的興趣。
馬河也贊同大部分常委的意見,認為應該嚴肅處理。不過除了殺一微百,馬河還講了其他方面的問題。
馬河認為,宗族械鬥是一種封建殘餘。和經濟發展的速度有關。越是偏僻落後的地區,就越是容易引發這樣的宗族械鬥。怎麼沒見縣城發生宗族械鬥?
所以,嚴肅處理領頭人,「殺一儆百」只是治標,不能治本。要想根絕這種封建殘餘現象,唯一的辦法,就是加速經濟發展。經濟搞上去了,農村富裕了,眼界自然就開了,大家的心思一活泛,誰還有興趣去打群架?
都忙著賺錢呢!
對馬河這個發言,愈彥深以為然。
倉麋足,知禮儀!
應該說,愈彥對馬河的印象很是一般,但馬河三十幾歲能做到縣長,必有過人之處。觀感不好,不妨礙愈彥向他學習治理地方的經驗。
至少馬河的眼光,還是比較超前的,緊緊盯住經濟建設不放鬆,也算是盡職盡責。
既然多數常委都贊成嚴肅處理,常委會的意見,就比較統一了,夏利最後拍板,決定「殺一儆百」。至於具體如何落實,自然要著落在公安局頭上。
討論完此事的處置措施之後,夏利提出了第二個議題:改組北欒區的領導班子。
事實證明,曹巖溪確實不合適擔任北欒區區委書記的職務了。這個人的工作熱情早已消褪,只是在混日子等退休,再放在這樣重要的位置上,完全不能勝任。
對於夏利提出來的這個議題,常委們倒也並不吃驚。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一來曹巖溪年齡偏大,工作不積極,走到了將他撤下來的時候。二來,夏利上任縣委書記三個月,也該立威了。此番宗族械鬥,就是個很好的機會。撤換一個老資格的區委書記,頗能收到震懾人心的效果。縣級幹部,夏利動不了,區委書記,已經是正科級幹部裡含金量最高的職務了。
夏利如果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抓住的話,這個縣委書記還真是白幹了。
這個提案,也很順利地通過了。
曹巖溪別看參加工作的年頭很久遠,因為常年在北欒區那樣偏僻之地任職,與縣裡的頭頭們並沒有太多的交往,關鍵時刻,自然也不會有人站出來給他說放再說了,夏利明擺著要拿他的烏紗帽立威,此時出來給曹巖溪說話,就是刻意要和夏利過不去了。誰又會願意做這個出頭鳥?
常委會議一致通過,免去曹巖溪北欒區區委書記職務,另行安排工作。北欒區委的工作,暫時由區委副書記、區長滿寶元主持。
這次宗族械鬥事件,愈彥從頭至尾都參與了。但從頭至尾,愈秘書也只是將自己當做一個看客。最多只是在幕後給夏利出點主意,以他現在的身份,還上不得正經台盤。
但愈彥沒有想到的是,要不了幾天,這個事就跟他真的扯上關係了,而且是最直接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