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群雄急忙向這人瞧去,只見這人身穿青袍,臉色灰敗,眾人卻都不認得他是誰。
這時譚公忽然叫道:「啊,他是追魂杖譚青,對,就是他,他是『惡貫滿盈』段延慶的弟子。」
譚公這話一出,一旁的鐵面判官單正及他的五個兒子臉上齊齊變色,怒不可遏的同時卻也均是暗自驚懼。
原來那日在無錫城外天寧寺中,西夏一品堂的征東將軍赫連鐵樹、以及一品堂的一眾高手都中了阿朱所放的「悲穌清風」之毒,不僅讓凌牧雲等人得以輕鬆的解救出了丐幫群豪以及譚公譚婆、鐵面判官單正等武林大豪,自己一群人也盡數落在了丐幫的手中,反成了丐幫群豪的階下之囚。
譚公譚婆和趙錢孫等本只是受邀去做個見證,沒想到卻遭此無妄之災,落在西夏人的手中,堂堂武林大豪的身份卻受囚禁折辱,自覺顏面大損,因此在被解毒救出之後也沒再多呆,當即便向丐幫群豪告辭離去。
而鐵面判官單正因與丐幫的徐長老以及其他幾位丐幫長老交情不差,因此便沒忙著離開,留了下來與丐幫眾人一起商議如何處置西夏一品堂眾人。
卻沒想到不久之後號稱「天下第一大惡人」的段延慶忽然趕到,鐵面判官單正一家以及丐幫群豪竟無一是他的敵手,被他從手中奪去了奇臭解藥,解除了一品堂眾高手所中之毒。
一品堂眾人群起反戈而擊,鐵面判官單正與丐幫群豪反而吃了大虧,單正更是被段延慶打得當場吐血,養了一個多月的傷才好。因而泰山單家父子六人對於段延慶都是既恨且懼,此時再度聽到這個「惡貫滿盈」段延慶之名,還是忍不住心中忐忑。
只見追魂杖譚青臉上肌肉扭曲,顯得全身痛楚已極,雙手不住亂抓胸口,從他身上發出話聲道:「我……我和你無怨無仇,何……何故破我法術?」說話之聲仍是細聲細氣,只是斷斷續續,便似上氣不接下氣一般,只是口唇卻是絲毫不動。
群豪見了,盡皆駭然。怪不得先前他藏在人群中冷嘲熱諷,任群雄幾次向聲音發出處注目查察,卻始終沒有發現是誰在開口說話,原來這人根本就不用開口,聲音乃是從身體裡發出來的。
大廳上只有寥寥數人才知他這門功夫乃是腹語之術,若與上乘內功相結合,便能迷得對方心神迷惘,失魂而死。但若遇上了功力比便更深的對手,施術不靈,卻會反受其害。
凌牧雲不禁暗自搖頭,這追魂杖譚青還真是自己找死,你挑釁誰不好,偏偏去挑釁喬峰?這下功法被破,就因為嘴巴損了點便把一條性命搭上,這多不值?
這時就見薛神醫怒道:「你是『惡貫滿盈』段延慶的弟子?我這英雄之宴,請的是天下英雄好漢,你這種無恥敗類,如何也混了進來?」
忽聽得遠處高牆上有人說道:「什麼英雄之宴,我瞧是狗熊之會!」
他說第一個字相隔尚遠,說到最後一個「會」字之時,人隨聲到,從高牆上飄然而落,身形奇高,行動卻是快極。屋頂上不少人發拳出劍阻擋,都是慢了一步,被他閃身搶過,大廳上不少人認得這人,正是四大惡人中排行在末的「窮凶極惡」雲中鶴。
只見雲中鶴晃眼間便已飄落庭中,身形微晃,便已掠入大廳之中,一把抓起譚青,疾向著薛神醫衝來。
「大膽!」「賊子爾敢!」
廳上眾人都怕他傷害薛神醫,頓時有七八人搶上相護,哪知道雲中鶴早已算定,使的是以進為退、聲東西擊之計,見眾人奔上,早已閃身後退,飄身從窗戶出了大廳,一縱身便已上了廳旁不遠的高牆。
此番前來聚賢莊中的好手著實不少,真實功夫勝過雲中鶴的,沒有三四十人、也二三十人,只是被他佔了先機,誰都猝不及防,加之他輕功高極,一上了牆頭,那就再也追他不上了。
凌牧雲固然有本事將雲中鶴留下,但見他臉色白中泛黃,步履輕忽不穩,顯然不僅前番被他所踢出的內傷尚未痊癒,腎水也已被他先前所留的暗勁所損,男人的能力只怕已經被廢,心中一動便沒有出手。
場中群雄之中已有不少人探手入囊,想要掏摸暗器打他,而原本在屋頂駐守之人也紛紛呼喝著過來攔阻,但眼看著雲中鶴身形即將跳出牆外,都已經來不及了。
「留下吧!」
就在這時,猛聽得喬峰一聲斷喝,揮掌凌空拍出,雄渾掌力疾吐而出,便如一股無形巨浪洶湧而出,頓時擊在了雲中鶴的背心之上。
雲中鶴悶哼一聲,身子一晃,重重的摔了下來,口中鮮血狂噴,有如泉湧一般。那譚青卻仍是直立,只不過忽而踉蹌向東,忽蹣跚向西,口中咿咿啊啊的唱起了小曲來,十分的滑稽。然而大廳之上卻誰也沒笑,只覺眼前之情景怪異可怖之極,實是生平所未睹。
薛神醫精通醫術,自知雲中鶴受傷雖重,但只要回去好好醫治調養,性命還無大礙。但譚青功法被破心魂俱失,天下已無任何靈丹妙藥能救他性命了。
想起喬峰只是輕描淡寫的一聲斷喝,一掌虛拍,便有如此威力,若想要取他的性命,廳上群豪人數雖多,只怕卻未必有誰能夠阻擋得住,思及先前對喬峰不客氣的言語,薛神醫不由得背出冷汗。
於此同時,薛慕華又忍不住想起凌牧雲前番教訓他的言語來,與這喬峰相比,他以前結交的那些武林高手立時便顯得無能起來,如果真請動這喬峰去對付丁春秋,只怕丁春秋也是難以應付。也許凌牧雲並沒有說錯,他真就是個蠢材!
就在薛神醫心中念頭轉動之際,只見譚青咿咿呀呀了幾聲之後便即直立不動,再無聲息,雙眼睜得大大的,只是其中卻再無半分神采,竟已是氣絕身亡。
群豪見此情景都不由得心情複雜,方才譚青出言侮辱在場群雄,群雄盡皆十分氣惱,只是找不到說話之人,氣了也只是白饒,這時眼見喬峰一到,立時便將此人治死,均感痛快,不過再一想到喬峰現如今的敵對身份,心中都不免暗暗感歎:「這樣的一個人物,若還是我漢人英豪多好,怎麼就成了契丹胡虜呢?真是可惜,可惜!」
這時只見雲中鶴緩緩的掙扎著站起,蹣跚著出門,走幾步,吐一口血。群雄見他傷重,誰也不再難為他,均覺得這雲中鶴罵他們是『狗熊之會』,卻誰也奈何他不得,反倒是喬峰這個對頭出手,才為眾人出了這口惡氣。只是這惡氣雖出,心中卻頗不是滋味,有些過往與喬峰有過交情之人,心中更是不勝唏噓。
這時忽聽喬峰說道:「兩位游兄,在下今日在此遇見不少故人,此後是敵非友,心下不勝傷感,想跟你討幾碗酒喝,不知可否?」
眾人聽他忽然要喝酒,都是大為驚奇。不過像凌牧雲等熟知他為人的人卻知道,喬峰本性豪爽嗜酒,然而卻不會因酒而誤事,反而會酒壯豪氣,更增雄威。此番既然要酒,只怕是已在心中做好了準備,要縱情大戰一場了。
游氏雙雄之前與喬峰並無什麼交情,因而對喬峰此舉卻是不明所以,不過喬峰這又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當即便吩咐莊客去取酒。
聚賢莊今日開英雄之宴,酒菜自是備得極為豐足,片刻之間,莊客便已經取了酒壺、酒杯出來。
喬峰道:「小杯何能盡興?相煩取大碗裝酒。」
兩名莊客便取出幾隻大碗,一壇新開封的白酒,放在喬峰面前桌上,在一隻大碗中斟滿了酒。
喬峰道:「都斟滿了!」
兩名莊客便依言將幾隻大碗都斟滿了。
喬峰端起一碗酒來,說道:「這裡的眾位英雄,多有喬峰往日舊交,今日既有見疑之意,那咱們便乾杯絕交。哪一位朋友要殺喬某的,先來對飲一碗,從此而後,往日交情一筆勾銷,我殺你不是忘恩,你殺我也不算負義,天下英雄,俱為見證。」
眾人一聽,都是一凜,大廳上一時鴉雀無聲,各人均想:「我如上前喝酒,難保不會中他暗算,他這劈空神掌施展出來,如何能夠抵擋?」
「喬峰,我來和你喝!」
便在這一片寂靜之中,忽然響起一個洪亮女音,接著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老太婆來,正是譚婆。
「阿慧!」「小娟!」
她這一出來,一高一矮兩個老者也隨之從人群中跳出,正是譚公和趙錢孫二人。他們兩個一個心牽愛妻,一個心掛師妹,都怕譚婆中了喬峰的暗算,因此都跟了出來。
譚公一見趙錢孫也與他一起跳出,當即雙目怒瞪:「你出來幹什麼?」
趙錢孫也是毫不示弱,把脖子一挺道:「我掛念我師妹,你管得著麼?」
譚公道:「那是我老婆,用不著你來閒操心。」
趙錢孫道:「那是我師妹,我憑什麼就不能關心?」
譚公道:「你打得過喬峰麼?」
「我是打不過,難道你就打得過了?」趙錢孫反唇相譏道。
眼見兩人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又都是武林大豪的身份,卻因為爭風吃醋吵得面紅耳赤,你擼胳膊我捲袖子的似乎就要大打出手,在場群豪在驚愕之餘無不大感好笑,原本因為喬峰而沉悶肅然的氣氛頓時為之一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