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家裡的幾個女孩子在陪著老太太說笑。」易大夫人笑著解釋,免得宋家人誤會易家沒有規矩。
紀芸不甚在意地笑道:「老人家都喜歡兒孫們圍繞在膝下說說笑笑的,我家老太太也這樣。」
江易氏和易大夫人陪著紀芸往房裡走去,宋箬溪姐妹三個就並肩跟在後面,進了門,看到一位身穿著玄底繡團花褙子的老太太歪在一張三面鑲玉的圍屏榻上,身邊的圓墩上坐著四位穿紅著綠的姑娘。
「宋姐姐,你來了!」江唯雖和易老太太說話,卻一直用眼角瞄著門外,看到宋箬溪進來,起身迎了上來道。
穿紅衣的是易家大房的大姑娘易友貞,穿藍衣的是易家二房的二姑娘易友賢,穿綠衣的是二房的三姑娘易友德,三人在看到易大夫人等人進了門後,紛紛站了起來。
宋箬溪揚唇,對江唯微微淺笑。
紀芸不管小女兒們的事,笑著向易老太太行禮,「老太太安好。」
「宋夫人快別多禮。」易老太太不等紀芸把禮行下去,已起身伸手攔下。她雖年長,但無誥命在身。易家先祖在前朝曾官居一品,可閩國立國後,易家再無人出仕,到易大老爺這一輩已有四代。宋綏是五品官階,紀芸就是五品宜人,比她這個白丁老人的身份要尊貴,紀芸能給她行禮,已經令她十分驚喜,這位宋夫人不以官職為傲,願尊敬老人家,值得結交。
易家無人在朝中為官,可靠著辛平縣那座玉山和數千畝良田的田租及幾個城鎮裡十幾個鋪子的租金,也能衣食無憂,富貴綿長,可是畢竟從清貴的官宦之家沒落成清閒的農耕之家,易大老爺有意讓兩子入朝為官,重振家勢,只是還有著讀書人的清高,來往多是些文人墨客,不願主動結交官吏。這一次因小則小唯的事,與知府攀扯上了關係。在知府後面還有宋紀兩家,對日後兩子出仕有幫助,最讓易家人滿意的是這不算主動結交,是為了表達感謝之情。
江唯已攜了宋箬溪的手,把她拖到易老太太面前,笑盈盈地道:「外祖母,這就是小唯跟您說起過的宋姐姐,您瞧瞧,她是不是比小唯漂亮多了?」
「老太太好,老太太萬福。」宋箬溪的手被江唯牽著,不好收襝行禮,只得微微屈了屈膝,表示意思。
易老太太人老眼不花,早就看到隨三位夫人進來了三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三位姑娘釵環裙襖皆是一樣的,就連挽得髮髻也相同的,可讓她一眼看到的是宋箬溪,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容貌是三姐妹中最出色的,還有她的氣質超塵脫俗,縱使她身上穿著代表富貴的牡丹,卻依舊淡雅的宛若世外的一枝幽蘭。
「宋姑娘的確比你要漂亮的多。」易老太太笑著點頭道。
紀芸謙虛地笑道:「老太太抬愛,我家溪兒可不及江姑娘甚多。」
宋箬池和宋箬涓上前來給易老太太行禮請安。易家的三位姑娘給紀芸行禮。易老太太和易大夫人初次與宋氏三姐妹見面,有表禮贈送,用紅木鑲玉盒子裝著,外表一般無異,看不出誰厚誰薄。
紀芸也送給易家姐妹和江唯見面禮,也是用清一色的紅木雕花盒子裝著。七位姑娘又互相見禮,一番繁瑣的客套後,落了座,婢女奉熱茶。
宋箬溪輕舒了口氣,微微垂瞼,端杯喝茶,姿勢優雅。宋箬池和宋箬涓的表現也不差,左手端起茶杯,右手輕拈茶蓋,尾指微微翹起。
易老太太和易大夫人看在眼中,唇邊帶著淡淡的笑意,聽說宋家二姑娘剛從寺裡回來,可看這坐立行走,卻不像久居方外的人,另外兩個雖是庶出,舉止端莊大方,由此可見宋家的閨學果然不凡,姑娘尚且如此,少爺的教養必然更好,易家就該與這樣的人家交好。
兩家不熟,家常理短不好聊,不過說了幾句姑娘們的穿著打扮,教養心得,家中有幾個子女,又閒扯了幾句廣陵府附近的風光如何。幾位姑娘安靜的坐著,唇邊都帶著得體的淺笑。
「我們說我們的話,你們幾個就別拘在這裡了,去園子裡轉轉吧!」易老太太輕笑道。
易友貞答應著,領著其他六人出門往花園去。花園十分精巧別緻,小橋流水,亭台樓閣,假山點綴,各色菊花開的正艷,與盛放的黃葵交相輝映。
在假山的有一個小巧的木構四方亭子,亭中已備好熱茶點心,易友貞招呼眾人坐下喝茶,眾人可居高臨下的欣賞花園景色。
「大姐姐,有如此美景,何不命人來吹幾套曲子?」江唯笑盈盈地道。
「唯妹妹提議甚好,愚姐不曾想到,當真是失禮。」易友貞略帶歉意地對著宋箬溪姐妹笑了笑,喚身邊伺候的丫鬟去傳家裡伺候的來這裡吹幾套曲子。
「記得只要簫琴便好。」江唯是風雅之人,在後面補充道。
「慢著,大姐姐,與其聽她們吹,還不如我們自己來。祖父常說,自娛自樂,方是大樂。」易友德扭頭看著宋氏三姐妹,「不知道三位宋姑娘擅長什麼樂器?」
「我家二姐姐彈箜篌,三姐姐彈琵琶。」宋箬涓不等宋箬溪答話,搶先道。
宋箬池微蹙了下眉梢,看了眼宋箬溪,見她沒有露出不悅的神色,輕舒了口氣。
易友德拍了拍巴掌,欣喜地道:「太好,大姐姐和唯姐姐撫琴,二姐姐彈箏,宋三姑娘彈琵琶,宋二姑娘彈箜篌,我吹洞簫,宋四姑娘,你會什麼呀?」
「我同三姐姐一樣,會彈琵琶。」宋箬涓笑彎了雙眼,想起許姨娘的話,要指著太太幫著找到極好的婆家那是不可能,凡事還要多打算才是。今日難得來易家做客,這一路看來,易家的家世極好,若能得了她們的喜歡,她的婚事就有著落了。
「三妹妹,宋姑娘她們是來做客的,不可無禮。」易友賢不贊同看著易友德,裝規矩裝了這麼一會,就原形畢露了,真是急死人了。
「這有什麼,我們都差不多大,沒必要像那些老古板一樣,講虛禮,玩玩樂樂,隨意點不好嗎?」易友德嬌縱的撇嘴道。
「易三姑娘說的極是,隨意點好。」宋箬涓笑道。
「好了,你也別叫我易三姑娘,我明年三月就十一歲,你多少歲了?」易友德牽起她的手,友好地問道。
「我明年二月就十二歲了。」
「那我叫你涓兒姐姐,你叫我德兒妹妹吧!」
「好,德兒妹妹。」
江唯笑道:「你們都姐姐妹妹叫上了,索性我們就排排年齡,別姑娘姑娘的叫了,顯得生分。」
易友貞和宋箬溪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那抹笑意,順著這幾個小的的意思。把年齡一排,易友貞與宋箬溪同年同月,比宋箬溪早了六天出生。易友賢和宋箬池同年,生日相差三個月。江唯和宋箬涓同年,生日相差一個月,易友德年紀最小。
姐姐妹妹叫了一遍後,易友貞讓丫鬟取來她們常用的幾套樂器,如易友德所言的自娛自樂起來。她們這廂叮叮咚咚的玩得熱鬧,那廂易家兩位少爺及江則陪著宋淮也進了園子。
聽到樂聲,易家二少爺易孝齊笑道:「這定是妹妹們在園中取樂玩鬧。」
四人沿路向前行去,遠遠的就看到假山亭子內坐著幾位姑娘,穿紅著綠,隔得遠,雖看不清容易,但珠圍翠繞,花團錦簇的,令人賞心悅目。
「大哥,我們何不過去瞧瞧她們在做什麼?」易孝齊年少貪玩,提議道。
易家大少爺易孝修為人古板謹慎,想到宋淮是外男,不便與妹妹相見,再者,妹妹在亭中,宋家姑娘必定也在,他們對宋家姑娘而言也是外男,貿然前去,有失禮儀,甚為不妥。
「大哥,既結通家之好,便是世兄世妹,那有這麼多忌諱。淮弟,表弟,你們說我這話說的可對?」易孝齊對長兄的性情十分瞭解,腦子一轉,就想出了這番說辭,還強行拉宋淮和江則配合他。
宋淮一怔,啞然失笑。
江則左手握拳放在嘴前,輕咳一聲,道:「我們並非刻意與她們相見,只是在花園裡偶遇上,若不去見禮,反到顯得太小家子氣,不知變通。」
「表弟說的沒錯,太小家子氣,太不知道變通了。」易孝齊重重地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道。
易孝修有幾分無奈地看著易孝齊,二弟的性子還要再磨磨才行。
「易大哥,小弟來府中做客,沒想到在花園裡遇上了貴府的姑娘,應當要上前行禮請安才是。」宋淮擔心宋箬溪被人欺負,想去看看姐姐。
一比三,易孝修只能順大流,去亭子給諸位姑娘見禮。婢女們看到四人走來,向亭子裡玩得開心的姑娘們稟報道:「姑娘,大少爺,二少爺和表少爺,還有另外一位公子過來了。」
易友貞和易友賢已經彈奏完畢,現在是宋箬池在彈琵琶,聽到稟報,就停了手。
領頭的男子穿著寶藍色暗花錦緞袍子,腰間繫著錦帶絲絛,容貌俊郎,眉宇帶著濃濃的書卷氣。
與宋淮並肩而行的少年,膚色稍黑,容貌與易大夫人有幾分相似,五官端正,穿著白底繡紅團花圓領袍,比宋淮高了一個頭,顯得比較健壯。
走在最後的是江則,他容貌在四人中最為出眾,穿著天藍撒花圓領袍,腰間懸掛著青玉雙魚佩,宋箬涓看到他眼中亮光閃動,砰然心動,不由暗讚了句,美哉,少年郎。
易家三姐妹也在打量宋淮,見他穿著雪青繡五彩團花圓領袍,相貌堂堂,顧盼生輝,有一股子兩位兄長沒有的威嚴氣勢,果然是官宦之後,與常人不同。
眾人又要進行一番行禮問候。易氏三姐妹和江唯皆是規規矩矩的向宋淮收襝行禮,「小女見過宋公子。」
宋淮躬身一一還禮,自稱小可,稱對方為姑娘。
宋箬溪和宋箬池分別上前給易家兄弟和江則行禮,自稱小女,稱對方為公子。
「箬涓見過三位公子。」宋箬涓略略抬首,衝著江則抿嘴一笑,眸光流轉,帶著一絲嫵媚的風情。
宋箬溪、宋淮和宋箬池同時皺眉,以閨名自稱已然失禮,抬頭看江則笑,更顯輕浮,只是當著眾人面,又在別人家作客,不好出言訓斥她,只得假裝不在意,把頭偏開。
江則神色未變,淡然還了禮,「小可見宋姑娘,宋姑娘有禮。」
亭內太過狹窄,四位公子沒有進去,站在亭外。易孝齊看亭中擺著豎箜篌,笑問道:「『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不知這箜篌何人會彈,能不能彈一曲,讓我等感受一下什麼叫做『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如何?」
「我家二姐姐會彈。」宋箬涓又跳了出來。
宋箬池心底微顫,看向宋淮,果見他眼中閃過一抹怒意,暗暗叫苦,四妹妹今日是怎麼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錯。
宋箬溪這次到沒往深處想,搬來箜篌本來就是要彈的,不過是多了四位聽眾罷了,淡然淺笑,在箜篌前坐下,一曲《清音水調》從指尖緩緩流出。
隨著樂曲,彷彿看到沙灘上,水鳥晚棲,池塘邊,夜色朦朧。剎那間,雲層被風兒撥開,月光下,花兒婆娑弄影。層層簾幕遮住了點點燈火,夜已深,風未停,猶自吹拂;清晨起,落英繽紛,滿徑花香,人在景中行,漸行漸遠,樂聲轉緩,慢慢的消失。
宋箬溪回來數日並沒有彈過箜篌,宋箬涓以為她久居寺中,不曾彈過,技藝已然生疏,今日定會丟醜,卻不想,她彈得如此悠揚婉轉,令人聽而忘憂,沉浸其中。
一曲終了,宋箬溪站起來,欠了欠身,謙虛地道:「小女獻醜了。」
「宋二姑娘太謙虛了,這曲子彈得太好聽了!我從來沒聽過如此優美的樂聲。」易孝齊讚不絕口。
江則讚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宋淮微微揚唇,眸中帶著濃濃的笑,對他們的稱讚,與有榮焉,他的姐姐自然是世間無雙的人,誰都比不上。
易友德撲上來抱著宋箬溪的手臂,撒嬌道:「溪兒姐姐,你教我彈箜篌好不好?」
宋箬溪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了一跳,低頭看著她紅粉撲撲的小臉,甚是可愛,笑應道:「好。」
「謝謝溪兒姐姐,溪兒姐姐真好。」易友德嘴巴甜甜地道。
「宋二姑娘,你別看三妹妹現在一副乖巧的模樣,其實她的性子最刁鑽古怪,你可別被她騙了,到時候她會讓你頭痛不已。」易孝齊好意提醒宋箬溪。
「二哥,你好討厭!那有這麼說自己妹妹的。」易友德氣惱,跺腳不依地嚷道。
易孝齊翻了個白眼給她,「我說的是事實,免得二姑娘上了你的當,脫不了身,叫苦不迭。」
「你你……」易友德拿他沒辦法,扭頭跟宋箬溪解釋,「溪兒姐姐,你聽他胡說八道,我很乖,我一定聽你的話。」
宋箬溪輕笑出聲,安撫快要炸毛的易友德,「我不會聽他的話,我知道,你很乖,你會聽我的話。」
易友德滿意了,回頭沖易孝齊示威地一笑。易孝齊回了她一個鬼臉。易孝修只覺頭痛,有客人在,二弟三妹也不知道要收斂,還在胡鬧,真是失禮,太失禮了!
宋箬涓有意要引起江則的注意,逕直抱起琵琶,叮叮咚咚地彈起《思春》,春來溪水漲,郎搖船門前過,妾提裙下妝台,偷偷來相訪,船小空惆悵。何日妾為紅菡萏?何時郎為花底浪?相親相依無隔障。
聽宋箬涓彈出此曲,宋淮氣得險些吐血,宋家的臉都讓她給丟光了。宋箬溪撫額,初次見面,就當眾向男人表達愛慕之情,真不知道是該佩服宋箬涓的大膽,還是該鄙夷她沒有腦子;宋箬池則用看瘋子的目光看著宋箬涓。
易家兄妹五個神色僵硬,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江氏兄妹面面相覷,宋箬溪清雅脫俗,宋淮穩重大方,另一位宋姑娘也還守禮,怎麼這位宋姑娘會如此的不莊重?
好在這令人無語尷尬場面,被來請她們回廳吃中飯的婢女給化解了。眾人出了亭子,下了假山,男往左,女往右。
宋箬涓猶不知已丟了臉,不停地回頭張望。宋箬池氣極,用力拽著她的胳膊,壓低聲音,咬著牙問道:「四妹妹,你這是在做什麼呀?」
「我做什麼,不要你管。」宋箬涓甩開她的手,看著遠去的江則,眉尖微蹙,他怎麼都不回頭看看她呀?
回廳中,多了位身懷六甲的婦人,正是易友賢姐妹的親娘易二夫人。宋氏姐姐又與她見了,易二夫人也準備了表禮相贈。
眾位姑娘都沒提及剛才的事,應酬完畢,宋家人坐著馬車回家。到了二門外,宋淮翻身下了馬,瞪著宋箬涓,對紀芸道:「娘,你趕緊請個教養嬤嬤回來,好好教教爹的好女兒,免得出去丟人現眼。」
說罷宋淮一甩衣袖,去書房寫先生佈置下來的功課。
紀芸一聽這話,知道在易家有事發生,將姐妹三個帶回院子,把婢女摒退,盯著宋箬涓,沉聲問道:「四丫頭,你在易家做了什麼?」
「母親,女兒沒做什麼事。」宋箬涓不認為她做錯了。
紀芸冷笑,「三丫頭,你說。」
宋箬池低頭咬了咬唇,「四妹妹,她……她……」
紀芸一拍桌子,「你吞吞吐吐的做什麼?」
「娘,還是我來說吧。」宋箬溪歎了口氣,把在花園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紀芸氣極反笑,「你從今起禁足,每日抄寫《女誡》十篇,沒有我的話,不許出門。」
「我又沒做錯事,母親憑什麼要禁我足,罰我抄寫《女誡》?」宋箬涓不服,梗著脖子喊道。
「罰你抄寫《女誡》就是要你知道,你做錯了什麼。你再敢頂嘴,就讓婆子打你的嘴。」紀芸咬牙切齒地道。
宋箬涓抿緊唇角,雖不敢再說話,但臉上的神色表明她並不甘願受罰。
「來人,把四姑娘請回院子去,好好的照看起來。」紀芸揚聲道。
如此,宋家姑娘又被關起來一位。
宋箬溪倒了杯茶給紀芸,勸道:「娘,消消氣。四妹妹,她還小,慢慢教,教得好的。」
「爛泥扶不上牆。」紀芸接過宋箬溪遞來的茶,看了眼還杵在一旁的宋箬池,「你回房吧!」
「女兒告退。」宋箬池行禮,退出房去,走到院子外,才敢抬手抹抹額頭上的冷汗,對宋箬涓的事,心有餘悸,嫡母帶她們出門應酬,明明是樁好事,偏被宋箬涓攪和成了禍事。
屋內,紀芸已經心平氣和,摟著宋箬溪問道:「你在園子裡見著了易家兩位少爺,你覺得他們的性情如何?」
「啊?」宋箬溪眨眨眼睛,「娘,你問這個做什麼?」
「易家有條家規,娘聽了很喜歡。」紀芸笑。
「什麼家規?」宋箬溪不解,易家的家規與宋家人沒有關係,這喜歡從何談起?
紀芸吊宋箬溪的胃口,端起杯子喝茶。
宋箬溪眸光微轉,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紀芸相中了易家,要給她議親?
「溪兒,想不想知道?」紀芸逗女兒。
宋箬溪真想說不想知道,但是,算了,還是順娘意,無奈地笑著點頭道:「想。」
「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紀芸對宋綏納妾內心是不願的,只是沒辦法反抗而已,當從易二夫人口中知道易家這條家規,簡直讓她欣喜若狂,她不願她的女兒受她同樣的苦。
「這個與我們家有什麼關係?」宋箬溪裝糊塗,眸光一轉,「難道娘打算也立這麼一條家規?太好了,未來的大嫂和未來的弟妹一定會很感謝娘的。」
「你在瞎扯什麼?」紀芸輕輕拍了她一下,「娘這是在為你謀劃。」
宋箬溪皺著一張小臉,不幸猜中,這是要為她議親,怎麼辦?她又不能告訴紀芸,她已私下把親許給了陸綮顏,只得道:「娘,我還小,這事不急。」
「不小了,明年六月就要及笄啦。」紀芸親暱地摸著她的臉,「剛生出時的小模樣還在娘的眼前,卻不想我女兒已經長大了,就要嫁人了。」
宋箬溪苦笑,現代十四歲,她在上初中,在情愛上還是朦朦朧朧的,到古代沒有戀愛,直接談婚論嫁,嗚呼,悲哉!
「這易家大少爺今年十九歲,二少爺今年十六歲,兩個人的年齡與你都相當,聽易大夫人的那口氣,這大少爺讀書要比二少爺好,當然二少爺也不弱,明年春闈兄弟倆都會下場,若是兩人通過,就能去京裡參加秋闈,要他們再通過,有宋家和紀家在,必能讓他們謀得好職位,到時候我的乖女兒就成了官太太。溪兒,你覺得他們兄弟哪個比較好?」紀芸分析兩兄弟的情況,覺得前景十分的美好。
宋箬溪見紀芸一副已認定易家的態度,腦子裡極速運轉,把身子一扭,撲在榻上錦墊,帶著哭腔嚷道:「人家在寺住了那麼久,才回來幾天,娘就急著把人家嫁出去,娘一點都不疼我。」
紀芸愣了一下,連忙解釋,「我的兒,娘不是這個意思,娘不是要急著把你嫁出去,娘是覺得易家不錯。」
「易家再不錯,也沒有自家好,娘不疼女兒,娘不要女兒。」宋箬溪繼續裝哭。
「你是娘的心肝寶貝,娘不疼你,還疼誰?我的兒,你快別哭,你把娘的心都哭碎了。我的兒,就是把親事定下來,娘也要留你到十八歲才能嫁。」紀芸撫著她的背,柔聲哄道。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要嫁人,我不嫁,我不嫁。」宋箬溪耍賴道。
「好好好,不嫁不嫁,我們不嫁。」紀芸沒想到宋箬溪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只好先順著她的意思道。
「娘,就算要議親,也得先細細打聽以後再決定,不能光憑著那條家規,就把女兒嫁過去。萬一他們是不納妾,可卻往那不乾淨的地方去鬼混,照樣能把人給活活氣死。」宋箬溪知道紀芸不過是那麼一說,等她轉身離開,說不定紀芸就給易家遞話,讓易家人請媒婆上門,才又想出另一套說辭來勸服紀芸。
紀芸聽這話有道理,笑道:「行了,娘會細細打聽後,再決定的。」
宋箬溪稍感放心,「娘,沒事,我先回房了。」
「去吧。」紀芸笑,讓婢女們好生伺候宋箬溪回房去。
另一邊,許姨娘知道宋箬涓被禁了足,急急忙忙往她住的院子去,在門口被婆子攔下了,無奈,只得把宋箬涓身邊的婢女叫出來打聽。
得知在易府發生的事,許姨娘不但不覺得宋箬涓做錯了,卻怪是紀芸太偏心,要把江家這門好親事留給宋箬溪。她壓根就沒想到江則比宋箬溪小三歲,就算紀芸願意把女兒嫁過去,江家母子也未必願意娶一房大媳婦。這話沒人跟她說,她氣呼呼地邊走邊小聲咒罵著紀芸母女。
「以為討好她,順著她,就能有好結果,現在怎麼樣?還不是被禁了足,還有抄寫《女誡》。」柳姨娘倚在門口,邊嗑瓜子,邊嘲諷地笑道。
許姨娘冷笑一聲,道:「等老爺回來,我跟老爺一說,四姑娘就會被放出來,還能得到一門好的親事。到是大姑娘,她八成會在院子養病養到死了。」
「啊呸!」柳姨娘朝她吐了口唾沫,「放你娘的狗屁,四姑娘才會被禁足禁到死,永遠都別想出來。」
「哼,走著瞧吧!」許姨娘扭著腰肢,從柳姨娘面前走過,留給她濃郁的胭脂香味。
「**。」柳姨娘衝著她的背影罵了聲,轉身回了房。
這天,宋綏回得不算晚,戌時初刻進的門,逕直往紀芸住的院子走去,半路上卻被許姨娘給攔住了。
許姨娘穿著一襲淡藍色的輕紗,半遮半掩的,隱隱約約透著美好的纖細的身軀,素腰一束,不盈一握,雙峰高聳,顫顫巍巍,雙目含情,媚意脈脈,朱唇微啟,欲語還休,雖已過三旬,朦朧月光下,看著卻像二八年華,還帶著少婦的韻味,見宋綏走近,嬌滴滴喚道:「老爺!」
宋綏停下腳步,微瞇著雙眼,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妾身在這裡等老爺呀!」許姨娘不停地拋著媚眼,「老爺,您辛苦了,妾身熬了人參湯給老爺喝,老爺隨妾身去妾身的院子吧,讓妾身伺候老爺安寢。」
且不說在這裡人來人往,離紀芸的院子又近,就庹炬的案子,已夠讓宋綏心煩,祺郡王府在不停地施壓,誠晉候府的人眼看就要到了,可是案子還是懸而未決,這兩府要是奏上一本,他這五年辛辛苦苦累積來的政績,只怕是丁點都沒有了,沒心情與許姨娘過多地糾纏,不耐煩地道:「有事說事。」
許姨娘被宋綏厲聲嚇了一跳,往後縮了縮身子,柔弱無措的模樣,頗惹人憐惜,只是此刻的宋綏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懶得再理會她,抬腿就要走。
「老爺,四姑娘被太太禁足了!」許姨娘一把抱住宋綏的手臂,急聲道。
宋綏皺眉,看著她,問道:「涓兒因何故被太太禁足?」
「今日太太帶三位姑娘和二少爺去易府作客,四姑娘深得那府中有幾位夫人的喜歡,四姑娘隨易府的姑娘去花園遊玩,偶遇了易府的幾位……」
「老爺,您回來了。」紀芸的聲音遠遠的傳來,打斷了許姨娘的話。
宋綏甩開許姨娘的雙手,向前走了兩步,見紀芸穿著月白色寬袖長袍,頭髮隨意的挽了個傾髻,斜斜地插著根白玉簪子,鬢角處垂下的幾縷髮絲,晚風輕拂,揚起她的衣袂,柔和的月光照映在她身上,彷彿為她披上一絲輕紗,恰似嫦娥仙子謫落凡間,眼中浮現一片柔情。
紀芸笑盈盈走到安綏面前,屈膝行禮,「妾身見過老爺,老爺辛苦了。」
「夫人不必多禮。」宋綏伸手扶起紀芸,一直板著的臉露出溫和的笑容。
紀芸掃了許姨娘一眼,抬頭看著宋綏,道:「許姨娘在此處攔著老爺,必是為了四姑娘被禁足一事。老爺,這裡人多嘴雜,有事些不方便說,不如回房,慢慢聽,如何?」
「聽夫人的。」宋綏和紀芸並肩而行。
許姨娘哀怨的跟在後面。
回到房中,紀芸親手奉茶給宋綏,「老爺,先喝杯茶,聽妾身慢慢跟你說。」
紀芸說起易府的事,沒添油加醋,可還聽得宋綏怒容滿面,但這事,他卻不能說紀芸沒管教好。他是庶出,養在嫡母身邊,吃盡了苦頭,到柳姨娘生下宋箬湖,他那時與紀芸成親不過兩年多,怕紀芸會剋扣庶女,就不想讓庶女養在她身邊。
紀芸十分聰明,看出宋綏的意,她也不想把庶女養在身邊,不是她肚子裡出來的,養不熟,索性就順了他的意,說是讓人家母女骨肉分離,太過無情,還是讓姨娘養著,多放點伺候的人也是一樣的。宋綏見她如此知情識趣,待她就親近了幾分,有了宋箬湖的先例,別外兩個庶女都養在各自生母身邊,就連教養嬤嬤、教習先生也是宋綏親自挑選。紀芸是半點手都沒插,這絕對不能怪嫡母把庶女往歪了養。
宋綏越想越覺當日之事做錯了,嫡妻教養比妾室的教養那要強得多,他怎麼會讓姨娘養姑娘?可這錯他不能承認,狠狠地飛起一腳,踹在許姨娘身上,罵道:「好好的姑娘被你教養成這樣,你還有臉杵在這裡,滾回院子去,禁足,每日抄《女誡》五十遍,沒有我的話,不許出來。」
得,又關進去一個。
紀芸唇邊閃過一抹冷笑,上前勸道:「老爺莫氣,四姑娘還小,慢慢教,會教好的。」
「就怕她已經讓人教壞了。」宋綏恨聲道。
紀芸眸光轉了轉,在他身邊坐下,道:「老爺,我讓我大哥大嫂從宮裡請來了位嬤嬤,打算教溪兒的,要不,讓她順帶著也教教四姑娘?」
「宮裡的嬤嬤?」宋綏眼中一亮,「已請到了?」
「請到了,過幾日就要進府了。」
「這事你怎麼沒告訴我?」
「老爺公務繁忙,這些後宅小事,妾身怎麼會拿來煩你?」紀芸嬌聲道。
「還是夫人知道心疼為夫。」宋綏摟著她的削肩道。
紀芸橫了他一眼,道:「你是我的夫君,生同床,死同穴的人,我不心疼你,我心疼誰去。」
宋綏舒心地笑了,妻者,齊也,與共祭祀,只有原配嫡妻才有資格和他站在一起,也只有原配嫡妻才是一心向著他的。是夜,夫妻雖沒有纏綿,躺在床回憶兩人這麼多年的點點滴滴,到也滿腹的柔情蜜意。
次日清晨,三個姨娘來給紀芸請安,知道許姨娘被老爺禁了足,鄒姨娘還是那副木頭臉,柳姨娘回到房裡,笑得差點背過氣去。玫姨娘暗自心驚,愈加的謹慎起來。
半夜下了場秋雨,天氣驟然轉涼,院子裡落滿枯黃的葉子,宋箬溪早早的去給紀芸請安,「娘,晚上有沒有被雨聲給吵著?」
「沒有吵著,你有沒有被吵著呀?」紀芸笑,輕輕握著她的手,臉色一沉,「變天了,也不知道給姑娘多添件衣服,要你們何用?」
香朵和青荷嚇得,跪了下去。
「娘,這與她們不想幹,我有添衣服。可是我穿再多衣服,手也是這樣冰冰涼涼的。」宋箬溪忙解釋道。
紀芸一聽這話,自責不已,道:「溪兒,這都怪娘,在懷你時不該貪涼,吃冰鎮的西瓜。去寺休養了這麼多年,這毛病還沒好。」
「娘,這與你懷我時,吃沒吃西瓜沒關係啦!」宋箬溪好笑地道。
「怎麼沒關係?我就懷你時吃過冰鎮西瓜,你兄妹三個,就你的手就冰涼,你大哥和淮兒他們的手可暖和了。都怪娘不好,都怪娘不好。」
「娘,我就是手涼點,這也沒什麼,揣個暖手爐就是了。」宋箬溪見她非要這麼認為,也不與她爭辯,眸光一轉,「娘,淮兒呢?」
「他今日約了同窗去書店,早早就出門了。」紀芸笑道。
宋箬溪鬱悶地撇嘴,這小子忘記了當日說的話。
過了一會,宋箬池進來請安,兩人陪紀芸用過早飯,紀芸留下了宋箬溪,讓榮蕎把個小巧的青花暖手爐燒得暖暖的,塞到她手裡,才打發她回院子。
午後,宋箬溪用過午飯後,院子裡的落葉已經掃乾淨,地上殘留著雨水,便沿著走廊散步,剛走了圈,就聽到門口傳來鸚鵡怪腔怪調地聲音,「美人兒,美人兒。」
「宋淮,你這個偽君子,說話不算數。」宋箬溪衝著門口生氣地道。
「姐姐,淮兒沒有說話不算數,淮兒就是來接你去天籟居的。」宋淮提著鳥架子走了進來,笑嘻嘻地道。
「哼,騙人。」宋箬溪撇嘴道。
「淮兒不騙姐姐。」宋淮把鳥架子掛在廊下,「姐姐,你進去換身衣服,把頭髮梳一下,我們這走。」
「不用跟娘說一聲嗎?」宋箬溪問道。
「我已經跟娘說過了,娘答應了。」宋淮從懷裡搗出兩張銀票,「這是娘給我的,讓我帶你去買點喜歡的東西。」
宋箬溪轉惱為喜,道:「香繡快點幫我找衣服,香朵快忙我梳頭髮。」
「來了來了。」把幾個婢女趕緊上前來伺候。
「香朵,梳最簡單的髮髻。」宋箬溪著急出去玩。
香朵笑道:「姑娘,那就往這邊擰一下,改成玲瓏髻,好不好?」
「好好好,你動作麻利點。」
「姑娘,穿這套行不行?」香繡拿著粉紫色鑲淡紫邊繡著折枝梅花紋花薄緞窄袖圓領袍和米黃色綾裙問道。
「行行行。」
「姑娘,戴珍珠簪和小金鳳好不好?」香紋挑選合適的首飾。
「好好,快點吧!」
一連忙亂後,宋箬溪打扮好了,揣著香草硬塞來的暖手爐,走了出來,「好了,淮兒,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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