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相隔不遠,眾人也只是看到足有五十丈高懸崖之上一道人影微微一露面,驚鴻一瞥,便已消失不見,留下的只有在空闊毒龍谷中迴盪的餘音,久久不絕。
蕭定亂的內心已不能平靜。
這到底算什麼?
他一路殺道毒龍教,從最開始的一味被動,到自己掌握局勢,然後雷霆反擊,得到的結果是什麼?!這絕對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預想到的結果,更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似乎一切都和他的想像不同,完全超越了常理。
怎麼會是這樣的結果?!真正的毒龍教聖女郭青水居然不是主謀,甚至對這一系列的事情都絲毫不知,而真正的主謀,卻在他面前幾番蹉跎。
這樣的結果,根本就是沒結果,是沒有除根的結果。
遠處的龍主閣已被情緒高漲的人們憤怒的點燃,正在猛烈的燃燒著,毒龍教已走向了末路。
蕭定亂的心中極其的不甘,就好像猛力揮出的一拳,以為能一擊毀滅掉所有的敵人,到最後卻發現自己打了一個空,這結果讓他有種莫名其妙荒誕之感,以至於他整個人的思緒都開始有些混亂。
他手中的幽寒斷魂槍晃了一晃,彷彿已找不到自己的目標,長槍的鋒芒到底該指向誰?
聖女郭青水?
毒龍教教主蒲鏡南?
蕭定亂咆哮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給我說清楚?」
毒龍教教主蒲鏡南長歎一聲道:「事情是這樣的。這張芷琳是我收養的一個孩子,是我一個仇家的女兒。當初我滅了她家滿門唯獨放過只有四歲的她,一念之仁將之帶回毒龍谷,本意是給青水找一個玩伴。張芷琳和青水兩人也的確相處的很好,在毒龍谷裡過得無憂無慮,青水學武,而她學醫。但是在張芷琳十歲那年,因為我的失手,導致了一場意外,使得一種烈性的毒藥毀掉了她的容貌,幾乎毀掉了她的大半張臉。從那以後,她就漸漸變得孤僻而冷漠,心理發生了異常。而那個時候,我正好得到了一冊武功秘笈,常年在絕龍洞中閉關,也未曾留意過。一二年後,因我一人無法悟出秘笈的精髓,所以便帶著青水和五大元老於絕龍洞中一同參悟。我們漸入佳境,深深的沉醉其中,教中大小之事已然完全交給了馬競來掌管。這一去便是四年之久,直到明月刀現身谷中,向我毒龍教問責,大張撻伐。當時我曾匆匆出關一次,答應了明月刀三件事,約束我毒龍教,免除了那一場災難。那個時候我的心早已不在這些瑣事之上,武功參悟也剛剛有了眉目,草草安排好一切後,立刻便返回絕龍洞。現在想來,張芷琳應該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血海深仇,而她在醫道藥道一途深有天賦,年幼時便被深居谷中的百草神醫看重,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居然讓百草神醫為她重塑了樣貌,變成了青水的容貌。她所做的一切,會不會是她復仇的一部分,已然無法知道,只能是揣測,對於張芷琳,我確實是有罪的……但毒龍教到了這一步,算是徹底的沒了,這恐怕就是她給我的報應!」
明月刀冷冷道:「還沒完,你這個禍首,一切皆因事端,皆因你而生,你的報應還沒完。」
蒲鏡南苦澀歎道:「是我太過疏忽了,我的確有莫大的罪過。答應你的三件事,也沒能完成。如果你真的要問責,我也無話可說,也就只能動手了。」蒲鏡南一聲歎道:「即使我依舊不是你的對手,這些年我最新武學,心境變化,有些事早已置之度外了,死也沒什麼大不了。」
熊熊火焰的光芒已照耀到毒龍教的最深處,沉寂幽冷的深谷之中刮來一陣悶熱的風。
明月刀忽然道:「我聽說絕龍洞的絕龍壁堅不可摧,無物不破,是不是真的?」
蒲鏡南道:「的確如此,絕龍壁乃是一塊天外隕鐵打造,渾然一體,堅不可摧,沉重無比,是我教真正的最後屏障,不破的屏障。我教的歷代教主的靈柩和一切的武功傳承便陳列在其中,絕龍壁一旦落下,毀去機關,世上鮮有人能破開。」
明月刀道:「好,一切皆因癡迷生,既然你們癡迷武道如斯,不涉世事,釀成了一系列的惡果,那麼我也不殺你們,成全你們的一片癡心,將你們封鎖在那絕龍洞中,與世隔絕。哼,你們修習聖心氣和咒,食天地之氣,辟榖自不是難事。我便罰你們做一世洞中仙人,用禁樊籠,你們接不接受?」
蒲鏡南大笑道:「毒龍已滅,我等再無牽掛,諸般罪孽,終化雲煙,隨塵風散。既然你知我等修煉的乃是聖心氣和咒,也知道我們需要的就是沒有絲毫打擾的清靜,這已算不得懲罰,而是一番美意。有生之年,能得此秘笈,在這絕龍洞中細細參悟,對於我等來說,簡直是再好不過。我蒲鏡南是武癡,諸位長老亦是武癡,而青水則是武癡中的武癡,天賦異稟,資質過人,說不定哪一日我等神功大成,我們還有破開絕龍壁,重獲自由的時候。我們接受,如何不接受?!與其困在天地之間這混雜不堪紛紛擾擾的大樊籠之中,還不如蝸居一隅,獨得清靜與癡趣。」
一代毒龍教教主蒲鏡南仰面大笑,幾分淒涼,幾分灑脫,轉身便往絕龍洞深處而去。
郭青水回眸看了一眼神色冷冽的蕭定亂,亦是毫不猶豫跟著自己的義父而去,另外幾位長老,同時進入,一個個都無半點怨言。
片刻之後,絕龍洞中轟然一聲巨響傳出,地面微震,應是機關毀去,絕龍壁落地。機關一毀,整個絕龍洞一陣搖晃,垮塌而下,轉眼間已被塊塊落石封住。
蕭定亂神色悵然若失,看向明月刀道:「我們又見面了,這次真的該謝謝你!」但他卻不知道到底該謝她什麼,因為他的心已很亂,亂到沒有一點頭緒。
明月刀一聲冷哼,身形展開,已如一道白影,身形在絕壁之上連連閃爍,轉眼間便已上了崖頂,飄然而去。
蕭定亂茫然的轉了一圈,心中湧起一陣空虛,仰天一聲長嘯。
該死的都已死,那活著的,也都還活著,這似乎是個不算太差的結局,蕭定亂的心卻就是沒法平靜。
水玉樓輕歎道:「天下間的事,本沒法用道理來計,興衰成敗一場空,七弟,有些事情,不能過分強求的。一個人想要把控住一切,太難了,太難了……而想什麼做什麼,做什麼成什麼的人,天地之間沒人有這個能力,那恐怕是神仙才有的本事。」
蕭定亂沉默不語。
牛小蠻道:「七哥,修煉太上魔欲經的那個人說她還會來找你,我相信,你們終究還會再度相遇……只希望,那時七哥能掌控一切,把事情真正的理清,將一切的怨仇徹底了結。七哥,你已做的很好……」
蕭定亂點了點頭道:「我沒事……這個世界,還是真是變化無常,精彩萬分,處處充滿驚喜呵!」他的聲音中不無苦澀和譏諷,
公孫尚義拍了拍蕭定亂的肩膀道:「定亂啊,蕭定亂不依舊還是蕭定亂嗎?這點沒變就足夠了!」
山谷之中,已全然被火海淹沒。
牛小蠻、水玉樓和公孫尚義三人看著毒龍谷上空,滾滾升騰若壓頂黑雲一般的濃煙,心情各自不同唏噓不止。
毒龍教已然滅了,一切的一切,都付一炬之中,化為灰燼。
黑色的龍主閣在不斷燃燒,猛烈的垮塌,發出一陣陣木材燃燒的辟啪聲和讓人心悸的崩潰聲。
四人小心翼翼的繞過龍主閣,迎面便看到匆匆而來的聞人悅、柳如嫣以及章文才三人。
章文才正看著熊熊燃燒的龍主閣發呆。
柳如嫣和聞人悅看到蕭定亂無事,各自都是一笑,火光之中,面上神采奕奕。
章文才低聲道:「一切都完了?」
蕭定亂道:「都完了!」
章文才道:「都死了?」
蕭定亂道:「該付出代價的人都已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章文才沉聲道:「我是不是也該去死了?」他似乎在問蕭定亂等人,卻更像是在問自己,他亦知道自己該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烈火之前,他在拷問自己。
沒有人回答他,他的面前只有瘋狂燃燒的烈火。
良久後,章文才一聲長歎,蕭定亂道:「這一生,你可曾後悔過?」
章文才笑了,笑的一臉的扭曲,笑的無聲無息,肥大的身體猛然衝了出去,一直衝到了猛烈的火焰中心,到了火海之中,他的終於大笑了出來,笑聲猖獗,笑聲肆意,笑得無法無天,笑到最後已然扭曲。
他大笑著回答道:「後悔?!自己做出來的事情,難道就是為了讓自己後悔?哈哈哈哈,我章文才,從來沒有後悔過。如果還有下輩子,我會做的更小心,我會做的更厲害,我會做的更瘋狂……啊哈哈哈……」
所有人都是一陣凜然。
這才是一條死不悔改,惡到骨子裡的人。
一直到達清晨,毀滅毒龍教的過程終於結束,興奮而激動的人群,唱著激越的凱歌,開始向毒龍谷外走去。
蕭定亂等人走在最前面,身後遠遠的地方,是真正凱旋的士兵。
山谷外,朝陽和絢,遠遠可見天邊一輪朝陽正冉冉升起;天邊的朝霞酡紅,就像鋪滿天邊的紅色花瓣。
秋風中,帶著絲絲的涼意。
一行人說不上高興,也談不上失落,平平淡淡的往山下而去。
他們已準備離開。
而林櫻在哪裡?!
蕭定亂的心還是緊繃著,神色亦有些凝重,猛然間向前掠了出去,然後在空蕩蕩的大營之中,發現了奄奄一息的林櫻。
林櫻的身上帶著幾道觸目驚心的刀傷,鮮紅的血已然凝結。神色蒼白的半靠在一處營帳外,遠遠的看到蕭定亂狂奔而來,蒼白的臉上輕輕浮現出一絲微笑。
在這個清晨,這無疑是蕭定亂感到的最美好的一幕了。
那毫無神采的一個微笑,竟是比天上的朝霞,燦爛的朝陽和凱旋的喜悅都要來的美麗,來的更加激動人心。
蕭定亂衝到林櫻的面前,林櫻面上難得的笑意如曇花一現,那種清冷的高傲如舊。
林櫻也還是那個林櫻!
蕭定亂道:「你真傻。」
林櫻輕輕的哼了一聲,已被蕭定亂小心翼翼的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