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還在路上,路似乎還很長,很長的路很幽暗。
春夜的風已帶著一絲初夏將來的燥熱,掀動著車廂的簾子微微飄動。老馬認得回去的路,噠噠的馬蹄聲和車轍碾壓地面的聲音有節奏的響起。
林櫻忽然道:「你的槍呢?」
蕭定亂瞇著眼睛道:「折了!」他一直握著阿呆的手,因為阿呆的手有些冰涼。他不敢看阿呆無神的雙眼,那雙眼睛都是他的錯,所以他只能看著自己的腳。
林櫻眉頭微蹙,下意識的問道:「那柄槍有假?」
蕭定亂道:「被人換了!一個人若是犯了錯,總該要受到點懲罰對不對?!」
林櫻道:「逍遙法外的人大有人在!喪心病狂、麻木不仁的人犯了錯也不會認為那是錯的,對和錯怎麼能分得清?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把尺,衡量著的對錯是非。倘若冥冥之中自有天公,亦有六道輪迴,也許那懲罰終究是逃不脫的吧!但是這江湖,這世界當中有多少人作奸犯科、無惡不作卻依舊享榮華、握權柄、受尊敬、得歌頌!」
蕭定亂沉默下來,開始思索!
他在想,一個人要怎樣活著,才能不犯錯!
他思索的時候,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
馬車在林府前還有一條街的街口停了下來,死寂的十字路口站著一個人,一個蒙面的黑衣人,黑衣人的眼睛在夜中放著幽幽的冷光,好像一直夜行的獨狼,在這裡等待他的獵物。
他的手中握著一柄槍,一柄黑色的、沉重而冰冷的長槍。
林櫻輕聲道:「有人給你送槍了哩!」
蕭定亂微微張開眼睛道:「林府有沒有長槍?也許我需要一柄,希望在你的長槍交到我手中之前我不會倒下!」
林櫻輕歎道:「你的感覺真的很靈敏很準呢!這人曾經和我交過手,我認得他的氣息!有人出了大價錢請他來殺我,最終卻失敗了。他很會用槍,你好自為之罷!」
蕭定亂點了點頭,跳下馬車,拍了怕馬背。林櫻坐在馬車之內,馬車繼續向前,直往林府而去。
「你拿著我的槍!」
蕭定亂看向黑衣人道。他同樣一身黑衣,面罩遮擋住大部分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和半截鼻樑。
「拿在誰手裡就是誰的槍!」
那人冷笑道。
蕭定亂道:「斷魂,大師樓客卿!」
黑衣人雙眼微動,似不願報出名號,但發現蕭定亂直直的注視著自己,堅定而沉靜。似乎如果他不說,蕭定亂可以一直等下去,直等到他開口為止。這一招是蕭定亂從林櫻那裡學來的,以退為進讓人無形之中產生一種心理暗示,非常機巧。
手握幽寒斷魂槍的蒙面人道:「初九,大師樓天字號長老!」
蕭定亂心頭震動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縮。大師樓的客卿就是客卿,沒有更詳細的分別,但長老卻不同,有很多級別,級別越高就能得到報酬更豐厚、更機密重要的大任務,能夠查閱的密宗也越多,甚至於大師樓還提供各種武功、包括很多門派的武學招式,甚至於修煉內氣的心法,以供研究。當然,要看到這些東西,只有天字號及其以上級別的長老才會有這個權力。大師樓的長老級別很多,有長老,地字號長老、天字號長老,宇字號長老、宙字號長老、長老王。長老上面還有副樓主、樓主。跨過地字號長老這道門檻成為天字號長老,才能算得上進入大師樓核心圈,其餘什麼地字號長老、客卿等等粗魯一點來講,只不過是大師樓的打手罷了。
蕭定亂之所以內心震動,正是因為「天字號長老」這五個字。
這五個字不僅代表著此人在大師樓的地位,更彰顯著此人的武功水準。一個博覽各門各派的武學,閱歷豐富的高手,絕非易與之輩,蕭定亂已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
蕭定亂沉聲道:「你要殺我?」
初九道:「我看上了這柄槍,神兵利器,舉世無雙!有人拿著這柄槍讓我廢了你,並且答應我,只要你沒本事奪回這柄槍,它就屬於我!所以我立刻就馬不停蹄的來了,在這裡等著你。」
蕭定亂歎道:「聽起來很公平!我贊成這安排!一個人犯了錯,終歸是要付出點代價的!但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你是怎麼知道我會經過這裡的?」
初九沉沉笑道:「你太小看大師樓了!你是誰,你的一舉一動,大師樓都一清二楚!」
聽到這句話,蕭定亂的心已在不住的下沉。誠然,他還是太小看大師樓了,不但他小看了大師樓,恐怕所有的人都小看了大師樓,林櫻亦不例外。這一刻蕭定亂幾乎可以肯定,如果永安府真的要找一個絕對的老大,那麼大師樓若稱第二,沒有哪一個府邸該認第一,就算是有唐胤正坐鎮的武昌別府也不例外。
他忽然覺得,永安府真的如同龍潭虎穴。
他永遠都不適合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洶湧的這裡。
蕭定亂雙手猛然握拳,冷聲道:「動手吧!」
初九絲毫不客氣,也不管蕭定亂手中有沒有兵刃,手中幽寒斷魂槍猛然一抖,一股凶悍的威勢立刻爆發出來,身形突進之間,起手一槍驟然刺出。
那一槍代表著勇悍,象徵著無以倫比的勇氣。
蕭定亂竟是生出一種槍法居然可以這樣的感覺,他算是大開眼界,對用槍有了一種新的認識。
蕭定亂身形一閃,雙拳連環捶打,將這一槍打偏,順著幽寒斷魂槍欺身而上。初九眼神冰冷,幽寒斷魂槍向著斜上的方向猛然劍一掃,帶著三四分挑的味道,猛然將蕭定亂震退,於此同時初九驟然向後撤開一步,待到身形穩定,長槍斜斜上挑之勢頓時止住,忽然向下一拖幽寒斷魂槍,槍身一陣清吟,驟然與其肩膀水平,後撤之勢又改為前衝,一槍捅出。
槍尖破空,蕭定亂只見槍尖寒芒閃爍若幽火,那種勇往無前,殺破一切的氣息再度迎面而來。蕭定亂頓時有種感覺,這人在大師樓裡做天字號長老實在是太屈才,真應該從軍,陷陣殺敵絕對是一員虎將,深有威震一方之能。
初九這連環的變化行雲流水一般,充斥著動靜之間變化交替的震撼,讓人有種心弦震顫喘不過氣來的感覺。蕭定亂幾乎是才穩住身形,初九的一槍已當胸殺來。蕭定亂心下震驚,暗暗驚訝此人好強悍的力量,對於身體的控制精準到了苛刻的地步,槍法更是他一生到此所僅見。
這是一個勁敵,對於手無寸鐵的蕭定亂來說簡直就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初九的一槍,蕭定亂不敢也不能用手去接,他現在唯一的勝算就是近身,使得初九的長槍派不上用場,然後比拚拳腳;要麼就是耗到林櫻趕來,給他送來一柄長槍,然後再與初九來一場槍與槍的對決。
蕭定亂只能閃躲,身形斜刺裡向前突進,在躲開幽寒斷魂槍猛烈一刺的瞬間,向前撲去。
他的速度已提到了讓人望而生畏的程度,雙眼之中儘是冷靜的光芒,全神貫注在戰鬥之中。
初九見狀驟然橫移一步,只這一步,又與蕭定亂拉開距離,長槍掄轉半圓,槍鋒嗡嗡大響,直掃蕭定亂腰際,蕭定亂腳尖一點地面,身形立刻向上竄起,幽寒斷魂槍簡直是化為了初九身體的一部分,居然一聲嗡鳴之間,勢頭立止,沒有半分停滯,初九再度上前一步,長槍向上猛刺。
初九的步伐變化始終在一步之間,將距離完全控制在幽寒斷魂槍最有威力的黃金範圍之內。
蕭定亂但見槍鋒破空一陣尖嘯直往胸口而來,腰背肌肉猛地蠕動,筋肉急劇收縮,整條脊柱猛然向後彎折,身軀在空中詭異的向後,險之又險的躲過這一槍,那長槍破空帶起的流風刮過蕭定亂的臉龐,一陣生疼。只是毫釐間,那一槍就要戳中蕭定亂的鼻樑。簡直危險已極。
蕭定亂雙眼微微瞇起,身形下墜。
初九長槍前刺的勢頭霍然止住,左手猛然一揮,右手中幽寒斷魂槍撻伐而下,勢若蛟龍掃尾一擊,簡簡單單的一個槍法技巧——撻,居然被初九用出了如此威力,讓人汗顏。
蕭定亂但聞破空之聲大響,身軀下落之間但見幽寒斷魂槍當空撻下,好像一片黑雲驟然落下高天,猛壓了下來,簡直暗無天日。蕭定亂心下震撼,雙腳猛然向上一蹬,雙腿暗運力量,驟然一蹬這一槍,立刻如遭千鈞巨石壓下,背部重重墜地,五內都是一顫。
蕭定亂絲毫不停,雙手就勢於地面猛然一按,身軀一落地便向後滑去,然後雙腳一踏地面,身形站立起來。
幾招交鋒,雖然蕭定亂被逼得險象環生,但他卻無比興奮起來,心中充滿了戰鬥的渴望,希望與初九大戰三百回合,他非要讓初九手段用盡,讓他好看個明白。
這一刻,他武癡的秉性彰顯無餘,已是將生死置之度外,沉醉在初九穩定、狂猛、看似無招實則招招兇猛的槍法之中。
初九的步伐更是讓蕭定亂異常驚艷。
他就像是一塊乾涸的海綿,忽然遇到了水源,開始猛烈的吸收起來。
蕭定亂眼神炙熱起來,初九的雙眼卻一點點冰冷,冷冷的看著蕭定亂向後滾去,忽然步伐驟變,連連向前三步,快快快,一眨眼已到了蕭定亂的面前。
幽寒斷魂槍握在初九的手中開始震盪,一槍刺出,槍身猛彈,槍頭不住的晃動,刺出寒芒萬道,登時將蕭定亂淹沒在無盡的點刺之中。
蕭定亂忍不住大讚一聲:「好槍法!」這一招與大倫槍法之中猛虎裂食這一招有異曲同工之妙,唯一不同的便是那氣勢。初九的氣勢是殘酷、悍勇的殺意,而猛虎裂食這一招卻是猛虎的霸道兇猛,首重氣勢。蕭定亂幾乎無法想像,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支撐住幽寒斷魂槍如此大幅度的震盪而且連續不斷,猛虎裂食一招,蕭定亂也不過能連刺十餘下。蕭定亂向後撤開一步,忽然不退反進,待到槍影到達眼前,身形頓時一矮,團身向前一滾,竟是輕易破了初九這一招。
初九驚咦一聲,顯然格外詫異。蕭定亂身形不停,前滾之間手中已多出一柄匕首,猛然刺向初九的腳踝。初九打眼一看,冷喝一聲,那隻腳忽然抬起,另一條腿忽然一抖,鏘,長槍驟然刺入地面石板,而初九整個人立時拔地而起,落到了另一邊。
蕭定亂心下疾呼不好。
初九一聲沉喝,長槍猛然一挑,地面上石板碎裂,連連被掀翻起來當空飛射,立時將蕭定亂淹沒在一片飛石之中。
蕭定亂拳與匕首齊出,轟碎大塊的石板,但見地面上一片火花亮起,幽寒斷魂槍槍尖擦著地面猛然犁了過來,瞬息之間已到了自己襠下。蕭定亂直嚇了一跳,以為初九下一刻就要將長槍挑起,若是那一下來個實在,自己傳宗接代的寶物還不得當場報廢?!蕭定亂急忙撤身後退。初九卻是一聲冷笑,長槍卻並未上挑,而是猛然向蕭定亂一側腿肚撥去,蕭定亂見勢不妙,只得猛然抬腳躲避,初九驟然冷喝,身形如同陀螺一般極為誇張的一個旋轉,力量運的異常充足,忽然上前一步,呈現弓步,一槍向前撻去。
蕭定亂但見這勢若龍虎的一槍,急向一側跳去,險險躲過。幽寒斷魂槍一聲爆響,打的地面儘是龜裂之痕,長槍卻猛地彈起,初九復又一步上前,長槍連環猛扎。
蕭定亂無法再避,手中匕首更是格擋不及,登時連連中招,直被扎中三下,方才躲避開去。
這一下受傷,蕭定亂才猛然回過神來,發現林櫻居然還未返回,登時心中一陣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