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曲折扭曲好像沒有盡頭,蕭定亂不急不緩的行走,腳步穩定的踩在佈滿裂隙的斑駁石板地面上。自鐵手睚眥敗北逃走,巷子裡的人都似乎把蕭定亂當成了空氣,他們有的會向公主打招呼,卻完全無視走在前面的蕭定亂。沒有人看一眼蕭定亂,哪怕是眼角餘光的一瞥都沒有。
公主一直跟在蕭定亂身後不遠處。她總是一副活蹦亂跳、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樣子,讓人覺得就像陰霾間的一絲光線、老林中的一隻靈鳥,代表著希望。
小小和小強早已住腳。巷子的深處不是他們能來的地方。
「我叫玲瓏!玲瓏小公主!」
公主忽然道。她似乎要開誠佈公,到現在終於吐露了自己的真實名字。
蕭定亂停住腳,玲瓏小公主也停住腳。蕭定亂轉身,玲瓏並著雙腳微微踮起腳尖,一雙小手背在身後,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蕭定亂。
蕭定亂道:「你原來不是真的公主!」
玲瓏道:「真的公主才不會稀罕一支冰糖葫蘆呢,你真笨的可以,真的以為我是公主呀?我若是公主的話才不會紆尊降貴跟在你屁股後面呢,當尾巴的應該是你才對!」
蕭定亂笑道:「說的有道理!嗯,我問你一個問題,這些人為什麼開始對我視而不見?難道我不存在?」蕭定亂想不明白,這是他預料之外的另一種狀況,身在這種境地他現在已有些茫然失措,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玲瓏語氣悲憫的糾正道:「不是不存在,而是即將不存在!不過也沒什麼兩樣……」
蕭定亂面容一肅,沉聲道:「有這麼嚴重?」
玲瓏小雞啄米似的不住點頭道:「大師樓後血污巷,一曲一則斷人腸。有命沒錢莫進來,有心無力見閻王。你知道你是那種人麼?」
蕭定亂道:「有命沒錢的那種!」
玲瓏道:「你知道自己的下場麼?」
蕭定亂搖頭。
玲瓏歎道:「死!」
蕭定亂瞇著眼睛笑道:「我答錯了,其實我是有心有力的那種,所以我不但能闖血污巷,而且不用見閻王。大師樓的後門我非進不可!」他說的很堅定,雖然聽起來像開玩笑一樣,但玲瓏一點也不懷疑面前這個人的決心。
玲瓏惋惜道:「我實在有點喜歡你呢,胖子!唉,你還欠我一隻冰糖葫蘆呀,我實在不想看著你去送死……」玲瓏顯得很糾結,在原地轉圈,兩條細細的眉毛皺到一起,忽然道:「你現在轉頭出去吧,大不了一場血戰,也不用面對那幾個怪物,還有很大的生機。哎呀,你快些走嘛……」玲瓏越說越急,在原地直跺腳。
「誰是怪物?」
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人未至,一股殺氣率先襲來。
玲瓏驚訝的一個機靈,連忙住了嘴,只看到蕭定亂的一隻手已握住了幽寒斷魂槍。
血污巷的拐角後緩緩走出來一個提著一柄長劍的男子。那柄劍長而闊,劍身不是雪亮光滑的反而佈滿斑駁痕跡,組成了一種繁複的粗糙紋路,劍鋒劍刃卻寒光閃閃,顯得極為鋒利。
那柄劍上還在滴血。
蕭定亂毫不懷疑那劍上滴下的血是什麼,那一定是人的血。
持劍的人是一個身材欣長的書生模樣的男子,面色蒼白,一身寶藍布衫,飄也似的出現在蕭定亂三丈之外,面無表情的盯著蕭定亂。
「飲血書生?你,你怎麼會出現?」
玲瓏瞪大了眼睛驚聲道,她著實沒想到飲血書生會出現。飲血書生也許在江湖上並不出名,但在血污巷卻很出名,而血污巷在永安府很出名,永安府在整個大乾王朝都很出名。所以不難想像這個飲血書生一定很厲害。
殺手根本不需要名聲,他們最好是籍籍無名。
飲血書生是個殺手,殺手中的一流貨色。
飲血書生雙眼一動,看向玲瓏道:「玲瓏,你犯規了。血污巷的人不該幫外人逃避應有的現實的。有種走到這裡的人,就應該有種面對一切。那扇門不是孬種能看見的。」
玲瓏哼道:「你不能這樣對待一個可愛的胖子呢?」她使性子說出一句機靈古怪的話來,眼神變得執著而堅定起來,看著飲血書生。
飲血書生聲音依舊沙啞低沉的厲害,看著玲瓏道:「你覺得他可愛?死胖子可愛?你應該知道從鐵手睚眥負傷逃走那一刻開始,這個人已經沒救了。大家都把他當成死人,你卻偏偏要救,鬼迷心竅了?必要的時候,我會不吝出手教訓一下你的!小公主,你貼牆站好,接下來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你應該知道,我的劍向來不長眼睛。我喜飲血,我的劍更喜……」
玲瓏臉色難看,小手捏了捏拳頭,然後緩緩鬆開,退到牆邊站定,眼神淒然的看向蕭定亂。
飲血書生側頭瞥向蕭定亂,抖了抖手中的奇異長劍,一片血珠飛灑。蕭定亂緩緩將幽寒斷魂槍外的布囊解開,槍已在手。
飲血書生看了看地上的血跡,一點一點,在斑駁烏黑的地面上並不起眼,腥味卻格外刺鼻。飲血書生道:「知道這是什麼嗎?」
蕭定亂道:「血,人血!」
飲血書生道:「知道是誰的麼?」
蕭定亂道:「我沒必要知道,我只知道那一定不是我的。」
飲血書生不急不緩道:「這是鐵手睚眥的血。鐵血睚眥是我的得力干將,不過被人廢了一條手臂,鐵手廢了,也就成了廢物,留著也沒有什麼用了。你大概不知道市井裡有一條俗語是這麼說的——看碟下菜,打狗看主人。一條狗死不足惜,可惜不是什麼路數的貨色都能讓它死。打斷狗腿廢了那條狗就更不應該了。所以麼,你大概也猜到了你接下來的命運,哼哼,一定不好,起碼會比那條狗死的更淒慘。沒錢有種的泥腿子,有種沒力的牛犢子,千不該萬不該到血污巷這種地方來。你大概是發了瘋了罷,現在終於可以去安息了!」
飲血書生說話慢條斯理,加之沙啞低沉的聲音,聽起來讓人很是不爽,但他那樣子卻頗有點寒窗書生把弄經卷的味道,頗顯怪僻。
蕭定亂手中幽寒斷魂槍一挺,直指飲血書生道:「廢話太多了,動手罷!」
飲血書生惋惜道:「黃泉路上好走!」他身形驟動,飛走牆壁,浮光掠影一般襲向蕭定亂。
飲血書生一動起來手腳乾淨利落,沒有一點多餘的聲音,沒有多餘的動作,劍鋒一點便是蕭定亂的咽喉。
殺手出招,快、準、陰險毒辣。
飲血書生那一劍顯得異常的堅決,簡直是一種玉石俱焚的架勢。殺手通常都不應該是這樣的,殺手講究的是抓住機會一擊必殺、全身而退,來無影去無蹤。不過飲血書生不同,仰賴一手詭秘劍法與人動手出招便要見血。至於流血的到底是誰他根本不在乎,從前總是他流血之後絕地反擊,但隨著一步步的領悟劍法和積累殺戮的經驗,後來就總是敵手流血而亡而自己安然無恙。潛移默化之間,養成了飲血書生堪稱慘烈的戰鬥風格和殘暴嗜血的性子,一出手便有魚死網破的架勢。在殺手行當當中,這樣的殺人手段堪稱奇葩。他能一直好好活到現在,足見此人命格之硬,武功之強橫,非是等閒。
蕭定亂緊盯著飲血書生劍鋒的那一點鋒芒,立身原地一動不動,以不變應萬變。
一眨眼,飲血書生已到了他的面前。劍鋒之上寒光乍起,一股凜冽森然的慘烈氣息直逼蕭定亂的面龐。
吼!
殺意正濃的那一瞬間,蕭定亂長槍驟然刺出,長槍吟宛若虎嘯響徹血污巷。長槍尖鋒分毫不差點在飲血書生的劍鋒之上。兵刃講究一寸長一分強,一寸短一分險。蕭定亂神出鬼沒的一槍刺出點在飲血書生的劍鋒之上,狂霸的力道使得飲血書生渾身一顫,被拒於蕭定亂丈二之外,根本不能近身,更遑論一劍出,傷害蕭定亂了。
飲血書生心下凜然,雙眼中浮現出凝重之色。他的劍法雖然慘烈無比,不傷敵便傷己,但那唯一一處破綻便是在劍鋒那針尖麥芒般的一點上,一般人縱然發覺也休想破解,因為誰也沒把握能擊中那麼微小的一點。但蕭定亂出手一擊便破了,飲血書生已知道自己面前的這個胖子不簡單,他遇到硬茬子了。飲血書生卻不知這一處破綻和出雲劍法出手一劍的破綻極為相似,當初陸晟一招敗北,也是這般,想定亂當初能破出雲劍法,此刻也不在話下。
飲血書生連退三步,正要欺身而上,蕭定亂已攻到面前。他很快,但這個胖子似乎比他更快,他狠辣,這個胖子卻比他狂霸百倍。飲血書生只感到迎面而來的是一頭猛虎,利齒森森猛撲過來要把他撕碎一般。
立刻之間飲血書生便被壓制,轉為被動應付。
蕭定亂一招得勢,得勢不饒人,後招連連,猛虎裂食,一連十八槍猛烈刺出,一氣呵成。
自與凶狼一戰,蕭定亂槍法大為進步,耳聰目明身法矯捷,槍法之中虎相九招的氣勢漸漸感悟出來,一旦施展已是今非昔比。
飲血書生不比凶狼有元功護體,面對著猛虎裂食這一招,連連抵擋之下一個不慎,被蕭定亂一腔刺中胸膛。飲血書生胸口之上頓時多出一個血窟窿,血水直冒。
飲血書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上的血窟窿,神色猙獰的冷喝道:「好,很好!」
蕭定亂那十八槍刺的太快,他根本抵擋不下來,使得他見了血,掛了彩。
「很好?」
蕭定亂冷笑,對待殘忍的人就不能給他一絲反抗的機會,以暴制暴。他話音未落,手中長槍再度刺出,虎躍一擊,身形驟然躍起,如同一頭虎王直撲獵物,幽寒斷魂槍震盪連連,槍吟刺耳,震耳發聵。如同蒼穹電擊似的一槍,霸道猛烈無比,直捅向飲血書生。飲血書生怪叫一聲,仗劍相抗,挽起一朵劍花,全力想要化解蕭定亂這一招虎躍一擊。
可惜蕭定亂所有力量都聚集在這一槍上。
鏘!
飲血書生的劍彎了,他的虎口裂開,大拇指幾乎脫落。劇烈的痛苦使得飲血書生慘叫一聲,身形連連後退,手再也握不住劍,匡噹一聲長劍脫手落地。他終於知道一點都不好,可是已晚了。
蕭定亂一臉冷笑,脊背微微彎曲身軀向後仰起,雙臂如一張強弓被拉滿,隨著一聲暴喝幽寒斷魂槍脫手而出。
破空之聲大響。
飲血書生的身軀猛然飛了起來,幽寒斷魂槍穿入其身體,然後生生釘在地上。此刻的飲血書生胸口炸開,屍體幾乎成為兩截,雙目卻兀地瞪大,瞳孔之中全是驚恐,驚恐的無以復加。
蕭定亂緩緩上前,拔起幽寒斷魂槍,然後長槍一挑,將飲血書生的屍體如破麻袋似的挑飛到牆邊,轉頭看向一臉震驚的玲瓏沉聲道:「飲血書生又是誰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