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之城前，樹立著一片大大的森林。林木高聳，枝葉繁茂，空氣中瀰漫著清香的氣味。
風未停，心已動，一輛馬車自東而來，滾動的車輪碾碎了林木間的落葉，卻碾不碎天地間的悲哀。
車廂裡，葫蘆娃不時地看著裝有邪靈巫師的水棺材，生怕發生什麼變故。只要能到達第八層地獄，他就可以回到真實世界當中，會見睡神蝶妖，拯救孫悟空了。
「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花蕊的話裡充滿了淒涼，「邪靈巫師的孩子還那麼小，就那麼地留給了攻城的眾鬼。孩子有什麼錯，孩子是無辜的……」
「很多結果，是由不得你選擇的。」葫蘆娃歎了一口氣，道：「就像我，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一直想阻止眾鬼軍團與死者之城守軍之間的戰爭，可是我做不到；我就一直想順利地帶著邪靈巫師去往第八層地獄，可如果沒有你，我仍然做不到；甚至我連這個世界裡的蝶妖都保不住，讓她死得那麼淒慘。」
說著說著，葫蘆娃的眼眶濕潤了。他畢竟是少將軍的肉身，禁不住體內七情六慾的洶湧。他很悲傷，悲傷得難以自抑。
花蕊也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從小到大，別說殺人，她連隻雞都不敢殺。可昨天夜裡，她激起海魂波瀾功，不知殺了多少人。花蕊至今還記得，過死者之城西門時，守城軍士盤查得緊，情急之下，她拼盡全力運功，竟將在西門盤查的上百名軍士盡皆血漿崩裂而死。
上百名軍士，上百條鮮活的生命。
「我覺得我已經變了」，花蕊悠悠地說著，「變得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了。我以為自己能夠簡簡單單地快樂一生，結果生活總是那麼複雜，快樂總是離自己而去。」
「其實快樂是一種心態，你沒必要太強求的。」葫蘆娃淡然道：「只有心靜了，這個世界才會安靜；只有心清了，你周圍的一切才會變得清晰。你要想快樂，就要學會放棄，學會遺忘，學會重新開始。」
花蕊道：「我知道，屬於你的，怎麼都會屬於你；不屬於你的，怎麼強求也不會來。」
葫蘆娃道：「所以人們才說，走了痛苦的，留下傷心的，生活本來是無奈。」
花蕊沒在說話，她現在百感交集，說不出話來。好久好久，她都沒有這麼深刻地談過話了。跟葫蘆娃在一起說話，她就像是在跟一個老朋友在一起暢聊，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可當她和邪靈巫師在一起交流時，她總是有太多太多的顧忌，太多太多的小心，總放不開。
「忘掉過去吧。」葫蘆娃溫暖的大手搭在花蕊的肩膀上，「你已經和過去截然不同了，你的生活也應該有新的開始。以前的花蕊已經死了，你不再是她，她也不會是你。」
花蕊的眼睛閃動著淚光，她不忍心割斷已有的記憶，那畢竟是她全身全心去感受到的東西。
沉默，許久的沉默。
車廂裡的寂靜，讓車輪碾碎落葉的聲音異常地清晰。
葫蘆娃看著車廂外的落葉，情不自禁地吟起了花蕊唱過的那首詞：
「
問君可知否？
一曲哀怨愁思出我心。
恨有幾多種？
為何從不真心真情？
萬水千山，
總不能見你相逢。
你儂我儂，
為何從不真實可見？
……」
花蕊的心頭一動，「你怎麼記得我譜的詞？」
「我聽府內的下人們談起過，覺得詞意深遠，意境通幽，所以不知不覺就吟誦了起來。」葫蘆娃的聲音裡，含著淡淡的憂傷。
「你能讀懂我的詞？」花蕊的眼睛裡泛著光，她將手臂放在車廂的邊緣，滿懷心事地問道：「你也愛過嗎？」
「愛過。」
「她也愛你嗎？」
葫蘆娃堅定地說道：「愛。」
花蕊看著窗外的景色，苦笑道：「那你的過去，比我的過去，要幸福。」
葫蘆娃搖搖頭，「沒有。你愛的人至少還在你身邊，而我愛的人早已經不在這個人世了。」
「可你至少愛過，我想這就足夠了。」
「可當我知道知道這份愛的時候，她都已經死了。」葫蘆娃想起花子死時的悲慘，心痛如刀絞，「難道這不是悲哀嗎？當你知道去愛想要去愛的時候，你的愛人已死，而且是為你而死，為你曾經犯下的錯誤而死。」
葫蘆娃的身軀顫動著，他一想起獸族人的報復，就悔不自已。如果不是自己惹下樑子，探過獸族營，傷過牛頭人酋長，會給花子帶來殺身之禍嗎？如果自己再強大一點，再勇猛一點，會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嗎？說一千道一萬，花子的死，與我葫蘆娃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正是我做男人的悲哀。
花蕊道：「看來你我都是可憐的人。」
葫蘆娃道：「你的可憐還可以避免，還可以從頭開始。而我的可憐，已經永遠無法改變了。」
花蕊道：「她……，美嗎？」
葫蘆娃道：「她很美，像你一樣得美。」
葫蘆娃說這句話的時候，花蕊的身子動了一下。好在這一下動得幅度不大，葫蘆娃並沒有看出這麼細微的變化。
花蕊不自然地笑了笑，「謝謝你的誇獎。」
葫蘆娃道：「我只是實話實說。你跟她，長得就是很像。」
花蕊道：「你對女人說話，都這麼直接嗎？」
葫蘆娃道：「言為心聲，我說的都是我心裡想的，我不知道什麼叫做直接。」
花蕊道：「其實你完全可以做得更好的。」
葫蘆娃道：「哪方面？」
花蕊道：「讀懂女人心。」
葫蘆娃道：「其實不要說我，你也是。你完全可以做得更好，選擇更值得的人去付出，選擇更珍惜的人去努力。很多事情，錯誤不在努力本身，而在於選擇。選擇所愛，愛所選擇。」
花蕊道：「可我是一個已經結過婚的女人了？」
葫蘆娃道：「那又怎樣？」
花蕊道：「結過婚，對一個女人來講，就已經不完美了。」
葫蘆娃道：「這世界本就沒有絕對的完美。」
花蕊道：「這世界是沒有絕對的完美，但總有相對的完美。」
葫蘆娃道：「可是有些人，也許就喜歡尋找不完美。結過婚怎麼了，結過婚證明經歷多，證明她更成熟，更有女人味，更懂得珍惜，這樣，不好嗎？」
花蕊道：「咬了一口的蘋果，你會吃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