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樺月見汝月木木呆呆的,又挺著微凸的肚子,那樣子說不出來的好笑,掩著口笑起來,邊笑邊偷偷打量了一下汝月身邊的男子,想必這一位便是當今的皇上了,原來皇上不是老態龍鍾的,想一想,太后也保養得當,看起來很是年輕,皇上應該正當盛年才是,她雙手擺在身側,微微俯下身來,身段盡顯妖嬈,黃鶯出谷般地喚道,「民女見過皇上。」視線半收半放之際,俏生生的臉頰,紅霞飛揚,嬌羞無限。
汝月就站在皇上身邊,那兩個字雖然說得沉到無盡水底一般,在她耳中卻是驚雷炸過,後背起了一層的冷汗,她眼前除了妹妹樺月,哪裡還有別人,再回神時,皇上已經恢復了平靜的面容,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似乎在人前,皇上沒有做過這般親暱的舉止,汝月不敢去看身邊人此時此刻的神情,她能夠看到的,只有太后和方老爺子嘴邊那玩味的笑容。
明源帝牽著汝月的手,他彷彿要手中拿捏住什麼,才能夠分辨的出事實與夢境的區別,淡淡笑著道:「寡人正在琉璃宮中通如妃說話,聽聞太后要見她,便送了她過來,不曾想到還有其他客人在此處。」
「老臣給皇上請安。」方國義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皇上,這真正是好事,方卿家才同哀家說,如妃是他失散多年的大女所生,皇上看看,她們這一對姐妹花,都是方家的孩子,如妃還不快過來見過你的外公。」太后笑瞇瞇地說道,「哀家原來覺著如妃長得溫婉可人,不想妹妹生得更好,而且面善得很,哀家真是越看越歡喜。」
汝月站在那裡沒有動,她便是想動都不得動,一隻手被皇上握得死緊,怕是想掙脫都沒法子的,她靜靜看著樺月,初見時的悸動,正緩緩平息下來,看起來,妹妹過得很好,比她想像中的要好得多。
在宮裡頭的日子久了,眼力勁也變得好起來,汝月一眼就能看出來樺月身上的衣裙,看起來,平淡無奇,裙角處的絲繡卻是一等一地好,而且用的都是同色的絲線,刻意不那麼顯眼,然而那些手工活都是價值不菲的,絕非家裡那種情況可以穿戴的,還有樺月髮髻上的兩支金珠長簪,金珠四周嵌著一圈兒碧璽,隨著她說話擺動的幅度,折射出來的光芒微微刺眼。
「如妃這是怎麼了,乍一眼見到家裡頭人,歡喜壞了不成,也怪哀家,聽到這個好消息,急著就想將你找來,忘記你還懷著身孕呢,秋葵還不快些將如妃娘娘攙扶過來坐在哀家身邊。」太后臉上的喜色,那是千真萬確的。
等秋葵走過來,明源帝才算是將手給放鬆開來,汝月覺得每個指節都被捏得酸痛,神情間還不能透露出來半分,低著頭,坐到太后身邊,太后親手拿了件點心給她,溫和說道:「是不是,瞧見妹妹,以為在做夢?」
倒是像在做夢,而且不是美夢,汝月何止想過十次百次的,還能夠出宮去見著父親和妹妹,但是人到了面前,她又覺得害怕,千方百計去尋著不來的,如何一下子就到了跟前。
「這是你外公,好孩子,快過來喊人。」太后瞧著汝月的樣子,倒是有些吃不準她這是怎麼了,「你外公雖說現今辭了官,當年也是當朝的一品大員,後來身子為了皇家江山,有了些虧損,才辭了官的。」
「太后,臣妾家姓陳,不姓方。」汝月正色答道,卻見到方國義的眉角跳了一下。
「姐姐,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外公還有假的嗎,就我們家的狀況,外公這般的地位,這般的家業,難不成還來哄騙你我兩個身無分文的弱女子不成。」樺月顯然對汝月那不冷不熱的態度十分地不滿意,將那櫻唇檀口微微撅了起來,她長得出色,這般動作做出來,反而顯得嬌俏可人。
汝月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不知為何會又想到芳華,想到芳華的容貌,與樺月還真的是有些相似的,而自己與妹妹卻差得很多,並肩而坐,很多人都未必能夠識得她們是親姐妹。
「姐姐為何這般看著我,外公還等著認回姐姐呢。」樺月說話的時候,眼睛裡必定是帶著笑意的,那是自小就養成的,所以大人們都喜歡抱她,說她好脾氣,好相處的。
汝月沉吟片刻後,輕聲問道:「妹妹只說讓我認親認外公,我想問問妹妹,父親又在哪裡?」
樺月一怔,似乎沒有想到汝月會問得這般乾脆利落,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又是皇上,又是太后的,再看著汝月那雙期盼中的眸子,她眉頭輕輕一皺,忽然哭了起來,美人笑起來好看,哭起來也好看,她哭得很斯文,沒有嚎啕的那種,淚珠子從白玉般的臉頰邊流下來,眼眸中霧濛濛的一片,雙手將那衣角都給攪皺了:「姐姐,父親再沒有回來過家中。」
汝月呆在那裡,這些年,父親沒有回過家,那便是說凶多吉少了,她再看樺月哭得那樣淒婉,心口一痛,險些也要跟著哭了出來。
明源帝坐在那裡,始終都沒有開口,太后見熱熱鬧鬧的場面,因為敘了幾句家常話,忽而峰迴路轉,變得淒涼起來,輕咳一聲道:「這是要做什麼,分開這些年的親姐妹,見到面,不是應該歡歡喜喜的,一個都不許哭啊,哀家年紀大了,最經不起這些的。」
烏蘭從身後遞傳了帕子上來,汝月趕緊接過來,按在眼角邊,那邊雙玉也殷慇勤勤地給樺月遞上了帕子,樺月一雙眼睛通紅通紅的,配上她雪白的皮膚,活脫脫像只受了驚嚇的小白兔。
雖說是哭相難看了些,姐妹倆中間的隔閡卻是被徹底打開了,樺月下意識地往汝月身邊坐了坐,汝月當然很清楚,這會兒眾目睽睽之下,不能問及父親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父親不曾回去,那麼樺月這些年,又是怎麼過來的,她忍著不停翻騰的疑惑,抬起手來,給樺月擦拭一下眼角,低聲道:「在宮裡頭,不能這般隨性,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樺月唔了兩聲,沒有開口,乖巧地點了點頭。
方國義等了半晌,見汝月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咳嗽了一聲,才想要開口說話,明源帝卻趕在他之前,沉聲說道:「如妃現今懷著孩子,姐妹相認固然是好,以前的那些事情,還是暫且擱置在一邊,等一等再說,要是偏偏在這個時候,問長問短的,影響了她的心情,原太醫才說了,她胎氣有些不穩,需要安安靜靜地休養才好。」
汝月用眼角餘光瞄了一下皇上,原太醫明明說的是她胎氣很穩健,原來皇上說起謊來也是眼睛都不會眨的,太后立即就發急了,拉著汝月的手,上下打量:「原太醫如何說的,看著氣色還不錯,如何就胎氣不穩了,皇上怎麼不早說,早知道如此,哀家何苦讓她從琉璃宮裡頭出來,萬一傷了身子,真成了哀家的罪過了。」
一句話折騰出更大的動靜,太后恨不得將自家收藏的那些補藥統統都塞給汝月,讓手底下的那些宮女又是翻找,又是打包的,汝月默默坐在一邊,垂著頭,皇上說得這般嚴重,她如何也要裝上一裝才是。
「如妃不用擔心,你年紀輕,身體底子也好,胎氣不穩那是常有的事兒,算不得什麼,你要知道那個原太醫可是能夠醫死人,肉白骨的神醫,便是方卿家當年傷得那樣重,還不是被他從鬼門關給生生拉了回來,你只要放寬心,等到了日子,生得定然順利,皇上縱然是國事繁忙也應該多陪陪如妃才是。」太后還真是沒對誰,這般陪著小心說過話,「妹妹找到了,那是好事,哀家這裡人多,坐著氣悶,哀家知道你是喜靜的性子,也不多留你了,雙玉,立時去佈置步輦,送如妃娘娘回宮。」
汝月看了一眼樺月,剛想問一問怎麼安排,太后的手一揮道:「你妹妹這會兒跟了你去,姐妹兩個要是念起舊事,必然又是哭哭啼啼的一場,對你身子不好,不如先留在哀家這裡,等過一陣子,你身體安妥了,再接去你的琉璃宮住也行,反正她總是在宮裡頭住著,總比以前天各一方的來得強,你儘管放心,哀家一定會好生待她的。」太后轉過頭來看著樺月問道,「哀家這般安排,你可願意?」
樺月下意識地又低下頭去,絞著雙手不吭聲,還是方國義替她答了:「這孩子靦腆,見著太后皇上在,更加不會說話了,太后都說了這樣的話,她要是不答應,才是不懂規矩,這樣也好,讓她留在太后身邊,有機會,姐妹兩個能夠說說話,如妃娘娘也好釋懷了當年的事情。」
這一番話,反而將矛頭都推給了汝月,彷彿是她賭氣不肯認親,不肯認他這個外公似的,汝月也不回駁,淡淡笑著,分外疏離。
樺月見汝月起身要走,手指在身側抓了抓,還是忍住了,這些小動作哪裡懂得過太后的眼睛,笑著催道:「還不快去送送你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