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月眼角一熱,強笑著道:「太后不用操心這些,先修養著才好。」
太后的手稍許抬起來,汝月已經雙手過去握住了她,太后瞧了瞧她的臉,汝月今日是盛妝打扮,看著與平日裡很不相同,清秀之餘,平添五六分的艷光,姿色居然不落於那柳貴妃之後。
太后不禁想到汝月尚在太興臀時,穿著宮女服的樣子,彷彿只是一眨眼,似那雛鳥褪去灰撲撲的羽絨,長出煥彩絢麗的羽毛,她低聲道:「這般要緊的時刻,不能壞了吉時,將就著,就在這兒行禮吧。」
旁邊立時有人送過來軟墊,又有人將冊書取來放在太后枕邊,汝月這一次跪下來,與在丹鳳宮又不同,太后一向與她親厚,她在心裡頭悄悄地將太后當成是自己的娘家人,好比那新嫁娘要出門之前,總會給老祖宗磕完了頭再走,於是,一個,兩個,三個,擲地有聲,太后連忙讓人將她扶起來,見她額頭都磕紅了,駭笑道:「這是要做什麼大規矩的,要是在哀家這裡破了相,晚上皇上可要找上門來同哀家評理了。」
這句話一落音,連同那太醫都跟著笑起來,起身也跟著給汝月行禮道賀,汝月回禮之餘不忘問了太后的病情,太醫笑著道:「太后的身子沒有大礙,怕是昨晚沒有睡踏實,再受了點風,吃兩劑湯藥就好的,娘娘不必掛心。」
汝月這才放下心來,太后讓雙玉和秋葵一起將她攙扶著坐起來,開口道:「其他的賀禮也便罷了,這一件是要哀家親手給你才是。」
汝月接過那個見方的小匣子,才要打開來,被太后按住了手背:「這個等你回去再看,看了自然就會明白的,你原是我宮裡頭出去的,應該哀家更加照應你些才是,哀家卻知道你一向知書達理,更不會爭強好勝,是最讓哀家放心的一個,盼著你早些給哀家添個孫兒,才能真正如了哀家的意,成全了你如妃的頭銜,其他的,今天也不多說,你從一大早到這會兒,能堅持住不容易,不過你也不用急著走,哀家估摸著皇上一會兒便到了,讓他順道送你回去,才有了這一份的圓滿之說。」
「多謝太后為臣妾設想周到。」汝月握住了那個匣子,份量不重,猜想可能是珍貴的首飾,不明為何不讓她即時打開,卻又當著眾人的面來給她,身旁已經有幾雙好奇的目光,大概都在猜想太后到底送出了什麼。
在後宮中,只要不是才進宮的新人,多半知道太后與皇后的關係素來一般,與柳貴妃更是有交惡之嫌,而汝月才被晉封了如妃,太后已經顯出偏袒之姿,明顯是給無權無勢的汝月背後,加了重重的砝碼,只要今天的這一幕和睦場景傳了出去,等到明天,誰人不知無人不曉,如妃在太后心中的位置,而匣子裡頭到底是什麼,怕是已經不會有人計較了。
汝月所穿的宮裙委實不適合坐姿,腰背處像是前後覆了鐵板,硬邦邦的,動都不能動,才一炷香的時間,額角都蒙了層薄汗,幸而耳邊已經聽到外頭一聲聲的通報,知道皇上已經到了太興臀臀門外,才微微鬆了口氣。
「哀家說得沒錯吧,皇上趕著來接人。」太后臉上的笑容真心實意,「只是你額頭上的紅痕還未褪去,要是問起來,千萬別說是給哀家磕頭磕紅的。」
「難不成讓臣妾說是自己撞在臀柱上撞傷的。」汝月略顯委屈的撅了下嘴,她平時不做這般小女兒的舉止,刻意用來討好了太后,太后一笑,一屋子的人都跟著笑開了。
明源帝進屋見著滿眼的笑臉,心境大好:「是什麼喜事,太后這般開懷?」
「當然是喜事兒,正主不是就坐在這裡。」太后衝著汝月一指,汝月費勁地想要起身給皇上行禮。
明源帝擺了擺手道:「你陪著太后就好,免禮免禮。」隨即走上兩步,關切問道,「兒子聽到太后暈厥病倒,扔下御書房一干臣子,急急忙忙地趕過來,太后這會兒覺著身子如何,太醫看了說些什麼?」
「說是沒有大礙,人上了年紀總會有些不妥,哀家自己心裡很有分寸,是哪個沒眼色的,火急火燎去回報了皇上,耽誤了國事要務如何擔當。」太后的眼神往身邊幾個人身上轉了轉,這個時候,哪個敢接口承認,一個個耷拉著腦袋裝傻。
反而是明源帝開口替她們開脫:「都是一片好心善意,那些國務哪裡比得上太后的身子康健要緊,要是太后都暈厥了,沒個人來稟報給兒子,才是要重重地罰。」
再正經不過的一句話,將太后哄得好似吃了蜜,嘴巴笑得都沒合攏過,明明知道皇上來得快多半是為了汝月,心裡就是吃他這一套:「好了,好了,如妃給哀家也行過禮,拜過身,她穿得十二層重衣,哀家再留著她不放手,反而不是疼她憐她,是存心了要害她,既然皇上來了,就送了她回宮,哀家想要安安靜靜地休息,不留你們了,雙玉,秋葵,趕緊送皇上,送如妃。」
兩個人倒像是被太后轟出來似的,明源帝笑著先上了龍輦,看一眼汝月全身的厚重,知曉她不能如上回輕身躍然,喚人取了腳凳來,一雙手托在她脅下,半摟半抱地擁了上來:「太后說得沒錯,穿這一身確實受罪,宮裡頭好些年沒有冊封過妃,寡人倒是有些記不清了。」
汝月沒有第一次坐龍輦那麼拘束,微微側過身來,讓自己做得稍許寬鬆些,才明知故問道:「皇上來得真快,太后才說了兩句話。」
「她們有沒有為難你?」明源帝早就注意到她額角的痕跡,當著太后的面不問,出來了才親口問她。
汝月察覺到他的視線,趕緊想用手去揉:「皇上不要誤會,給太后磕頭磕得重,是臣妾心甘情願的,況且臣妾是皇上的妃子,誰會來為難臣妾。」
「沒有最好,有的話也不要替她們掩飾隱瞞,直接告訴寡人即可。」明源帝並起雙指,輕輕替她揉著,「寡人不喜歡逆來順受,將什麼都合著血往肚子裡吞的性子,到頭來,苦了自己,反而便宜了惡人。」
泊泊的體溫,從手指順著額頭,慢慢蔓延開來,很快,汝月覺著心裡頭都變得暖洋洋的:「是,臣妾一定記得皇上今天的教誨,誰來欺負臣妾,就是不給皇上面子,臣妾是皇上的人,欺負臣妾等於是欺負皇上。」
明源帝滿意了她的這一番說辭,瞥一眼她手中始終緊緊捏著的匣子:「這裡頭是什麼,太后賞賜給你的?」
「太后賞了好些賀禮,都另行送回宮了,只有這一件,是親手交給臣妾的,還不讓臣妾當著面打開來。」汝月將匣子往前遞一遞,「要不,皇上幫臣妾打開。」
「既然是太后給你的,你自己來便是,寡人從旁看著。」明源帝知道太后的家當不菲,好些首飾是鎮國之寶,價值連城的,隨便打賞一兩件都是無價之寶,倒是有些好奇,太后會出手多麼闊綽。
匣子一打開,汝月定睛瞧去,不禁微微咦了一聲,又是一塊無字牌,與上一回小順子才來琉璃宮當值時,給她的那塊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明源帝笑著湊過幾分來問道:」是什麼好東西,晃了你的眼不成。」
聲音在看到無字牌時,愕然而止。
龍輦之中,安靜一片,汝月想,皇上想來是知道這無字牌的來歷,聽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起來,卻又不肯開口,心底裡暗暗著急,又不好在關鍵時候逼問,只得等著皇上親自來開解。
明源帝的呼吸漸漸又恢復了平靜,探過手來,汝月眼尖,見他的手指明明還在顫抖,他已經從匣子中,取出了無字牌,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又看了數遍:「寡人方才見你的樣子,好像是見過此物?」
「太后曾經給過臣妾一塊,臣妾好生收藏著,不知為何,今天又送來另一塊,上面沒有半點記號,臣妾心下疑惑,望皇上解惑。」汝月也不隱瞞,當下直說了。
「寡人也是小時候,見過這無字牌一次,剛才確實是想著原來是一對,太后如何只給了一塊,原來是早先已經給過你一塊。」明源帝將無字牌輕輕放回到匣子裡頭,「這是太后與昔時宮的那一位,未曾出嫁時,帶在身邊的玉飾,據說取得是無字無事無傷無害的寓意,最是辟邪防災的,後來不知為何,兩塊都落入了太后手裡頭,她收藏得好,寡人也再沒有見到,她先給你的那一塊,應該是昔時宮那一位留下的,而這一塊卻是太后自己的。」
「太后為何會給臣妾這些?」汝月還是沒有明白過來。
「太后送的不是玉珮,而是那八個字,無字無事無傷無害。」明源帝的聲音一沉,「寡人也同樣盼著,你成了這如妃之後,在宮中從此無字無事無傷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