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家子出現,頓時將屋中原本沉悶又劍拔弩張的氣氛一掃而光,諸人的目光都落在太后和那個咿咿呀呀的孩童身上,皇后雙目閃動,彷彿是心中激動,又不好顯露而出,強行地克制住了。
方夫人聽了太后的話,微微笑道:「太后記得清楚,綽華離開帝京已經整整八年了。」
「是,是,八年了。」太后聽懷中的孩童嘟囔了一聲,趕緊問了句,「他說什麼,哀家一時沒聽清楚。」
方夫人笑著對那孩童說道:「銳兒,再說一次方纔的話。」
「奶奶,餓餓,肚子餓餓。」銳兒在太后懷中動了一下,小聲嘀咕起來,隨即將手指送到嘴邊,吃得嘖嘖有聲。
太后呆在那裡,像是被什麼個定了身,忽然轉過念來:「快,快去準備點心,要細軟可口的,讓膳房多送些進來,讓他自個兒挑著愛吃的吃,皇上真是糊塗,到底在前頭拖著你們娘仨說了多久的話,把孩子餓著可怎麼得了。」
方夫人將銳兒的小手指從他嘴裡拉出來:「其實也沒有多久,只是孩子不耐餓,事先也沒有備下點心來。」
銳兒晃著大腦袋在太后的肩膀後面轉來轉去,到處看,他是在軍營裡長大的,每日裡見到的都是那些錚錚男兒,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哪裡見過宮中這些花團錦簇的繁榮,走來走去又都是些穿著華貴的美貌女子,他的視線忽然停在了汝月的身上,眼睛眨了一眨,雙手越過太后的身體,很有氣勢地喊道:「銳兒要那個姨姨抱。」
汝月覺著大家的視線一下子又聚攏到了自己身上,她今天穿得顏色也不艷,身上更沒有掛著叮咚作響的小物件,怎麼那孩子離得老遠就瞧上了她。
方夫人的目光跟著看過來,見汝月尷尬的樣子,柔聲哄道:「銳兒不是餓了嗎,先吃些點心,再讓姨姨抱你好不好?」
銳兒瞧著各色的糕點,流水似的從宮女手中傳過來,放在自己面前,眼花繚亂的,也就將要汝月抱的念頭先扔在腦後,方夫人又給太后行禮道:「孩子吃東西時,喜歡亂動,太后還是讓綽華來抱吧,不要踢到了太后的貴體。」
太后抱著軟綿綿的一團,哪裡捨得放開手:「無妨的,無妨的,哀家會抱孩子,抱得住。」
秋葵和雙玉左右兩邊伺候著,銳兒只管在那一大堆的點心裡面點要這個,要那個,他倒是不挑食,吃到腮幫子都鼓起來,兩隻眼睛圓溜溜的看來看去,伸手自己抓過一塊來,要塞給方夫人,方夫人才接過來,他很是會做人,又抓過一塊來,直接塞到太后嘴邊,含糊不清地說道:「奶奶也吃,好吃。」
太后張口就接了下來,結果是等銳兒吃個大半飽,太后從頭髮到衣襟悉悉索索地掉了一溜的點心沫子,狼狽歸狼狽,太后卻是難得這樣舒心地笑個沒停,太后一笑,諸人跟著也笑,銳兒反而奇怪地問道:「娘親,銳兒是做錯事情了嗎,姨姨們都在笑銳兒。」
「姨姨們是喜歡銳兒才笑的。」方夫人掏出帕子來給他抹手抹嘴,將他從太后懷中給攬了回去。
太后覺著懷裡空空的,歎了口氣,這是方家的孩子,要是皇上能夠給她添幾個這樣可愛的孫兒,那該有多好,這樣子一想,又念起那個不爭氣的大孫子,心裡頭愈發失落。
「綽華聽說太后才添了一個孫女兒,給太后賀喜了。」方夫人將銳兒抱在懷中,手勢溫和地拍著他的後背,一下一下,銳兒的眼睛微微瞇著,有些倦意上來的。
「那個也別提了,生下來就沒有省心過。」太后自然也知道朝露宮鬧鬼的事情,心裡頭很是不悅,要不是皇上先下了口諭,她已經準備將小公主抱到太興臀裡來收養著。
方夫人沒有一點想多問的意思,將銳兒哄得睡了,低下頭來一笑,烏髮如雲,梨渦淺淺,才顯出嬌媚的樣子來,按說姿容雖然不算傾國傾城,不過一屋子的嬪妃裡頭,能比肩的也沒有兩個。
「睡著了?」太后見銳兒呼吸慢下來,腦袋在方夫人胸前拱了一拱再不動彈,衝著雙玉招招手,雙玉立時差人搬了四張方正大椅子,合攏在一起,鋪了厚厚的軟墊,才讓方夫人將孩子放下來,睡在身邊。
「如今,你都兒女成雙了。」太后才想起另一個大女兒,見她乖巧懂事,從進屋來,隨著母親給一起行禮後,再沒有說過話,這會兒弟弟睡了,她才蹲在旁邊,用墊子折出個小枕頭來,墊在那胖軟的腦袋下面,手勢嫻熟,神情柔和,「這個大的,也是乖的。」
「是,荀兒自小懂事,幸得她幫襯著,才看得住銳兒,太后不知,他平時簡直就像只長了胖腿的球,四處滾,抓都抓不住,一個不留神,就不見了人影,邊關之地,又是魚龍混雜的,不知道為他操碎了多少次心。」方夫人見銳兒睡得安穩,才站起身來,衝著一屋子的嬪妃,行了個禮,「方門薛氏給各位娘娘請安。」
「不必拘禮了,你只管坐著說話便是。」太后指了指皇后道:「你們原本是舊識了,其他的這幾個都是你走後才納進宮來的,還有一個才生了公主,未出月子,不能前來,你只當是家宴,說說笑笑的才好。」
容妃領著幾個嬪妃都起身給方夫人回了禮,雖說方夫人在品階上低了,今日卻是太后的座上賓,容妃更是掩著口笑道:「太后知道夫人要來,早早就準備下了,只說讓我們坐著等你,我們盼著見一見傳說中大將軍的夫人,盼得脖子都長了。」
方夫人迭聲解釋,原先一個多時辰前就該過來,皇上多拖住說了兩句話,她輕輕地咬了下嘴唇,埋怨著道:「那些男人一說起打仗的事情,簡直就是沒完沒了,我家那口子,口沫橫飛怕是能夠說到明天一早去了,要不是我拖著兩個孩子逃出來,還不跟著他餓壞了。」
一屋子的人又同聲而笑,太后都抽出帕子來擦眼角了:「這個綽華,這個綽華一說話就能逗哀家開心。」
汝月雖然不曾見過方將軍,聽烏蘭說得多了,也暗暗想出個英雄似的人物,這會兒被方夫人用口沫橫飛四個字一形容,覺得那高達的形象,嘩啦啦地碎了一地,但是那埋怨話,聽起來帶著俏皮,十分討喜。
皇后這時才起身喚了一聲:「綽華。」只兩個字,嘴唇微顫卻是說不出下頭的話了。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方夫人眼中也有淚光閃爍,卻是笑容不減,「皇后娘娘八年未見,卻像是一點兒沒有變似的。」
汝月從旁而觀,這位方夫人顯然和皇后以前便有閨中的交情,看情景,交情還絕對不淺,等兩個人並排坐下來,太后宣了開席,大家都不用再拘謹著不說不動,一時之間,屋子裡鶯聲燕語的,更加熱鬧起來。
秋葵藉著布菜的檔口,走到汝月面前,低聲問道:「如何你來得這樣晚,一屋子的人只缺了你一個,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太后差些要動肝火。」
「我收到口諭就晚了,匆匆忙忙趕過來的,起先還不知道,進了屋才發現的。」汝月咬了咬牙道,「烏蘭說是黃公公來傳的話。」
「這個老奴才居然給你使絆子,膽子包天了,你莫要著急,回頭我給太后去說說,太后也是奇怪,你平日裡這樣有分寸的性子,照例不會落在這樣的小事上頭。」秋葵給她又斟了一杯果子露,轉過去照應其他的嬪妃去了。
方夫人沒有半分的拘謹,與皇后把酒言歡,笑聲很清脆,幾個嬪妃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她不知在說什麼奇聞異事給皇后聽,皇后一雙眼都瞪得老大,像是被嚇倒了,卻見她笑著撲在桌沿,一根手指衝著皇后搖了搖。
「綽華說的什麼笑話,也說與哀家聽聽。」太后也是一番的好興致。
「太后不要聽她的,她哪裡是說笑話,她是在揶揄臣妾。」皇后嘴上抱怨,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惱怒之意,一改平日裡肅然的樣子。
方夫人在觥籌交錯之間,目光悠悠地又向著汝月所坐的位子看過來,汝月很快就察覺到她的視線,抬起頭來衝著她莞爾一笑,不知為何,汝月覺得她親切,明明是第一次相見的人,那種親切像是從骨子裡頭偷出來似的,揮之不去,大概是因為看著她身邊帶的那倆個可愛孩童,才會覺得這樣的女子必然很好相處,才會生出這樣的念頭。
「這樣熱鬧的筵席,如何沒有到朝露宮來告知,好讓臣妾也來坐一坐。」柳貴妃不知何時來了,俏生生地站在門前,「臣妾給太后見禮了。」
一屋子的人,瞬時間靜了下來,方夫人似乎察覺到什麼,下意識地去看皇后,皇后雙手按住桌沿,慢慢地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