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性格莽撞的,怕是聽了雲歡的這句話,直接開口就來,難道你不是眼線?汝月卻沒有這樣問她,雲歡的性格要是用來做眼線,才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皇后將其安排在身邊,最多是給她一個挾制,也是在處處提醒,她能夠成為月嬪,全依靠皇后的推波助瀾,這份恩情,縱然是以後的日子,縱然她真的有本事可以獲得皇上的聖寵,也要繼續感恩戴德,千萬不能轉身做了忘性的白眼狼。
可憐她,一無背景身家,二無錢財傍身,抽去了皇后的殷殷庇護,在宮中根本是舉步維艱,汝月暗暗苦笑了一下,便是想要攀那高枝頭,她也必須先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幾斤幾兩,否則便是有一時之快飛上那枝頭去,摔下來就是粉身碎骨的結局。
「我與皇后娘娘說是月嬪娘娘想來丹鳳宮中拜謝,讓我先來問問皇后娘娘的心意,皇后娘娘的臉色才好看了些,說月嬪有心了,暫時不用麻煩,來來去去的費時費力,更何況月嬪娘娘正在受皇上恩寵之中,拿不住皇上幾時會來琉璃宮,若是皇上來了,月嬪娘娘不在宮中,怕是要引得皇上不悅的。」雲歡一口氣將皇后的話轉述而出,左一個娘娘,右一個娘娘,說得她都饒了舌。
汝月聽得卻是分明,皇后算是通過雲歡的口,小小的訓斥了她兩句,讓她千萬莫要因為從宮女冊封成月嬪就歡喜地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嬪妃的那口飯或許比宮女的還要難以下嚥:「皇后娘娘還說了什麼?」
「皇后娘娘讓我將這些交給娘娘。」雲歡從懷中取出個荷包來,正經地放在汝月手中,「說是娘娘應該用得著,千萬不要推辭。」
汝月的手指一捏,已經清楚,荷包裡裝的都是銀票,厚厚的一疊,不知面額多大,皇后倒是記得她手頭不算寬裕,替她仔細著想了。
「我明白皇后娘娘的用心良苦,是我一時沒有想得周到,連累你白跑了一次,還被訓斥,要不我給你陪個不是?」汝月才在位子上微微一動,雲歡臉色大變,連連退了三大步,話都不會說了,只會又搖頭,又搖手的,表示不敢受。
汝月見雲歡這般侷促,剛要笑出來,卻見琥珀急急忙忙地進來,來不及行禮張口就道:「娘娘,刑事房的房公公來了,說要見娘娘。」
「先攔著。」雲歡脫口而出。
「娘娘,我們幾個攔不住。」琥珀苦聲抱怨道。
壓根沒給汝月想好如何應對之法,房公公那件常穿的赭色紗綢褂子已經落在眼簾中,驚人的刺眼,她選擇按兵不動,只待看看房公公到底想做什麼。
房公公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陰沉沉的像是六月發霉的天氣,他居然也一語不發,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汝月,從頭看到腳,怕是連她的頭髮絲都沒放過,對於皇上的嬪妃而言,他的舉動很明顯就是逾越了,只是屋中人都知道他的權勢,沒有人敢在面前說個不字。
「琥珀,愣著做什麼,給房公公看座。」汝月想一想,決定用最溫和的態度來面對他,既然已經離了他的手掌,也就沒必要在這種時候直接同他撕破臉皮。
「不用坐!」房公公抬高嗓子叫了一聲,太監的嗓音原本就尖,氣急敗壞的時候聽起來,更加難受,「我便是來看看新進封的月嬪娘娘,同故人敘敘舊罷了。」
房公公與汝月之間的糾葛,琥珀是完全不知曉的,她搬著一張梨花太師椅,沉得一雙手往下落,又不敢放下來,汝月見她辛苦,指了指房公公面前的位子:「便放在此處,再給房公公沏茶。」
「月嬪端的好大的架子。」房公公忍不住冷笑道,心中實在是對她又氣又恨,原以為是煮熟的鴨子,誰料得不過是稍作放鬆,就撲騰著翅膀飛了,飛得還並不遠,明明就在眼前,他就是伸手撈不到碰不著,只能瞧著乾瞪眼,他半夜做夢都恨得直磨牙,這會兒瞧見了汝月,心頭那股子邪火沒處發作,忽然大步走到琥珀面前,對準那張小圓臉,就是狠狠兩巴掌,口中訓斥道,「不長眼的貨色,不教訓你兩下,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琥珀被打蒙了,椅子跌落在地,發出砰的一聲,汝月卻是連眼睛都沒有多眨一下,哪怕是心裡又慌又亂,她也不會讓房公公看出來,否則怕是他仗著氣焰直接爬上琉璃宮的屋頂,揭瓦拆房。
「不過是一個宮女,房公公哪裡就發這樣大的火氣。」汝月的手指在案幾上輕輕叩了兩下,眼角瞥過琥珀紅腫的臉頰,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憐相,儘管才相處沒幾日,汝月卻知道琥珀是個老實本分的性子,房公公拿捏著老實人殺雞儆猴,她還就偏偏當做看不出來,衝著琥珀揮了揮手道,「你先下去,別杵在這兒,惹房公公不快了,房公公那可不是一般的內侍,是服侍過先帝爺的能人,連皇上見著都要客氣三分的。」
琥珀得了汝月的話,等於是得了赦令,匆匆給諸人行了禮,趕緊地往外逃,汝月的眼睛瞇了一下,還是起了身,走到房公公面前,親自彎身將太師椅扶起來,她才不是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女子,笑著說道:「房公公,這一次,請看座。」
房公公看著汝月依然如故的溫和笑顏,不,在以前的她不會這樣衝著他笑的,每一次那眼底都是掩藏不住的厭惡神情,一轉眼,成為月嬪的她,反而變得更加坦然了,他絕對不會讓她過得舒心如願的,尖著聲音道:「月嬪原來還知道殺雞儆猴四個字是怎麼寫的,月嬪如何忘記了當初是怎麼答應我的,一個轉身自以為攀了高枝就永遠安詳無恙了?」
汝月沒有出聲,雲歡卻暗暗向前多跨了兩步,正好站在兩個人之間,防著房公公忽然發難,要是對汝月有所不軌時,可以出手相助。
房公公看了雲歡一眼,壓根就沒把她當回事情:「原來這事兒,皇后都橫插了一腳,皇后娘娘是在恨我當年向皇上舉薦了柳貴妃,給她豎了這樣一個強敵嗎,要是皇后娘娘自己站在這裡大概還管點用,雖說是個不得寵的,一國之母的身份畢竟還在那裡。」
雲歡聽得房公公的幾句話,眼中怒火橫生,汝月卻輕輕抬起手將雲歡想要脫口而出的話,適時給阻止了,房公公只身前來,要是存心想要傷害,絕對不會這樣的善罷甘休,儘管當時是房公公給她下的套,讓她為了芳華的安危不得不昧著良心答應了對食的要求,她依然犯了出爾反爾的忌諱於情於理,她沒有十二分的底氣。
「你還知道理虧,不敢吱聲?」房公公索性一撩衣擺,大搖大擺地坐下來,翹著腿,陰測測地笑著道,「我怕你是忘記了一個叫芳華的女子。」
「芳華已經出宮了。」汝月鎮定地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聲音平平靜靜的。
房公公飛快地抬眼看了看她,像是有些吃驚了:「你不擔心芳華的安危了,還是說你已經成為後宮的嬪妃,以前那些做宮女時候的情分就可以完完全全給拋開了。」
「房公公,我倒不知你要我接下來如何行事?」汝月一聽到芳華的名字,心口處就一抽一抽的痛,芳華出了宮,不知身邊可有傍身的銀子,那樣長相的女子,流落到民間,又回不得家中,還不知道過得有多艱難,「要是你想來討一個說法,不如我同你一起去皇上面前走一遭,將事情緣由原原本本地都同皇上說了,到時候一拍兩散,我至多不做這個月嬪了,但是你一個內侍卻妄想與皇上的嬪妃有染,試問你我二人,誰的罪名更大些。」
房公公習慣了那個溫婉和氣的汝月,見她此時像是轉了性子換了個人似的,想好的話到了嘴邊囫圇著又給硬生生地吞下去了,從牙縫中往外擠字:「月嬪娘娘說的真是玩笑話,我哪裡有這樣大的膽子,全天底下哪裡有人敢同皇上搶人的。」
「天底下,又有哪個內侍在後宮嬪妃面前,你啊我啊的稱呼。」汝月的聲音冷靜,雙目平視,她發現自己不怕房公公了,以前那種帶著噁心的恐懼,一下子蕩然無存,要是剝開房公公兇惡的燈籠殼子會發現內裡也不過如此,就算是在先帝爺面前有過什麼,如今也已經是新帝在位,給他三分薄面也開不了多大的染坊,她以前怕他是因為確實差了他幾個等級,要是房公公想要碾死她,不會比碾死一隻螞蟻花更多的精力,而現在,她不是宮女汝月了,她是月嬪,帶著冠冕堂皇的封號,然後用眼角的餘光,冷冷地看著房公公。
房公公在汝月不慌不忙的目光下,破天荒地有了想要後退之意,真正是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身份地位不同了,汝月整個人都開始跟著脫胎換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