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角落就聽見錦嬪手一滑將茶盞打落在地,摔得粉碎,大家的目光都沒功夫去瞧她,汝月趕緊走到她身邊,見她小臉煞煞白,低聲安慰道:「娘娘,不礙事的,歲歲平安,婢子這就收拾,沒事的。」
錦嬪的小嘴癟一癟,淚珠子都在眼眶中打轉,見麗嬪一雙杏眼飄過來,用指甲掐著自己手心才險險地忍了下來,汝月見她要彎身,一把抓住她的裙角:「娘娘千萬別動,皇上要進來了。」
歷年開春節都是太后主辦,算是宮中女子的一場盛宴,皇上樂得給太后一個祥和融融的聚會,從來不會參與,今年算是來一個破例了。
汝月蹲在桌下收拾碎片,聽得分明有幾個人都顯出訝異又不敢聲張的吸氣聲,待得她站起身來,立時明白原因,柳貴妃穿的居然也是鸞鳥朝鳳的花色,唯一的區別是,皇后是金銀絲所繡,柳貴妃選的是五彩霞光,看起來更加奪目鮮艷,襯得一張芙蓉粉面,雙眸脈脈眼波含情,柳眉黛黛百媚橫生,站在明源帝身邊,姿色天然,一身風流婀娜,真正是後宮的第一美人。
太后的臉色頓時沉了下去,當著皇帝的面又不好發作,一屋子嬪妃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先開口,方纔的熱鬧像是被只無形的大手一把抽離。
錦嬪更是伸過手來,握住了汝月的手,汝月覺得她掌心中微微濕潤,儘是冷汗,下意識地將她往自己身後掩一掩。
皇后垂目不語,像是沉吟片刻,再抬起頭來時,笑容款款,說不出的親切:「柳妹妹來得遲些,正想著人去接妹妹的,原來是同皇上一起來了,我們開宴不久,太后方才說了兩句家常的話,可惜皇上沒有聽到。」
明源帝微微笑著道:「母后說了什麼好聽的話,不如再說一次。」
柳貴妃俯身給皇后和太后行禮,皇后擺了擺手道:「妹妹是有身子的人,不必拘禮,先坐下才是,你們還不快些將柳貴妃攙扶過來,坐墊墊得厚些,千萬不要招了涼。」
柳貴妃腰肢纖細,走起路來的樣子分外撩人,一點看不出懷孕的樣子,太后的眉毛稍稍一動,才算是將冷臉放鬆一些:「有了身孕怎麼不早告訴哀家,讓哀家也好歡喜歡喜。」
明源帝一手扶在柳貴妃的腰袢,將她帶到座位邊坐下:「昨天太醫才診了脈,確診是懷了身孕,所以今天才與孩兒一同來開春節,給母后一個驚喜。」
「怎麼不給皇上安排正首之座。」太后確認過這個消息後,覺著暫時不能同柳貴妃見怪,就算有什麼要拿捏的,也暫且放一放。
「朝中還有要事,不過是順路送雅蘭過來,這就要走的。」明源帝的目光如炬,在屋中每一個女子的臉上滑過,朗朗笑道,「寡人也知道,要是寡人在這裡,你們說話不方便,舉止也放不開,開春節原本就是女子過的時令節,寡人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皇后笑著接口道:「原來皇上也是知情識趣之人,留給我們姐妹說話的地方。」
「皇后照應著便是,寡人是最信得過皇后的了。」明源帝擺駕回御書房,留下柳貴妃端坐在太后右側,一副嬌怯怯的模樣,任誰都不好發難了。
柳貴妃的眼角餘光看了皇后一眼,皇上也不過是昨晚在太醫來朝露宮時,才知道自己懷孕的事情,今日席間,皇后居然先一步說開了,照例說朝露宮中哪個不是自己的親信,自己敢保證沒有人會向丹鳳宮那邊透露絲毫的風吹草動,那麼算計起來,只有為自己診脈的那位老太醫口風不緊了,想到這裡,柳貴妃的櫻唇淺淺扯出一絲笑容,口風不緊的人最是留不得身邊,回頭就去編派出朝露宮,再不留用。
太后吩咐左右,將柳貴妃桌面上的果露酒統統撤下,換紅豆蓮子湯,柳貴妃想要起身請謝禮,一隻手被太后牢牢地摁在桌子邊,太后的眼神像是在看著所有人,口中所言卻只有近在身邊的皇后和柳貴妃能夠聽見:「既然是有孕在身,嬌弱些倒也尋常,只是自己也要珍惜這份恩典,莫要因此強出頭,誤了肚中的孩子。」
皇后聽在耳中,臉面上笑容沒有絲毫的變化,倒是柳貴妃的面頰一陣紅一陣白的,知道太后所指她所穿宮裝與皇后所穿有所犯忌之事,她暗暗冷笑道,她可是花了大價錢才在一個月前就打聽出皇后在開春節會選穿什麼花色,然後找了熟練的能手巧匠,繪了一模一樣的底圖,讓最出色的繡娘日夜趕工,想著便是今天出席時的一番風光。
沒料得,因為懷有身孕這張擋箭牌出來,皇上又興沖沖的來個保駕護航,旁人的注意力反而有所轉移,連太后都言明不同她多做計較,皇后壓根就沒有應戰的心火,像是根本就不願意同她計較,柳貴妃反而有些敗興鎩羽的感覺。
沒有對手的戰鬥,還不如平心靜氣。
柳貴妃緩緩端起一盅甜湯,用銀匙攪了攪,又不喝到口中,只聽到銀匙敲擊在瓷器上清脆的叮叮聲,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攪亂身邊兩個人的心情。
太后輕咳一聲,見柳貴妃不為所動,索性重重地咳了一下:」是不是紅豆蓮子湯不合胃口,哀家讓她們再撤下去換新的。」
柳貴妃才算是將銀匙放下手,一連換了金絲燕窩,紅棗薏米甜湯,龍眼枇杷冰糖銀耳,她都不太滿意,蹙著眉尖不說話,太后的嘴角又忍不住要抽動了,皇后倒是耐著性子問道:「妹妹是懷孕的身子,要是有特別想吃的,就說出來,膳房立時準備也是有的。」
「姐姐是不知道,這些甜羹平日吃在嘴裡香甜豐腴,十分可口,近日卻是看著覺得發酸發苦,入不得口,旁人看著定然要說妹妹是故意拿喬,只有姐姐才懂妹妹絕對沒有那樣的心思。」柳貴妃一雙妙目款款地看著皇后的臉,「姐姐,你說怎麼辦才好?」
皇后稍稍猶疑,她平日裡並不嗜甜,見著太后這裡的準備已經比平日所食用的藥豐盛許多,再讓她一時之間想出特別合胃口的品名來,有些為難了。
「婢子想,貴妃娘娘才說了口酸發苦,不如嘗嘗青梅羹,素來是夏天才吃的,不過應景的時候,採了最好的青梅用鹽醃漬過存放起來,貴妃娘娘要是等得不急,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做成了,不知娘娘可要試一試?」
柳貴妃就是想給皇后一個難堪,明知皇后對一炊一飲都不在行,卻有人在這種時候,給皇后出頭,她眉目流轉,將目光硬生生地釘在了說話的宮女身上。
汝月在柳貴妃的注視下,依舊不卑不亢,她的笑容溫柔親和,彷彿是煦煦暖陽拂過心尖,半點沒有在意柳貴妃會對自己發難:「太興臀的青梅羹酸甜適口,娘娘會喜歡的。」
「好,很好啊。」柳貴妃翹著嘴角笑道,「太后宮裡就是藏著好人才,這般會說話,長得又這小模樣,連本宮見了都覺得舒舒服服的,既然你都上前自薦了,本宮就嘗一嘗你說的那個青梅羹,要是本宮喜歡,自然重重有賞,要是本宮不喜歡……」話沒有說完,柳貴妃還在笑著,那笑容裡面藏著的銳利之物,卻被她暫時隱了起來。
「婢子這就吩咐下去做,請娘娘稍候。」汝月轉過身去,覺著脊樑都在作痛,那是柳貴妃的眼神快將她的背脊燒穿出幾個大窟窿。
「姐姐,你看看,太后的宮裡就有會說話的宮女,妹妹越想著自己朝露宮裡的那些越覺得愚笨不堪,笑不會笑,說不會說,更別提知人冷暖了,姐姐說說該如何是好?」柳貴妃話中帶話地說道。
皇后還不知道柳貴妃的言下之意,偏偏不接她的口,轉了話題問太后花園中的茶花今年品相可好,太后立時招了兩個侍弄花草的宮女上前,嘴皮子利索說得滔滔不絕,幾個嬪妃覺得有趣,也都圍過來聽,麗嬪還小小地插了一句嘴:「聽說皇上都誇太興臀的花園春光明媚,爭奇鬥艷的,等吃完這一席,勞煩太后帶我們姐妹也去見見世面。」
容妃哪裡肯甘於人後,恨不得撲在太后懷中撒個嬌:「我上回來都不許我進花園,只說是要等最好的時令才給看,原來太后是要等著給皇上看的。」
太后被眾人說得興致大好,對平時木魚腦袋似的皇后也有幾分另眼相看:「好,好,等撤了宴席全部都去花園賞花,免得偷偷在背後埋怨哀家厚此薄彼。」
「本宮想吃的甜羹還沒有上桌,倒有人急著要去花園,這是不想讓本宮嘗一嘗太后這裡的拿手菜,還是說根本就沒把本宮放在眼裡。」柳貴妃可以給皇后面子,給太后面子,連一個容妃都要來挑釁的話,也實在太沒把她放在眼中了。
容妃被直接沖了一句話,臉孔頓時漲得通紅,又知道柳貴妃平日的手段,上次不過是一語不合,就吃了兩個巴掌,從小到大第一次挨人打,居然是在皇宮裡,趕快地將嘴巴閉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