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紙註:以下是經修改的原文)
寶玉雖然病勢一天好似一天,他的癡心總不能解,必要親去哭他一場。
王夫人等知他病未除根,不許他胡思亂想,怎奈他鬱悶難堪,病多反覆,倒是大夫看出心病,索性叫他開散了再用藥調理,倒可好得快些。
寶玉聽說,立刻要往瀟
湘館來。賈母等只得叫人抬了竹椅子過來,扶寶玉坐上,賈母王夫人即便先行。到了瀟湘館內,一見黛玉靈柩,賈母已哭得淚干氣絕。鳳姐等再三勸住。
王夫人也哭了一場。李紈便請賈母王夫人在裡間歇著,猶自落淚。
寶玉一到,想起未病之先,來到這裡;今日屋在人亡,不禁嚎啕大哭。想起從前何等親密,今日死別,怎不更加傷感!眾人原恐寶玉病後過哀,都來解勸。寶玉已經哭得死去活來,大家攙扶歇息。
其餘隨來的如寶釵,俱極痛哭。獨是寶玉必要叫紫鵑來見:「問明姑娘臨死有何話說。」
紫鵑本來深恨寶玉,見如此心裡已回過來些,又有賈母王夫人都在這裡,不敢灑落寶玉,便將林姑娘怎麼復病,怎麼燒燬帕子,焚化詩稿,一一的都告訴了。只是應王夫人賈母等之前的示意,只說黛玉是病逝的。
寶玉又哭得氣噎喉乾。賈母王夫人又哭起來。多虧鳳姐能言勸慰,略略止些,便請賈母等回去。
寶玉那裡肯捨,無奈王夫人等逼著,只得勉強回房。
賈母有了年紀的人,打從寶玉病起,日夜不寧,黛玉逝後,更是兩天不能走動,今又大痛一陣,已覺頭暈身熱,雖是不放心惦著寶玉,卻也扎掙不住,回到自己房中睡下。
王夫人也便回去,派了彩雲幫著襲人照應,並說:「寶玉若再悲慼,速來告訴我們。」寶釵知是寶玉一時必不能捨,也不相勸,只用諷刺的話說他。
寶玉倒恐寶釵多心,也便飲泣收心。歇了一夜,倒也安穩。明日一早,眾人都來瞧他,但覺氣虛身弱,心病倒覺去了幾分。於是加意調養,漸漸的好起來。
賈母幸不成病,那日薛姨媽過來探望,看見寶玉精神略好,也就放心,暫且住下。
(大白紙註:以下原文全文留下,完全沒有修改,因為寫實、邏輯、人物都極具曹雪芹水準)
且說賈政帶了幾個在京請的幕友,曉行夜宿,一日到了本省,見過上司,即到任拜印受事,便查盤各屬州縣米糧倉庫。賈政向來作京官,只曉得郎中事務都是一景兒的事情,就是外任,原是學差,也無關於吏治上。所以外省州縣折收糧米、勒索鄉愚這些弊端,雖也聽見別人講究,卻未嘗身親其事,只有一心做好官。便與幕賓商議,出示嚴禁,並諭以一經查出,必定詳參揭報。
初到之時,果然胥吏畏懼,便百計鑽營,偏遇賈政這般古執。那些家人跟了這位老爺在都中一無出息,好容易盼到主人放了外任,便在京指著在外發財的名兒向人借貸做衣裳,裝體面,心裡想著到了任,銀錢是容易的了。
不想這位老爺呆性發作,認真要查辦起來,州縣饋送一概不受。
門房、簽押等人心裡盤算道:「我們再挨半個月,衣裳也要當完了,帳又逼起來,那可怎麼樣好呢?眼見得白花花的銀子,只是不能到手。」
那些長隨也道:「你們爺們到底還沒花什麼本錢來的。我們才冤,花了若干的銀子,打了個門子,來了一個多月,連半個錢也沒見過。想來跟這個主兒是不能撈本兒的了。明兒我們齊打伙兒告假去。」
次日果然聚齊都來告假。賈政不知就裡,便說:「要來也是你們,要去也是你們。既嫌這裡不好,就都請便。」那些長隨怨聲載道而去。
只剩下些家人,又商議道:「他們可去的去了,我們去不了的,到底想個法兒才好。」內中一個管門的叫李十兒,便說:「你們這些沒能耐的東西,著什麼急呢!我見這『長』字號兒的在這裡,不犯給他出頭。如今都餓跑了,瞧瞧十太爺的本領,少不得本主兒依我。只是要你們齊心,打伙兒弄幾個錢,回家受用;若不隨我,我也不管了,橫豎拚得過你們。」眾人都說:「好十爺,你還主兒信得過,若你不管,我們實在是死症了。」李十兒道:「別等我出了頭得了銀錢,又說我得了大分兒了,窩兒裡反起來,大家沒意思。」眾人道:「你萬安,沒有的事。就沒有多少,也強似我們腰裡掏錢。」
正說著,只見糧房書辦走來找週二爺。李十兒坐在椅子上,蹺著一隻腿,挺著腰,說道:「找他做什麼?」書辦便垂手陪著笑,說道:「本官到了一個多月的任,這些州縣太爺見得本官的告示利害,知道不好說話,到了這時候,都沒有開倉。若是過了漕,你們太爺們來做什麼的?」李十兒說:「你別混說,老爺是有根蒂的,說到那裡是要辦到那裡。這兩天原要行文催兌,因我說了緩幾天,才歇的。你到底找我們週二爺做什麼?」書辦道:「原為打聽催文的事,沒有別的。」李十兒道:「越發胡說。方纔我說催文,你就信嘴胡謅。可別鬼鬼祟祟來講什麼帳,我叫本官打了你,退你!」書辦道:「我在這衙門內已經三代了,外頭也有些體面,家裡還過得,就規規矩矩伺候本官升了還能夠,不像那些等米下鍋的。」說著,回了一聲:「二太爺,我走了。」
李十兒便站起,堆著笑說:「這麼不禁玩,幾句話就臉急了?」書辦道:「不是我臉急,若再說什麼,豈不帶累了二太爺的清名呢?」李十兒過來拉著書辦的手,說:「你貴姓啊?」書辦道:「不敢,我姓詹,單名是個會字。從小兒也在京裡混了幾年。」李十兒道:「詹先生,我是久聞你的名的。我們弟兄們是一樣的。有什麼話,晚上到這裡,咱們說一說。」書辦也說:「誰不知道李十太爺是能事的,把我一詐就嚇毛了。」大家笑著走開。那晚便與書辦咕唧了半夜。
第二天,拿話去探賈政,被賈政痛罵了一頓。隔一天拜客,裡頭吩咐伺候,外頭答應了。停了一會子,打點已經三下了,大堂上沒有人接鼓,好容易叫個人來打了鼓。賈政踱出暖閣,站班喝道的衙役只有一個。賈政也不查問,在墀下上了轎,等轎夫,又等了好一回,來齊了,抬出衙門,那個炮只響得一聲。吹鼓亭的鼓手,只有一個打鼓,一個吹號筒。賈政便也生氣,說:「往常還好,怎麼今兒不齊集至此?」抬頭看那執事,卻是攙前落後。勉強拜客回來,便傳誤班的要打。有的說因沒有帽子誤的;有的說是號衣當了誤的;又有說是三天沒吃飯抬不動的。賈政生氣,打了一兩個,也就罷了。隔一天管廚房的上來要錢,賈政將帶來銀兩付了。以後便覺樣樣不如意,比在京的時候倒不便了好些。無奈,便喚李十兒問道:「跟我來這些人,怎麼都變了?你也管管。現在帶來銀兩早使沒有了,藩庫俸銀尚早,該打發京裡取去。」李十兒稟道:「奴才那一天不說他們?不知道怎麼樣,這些人都是沒精打彩的,叫奴才也沒法兒。老爺說家裡取銀子,取多少?現在打聽節度衙門這幾天有生日,別的府道老爺都是上千上萬的送了,我們到底送多少呢?」賈政道:「為什麼不早說?」李十兒說:「老爺最聖明的。我們新來乍到,又不與別位老爺很來往,誰肯送信?巴不得老爺不去,好想老爺的美缺呢。」賈政道:「胡說!我這官是皇上放的,不給節度做生日,便叫我不做不成!」李十兒笑著回道:「老爺說的也不錯。京裡離這裡很遠,凡百的事,都是節度奏聞。他說好便好,說不好便吃不住。到得明白,已經遲了。就是老太太、太太們,那個不願意老爺在外頭烈烈轟轟的做官呢?」
賈政聽了這話,也自然心裡明白,道:「我正要問你,為什麼不說起來?」李十兒回說:「奴才本不敢說,老爺既問到這裡,若不說,是奴才沒良心;若說了,少不得老爺又生氣。」賈政道:「只要說得在理。」李十兒說道:「那些書吏衙役,都是花了錢買著糧道的衙門,那個不想發財?俱要養家活口。自從老爺到任,並沒見為國家出力,倒先有了口碑載道。」賈政道:「民間有什麼話?」李十兒道:「百姓說:『凡有新到任的老爺,告示出的越利害,越是想錢的法兒。州縣害怕了,好多多的送銀子。』收糧的時候,衙門裡便說,新道爺的法令;明是不敢要錢,這一留難叨蹬,那些鄉民心裡願意花幾個錢,早早了事。所以那些人不說老爺好,反說不諳民情。便是本家大人是老爺最相好的,他不多幾年,已巴到極頂的分兒,也只為識時達務,能夠上和下睦罷了。」賈政聽到這話,道:「胡說,我就不識時務嗎?若是上和下睦,叫我與他們貓鼠同眠嗎!」李十兒回說道:「奴才為著這點心兒不敢掩住,才這麼說。若是老爺就是這樣做去,到了功不成、名不就的時候,老爺說奴才沒良心,有什麼話不告訴老爺。」賈政道:「依你怎麼做才好?」李十兒道:「也沒有別的,趁著老爺的精神年紀,裡頭的照應,老太太的硬朗,為顧著自己就是了。不然,到不了一年,老爺家裡的錢也都貼補完了,還落了自上至下的人抱怨,都說老爺是做外任的,自然弄了錢藏著受用。倘遇著一兩件為難的事,誰肯幫著老爺?那時辦也辦不清,悔也悔不及。」賈政道:「據你一說,是叫我做貪官嗎?送了命還不要緊,必定將祖父的功勳抹了才是?」李十兒回稟道:「老爺極聖明的人,沒看見舊年犯事的幾位老爺嗎?這幾位都與老爺相好,老爺常說是個做清官的,如今名在那裡?現有幾位親戚,老爺向來說他們不好的,如今升的升,遷的遷。只在要做的好就是了。老爺要知道:民也要顧,官也要顧。若是依著老爺,不准州縣得一個大錢,外頭這些差使誰辦?只要老爺外面還是這樣清名聲原好,裡頭的委屈,只要奴才辦去,關礙不著老爺的。奴才跟主兒一場,到底也要掏出良心來。」
賈政被李十兒一番言語,說得心無主見,道:「我是要保性命的,你們鬧出來不與我相干。」說著,便踱了進去。李十兒便自己做起威福。鉤連內外,一氣的哄著賈政辦事,反覺得事事周到,件件隨心。所以賈政不但不疑,反都相信。便有幾處揭報,上司見賈政古樸忠厚,也不查察。惟是幕友們耳目最長,見得如此,得便用言規諫,無奈賈政不信,也有辭去的,也有與賈政相好在內維持的。於是,漕務事畢,尚無隕越。
且先到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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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政和李十兒這大段,盡顯賈政本質。」小戒道。
「可作為之後賈政的重要參考。」小猴道。
「這一大段也盡顯當時官場本質。」老沙道。
「阿彌陀佛,」小唐道,「曹施主出手,自然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