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且說林黛玉因夜間失寐,次日起來遲了,聞得眾姊妹都在園中作餞花會,恐人笑他癡懶,連忙梳洗了出來——鳳-舞-文-學-網——」,這個「恐人」恐的是,不但是懶,可能主要是這個癡,
「「剛到了院中,只見寶玉進門來了,笑道:"好妹妹,你昨兒可告我了不曾?教我懸了一夜心。"」,來的真是時候,不知昨夜有更「嚴重」的事發生,
「「林黛玉便回頭叫紫鵑道:"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紗屜;看那大燕子回來,把簾子放下來,拿獅子倚住;燒了香就把爐罩上。"一面說一面又往外走。」,好黛玉!一點也不含糊,
「「寶玉見他這樣,還認作是昨日中晌的事,那知晚間的這段公案,還打恭作揖的。」,不知原由,甚至道歉都會道錯歉,可憐的寶玉,
「「林黛玉正眼也不看,各自出了院門,一直找別的姊妹去了。」,哪裡看出黛玉是個弱女子?
「「寶玉心中納悶,自己猜疑:看起這個光景來,不像是為昨日的事;」,寶玉把握黛玉的性格和脾氣能細到如此,已是非常難得,
「「但只昨日我回來的晚了,又沒見他,再沒有衝撞了他的去處。」,想的也不錯,但豈知是黛玉自己前來的呢,
「「一面想,一面由不得隨後追了來。」,無論是否知道是什麼原因,但只要黛玉如此,寶玉是自然要如彼的,
「「只見寶釵探春正在那邊看仙鶴,見黛玉來了,三個一同站著說話兒。」,這三個都是極明白的人兒,
「「又見寶玉來了,探春便笑道:"寶哥哥,身上好?我整整三天沒見了。"」,言簡意賅,
「「寶玉笑道:"妹妹身上好?我前兒還在大嫂子跟前問你呢。"」,這可是親妹妹,
「「探春道:"哥哥往這裡來,我和你說話。"」,有自己的主意,
「「寶玉聽說,便跟了他來到一棵石榴樹下。探春因說道:"這幾天老爺可叫你沒有?"寶玉笑道:"沒有叫。"探春說:"昨兒我恍惚聽見說老爺叫你出去的。"」,可見大觀園說要緊話時要小心,誰都有可能聽到,
「「寶玉笑道:"那想是別人聽錯了,並沒叫的。"」,寶玉此時哪能說出與薛蟠喝酒之事,
「「探春又笑道:"這幾個月,我又攢下有十來弔錢了。你還拿了去,明兒出門逛去的時侯,或是好字畫,好輕巧頑意兒,替我帶些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從此處開始要實描探春了,卻借黛玉與寶玉之事,正可謂一兩撥千斤,才能以一己之力,蓋起紅樓夢這樣一座龐復精巧的大紅樓,
「「寶玉道:"我這麼城裡城外、大廊小廟的逛,也沒見個新奇精緻東西,左不過是那些金玉銅磁沒處撂的古董,再就是綢緞吃食衣服了。"探春道:"誰要這些。怎麼像你上回買的那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摳的香盒兒,泥垛的風爐兒,這就好了。我喜歡的什麼似的,誰知他們都愛上了,都當寶貝似的搶了去了——鳳-舞-文-學-網——"」,探春原就是個小女孩子家,喜歡這些說明她的精巧,
「「寶玉笑道:"原來要這個。這不值什麼,拿五百錢出去給小子們,管拉一車來。"」,寶玉又在充老哥的口氣,
「「探春道:"小廝們知道什麼。你揀那樸而不俗、直而不拙者,」,彷彿在說探春自己,因為什麼樣人喜歡什麼,探春又何嘗不是這樣的人呢,
「「這些東西,你多多的替我帶了來。我還像上回的鞋作一雙你穿,比那一雙還加工夫,如何呢?"」,懂得實物交換,已露至少理財之能,
「「寶玉笑道:"你提起鞋來,我想起個故事:那一回我穿著,可巧遇見了老爺,老爺就不受用,問是誰作的。」,別人穿了沒什麼,自己兒子穿了便覺得是不務正業,迂腐的另一面,
「「我那裡敢提『三妹妹『三個字,我就回說是前兒我生日,是舅母給的。」,寶玉倒是深知其父心思,
「「老爺聽了是舅母給的,才不好說什麼,半日還說:『何苦來!虛耗人力,作踐綾羅,作這樣的東西。『」,寶玉料到的,
「「我回來告訴了襲人,襲人說這還罷了,趙姨娘氣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經兄弟,鞋搭拉襪搭拉的沒人看的見,且作這些東西!『"」,趙姨娘是亂之源,
「「探春聽說,登時沉下臉來,道:"這話糊塗到什麼田地!怎麼我是該作鞋的人麼?」,答得好!一句擊中要害,
「「環兒難道沒有分例的,沒有人的?一般的衣裳是衣裳,鞋襪是鞋襪,丫頭老婆一屋子,」,可不是呢,可見探春的明白,
「「怎麼抱怨這些話!給誰聽呢!我不過是閒著沒事兒,作一雙半雙,愛給那個哥哥兄弟,隨我的心。誰敢管我不成!這也是白氣。"」,可見探春的獨立性之強,
「「寶玉聽了,點頭笑道:"你不知道,他心裡自然又有個想頭了。"」,寶玉此話說得有失偏頗,一個是有挑撥之嫌(雖然寶玉心中無此想法,),二個是會肯定讓探春不愉快了,
「「探春聽說,益發動了氣,將頭一扭,說道:"連你也糊塗了!他那想頭自然是有的,不過是那陰微鄙賤的見識。」,是啊,他是這樣想,你寶玉怎麼似乎心裡頭也有這想法呢?
「「他只管這麼想,我只管認得老爺、太太兩個人,別人我一概不管。」,可見這位姨娘做人做得連親生女兒也羞為其女,
「「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誰和我好,我就和誰好,什麼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探春確實是如此想,試想同時與寶玉和賈環交往,哪個會喜歡賈環而不喜歡寶玉呢,難道非要為了避這個偏庶之嫌,而非要去喜歡賈環不成?
「「論理我不該說他,但忒昏憒的不像了!」,此時實在是不說不行,
「「還有笑話呢:就是上回我給你那錢,替我帶那頑的東西。過了兩天,他見了我,也是說沒錢使,怎麼難,我也不理論。誰知後來丫頭們出去了,他就抱怨起來,說我攢的錢為什麼給你使,倒不給環兒使呢。我聽見這話,又好笑又好氣,我就出來往太太跟前去了。",在此環境下,真是大難為探春啊,也可證明,這遺傳是有些怪異的,
「「正說著,只見寶釵那邊笑道:"說完了,來罷。顯見的是哥哥妹妹了,丟下別人,且說梯己去。我們聽一句兒就使不得了!"說著,探春寶玉二人方笑著來了。」,寶釵作調解的時機和方法在賈府真是絕對第一,
「「寶玉因不見了林黛玉,」,很合情理,
「「便知他躲了別處去了,想了一想,索性遲兩日,等他的氣消一消再去也罷了。」,呵,寶玉在這方面也有長進,
「「因低頭看見許多鳳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歎道:"這是他心裡生了氣,也不收拾這花兒來了。待我送了去,明兒再問著他。"」,於細微外處見黛玉心情,也只有寶玉能做得到了,
「「說著,只見寶釵約著他們往外頭去。寶玉道:"我就來。"說畢,等他二人去遠了,便把那花兜了起來,」,知道這是他和黛玉兩人知道的事,如果別人看到,定會笑自己,寶玉此時面子也薄了,呵
「「登山渡水,過樹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處來。」,敏感之地,所以能見後面的黛玉,
「「將已到了花塚,猶未轉過山坡,只聽山坡那邊有嗚咽之聲,一行數落著,哭的好不傷感。」,眾看官中靈敏的在猜到是黛玉的同時,無不感歎曹雪芹的詭神之筆,黛玉見寶玉又去和探春說話兒,心中更覺冷落,如何又不勾起昨晚之傷心,而能來哪裡哭泣,自然是這裡!
「「寶玉心下想道:"這不知是那房裡的丫頭,受了委曲,跑到這個地方來哭。"」,除了不知是誰外,其他全部猜對,尤其是這「委曲」兩字,
「「一面想,一面煞住腳步,聽他哭道是:」,有名的葬花吟,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淒美之極,
「「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無力之極,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自憐之極,
「「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復去。」,觸景生情,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誰憐?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物是人非,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在罵寶玉無情?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一旦人去了,什麼也沒了,在說自己,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以黛玉如此敏感的心靈,父母雙亡,無知己或說閨中密友,寄於別人家,不是說別人逼她,而是這種心情,這種際遇,時時都在逼著她,尤其是在受到委屈特別是受到寶玉的委屈之時,更是如此,因為,此時,她能去和誰訴說呢?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由盛立即想到衰,黛玉之愁的思維之一,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想得很多,這也是黛玉之愁的思維之一,
「「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想得很深,之一,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總有收尾之時,否則持續下去,會太過慘烈,此即收尾的開始,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心冷及身冷,再及外界一切皆冷,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可憐之春必有可惱之處,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美既來,為何又去,而且去得如此之快和無聲無息,黛玉由此想到了自己之美,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能透過身看到魂,也是黛玉之愁的思維之一,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魂要飛,
「「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魂飛萬里,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要葬花魂與己魂,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淨土掩風流。」,天盡頭無香丘,於是還是回到淨土中,「艷骨」、「掩風流」,已絕美,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土是淨的,而隨水飄流則不一定了,已經不知覺將自己幻化為「落花」,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於是,由葬花而立即聯想到自身,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如果前面是感性居多,此句已經趨於理性,而理性仍然淒絕,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此處突出一個「老」字,以黛玉當時之思,定認為自己「老」時,便是「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所以這裡由「老」直接過渡到「亡」,以聰明絕頂的林黛玉之思來說,不能說過份,即說些大俗話,林黛玉自知自己絕世之容,如果將老,絕世之容必無,以林黛玉以上如此敏感深入之思,還不如亡去,當然,這只是當時當景當情之思,並不是說黛玉如果真的老時,她還會如此之想。」
「好複雜!」小戒倒吸一口氣道。
「什麼?」小猴道。
「誰能真正看得懂林黛玉這葬花吟?」小戒道。
「可能曹雪芹都不太能,除非黛玉在世!」小猴道。
「這話怎講?」老沙不由問。
「曹施主已經將自己幻化到了紅樓夢,」小唐雙手合什道,「尤其是這葬花詞,幾乎是徹底幻化,所以,黛玉心中到底如何之想,就算曹施主懂得絕大部分,但要說完全懂得,恐怕曹施主心中也會歎著微微地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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