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看得我昏昏沉沉!」小戒搖搖晃晃地道——鳳-舞-文-學-網——
「怎麼啦?」小猴笑道。
「這群人在那幹嘛呢?」小戒靠著牆,以防摔倒地道。
「起名字啊,」小猴道,「石亭洞捨都要有佳名啊,這樣才配得書香門第。」
「虛名罷了!」小戒皺眉道,「老曹都說啦,『豪華雖足羨,離別卻難堪。博得虛名在,誰人識苦甘』!」
「好小戒!」小猴聽得吃了一驚,讚道!
「這幾句,到底是什麼意思?」小戒頓了頓,突然又問道。
小猴便瞪著他,然後道:「不知道!」
「沒問你,我問大白紙哩!」小戒哼道,便攤開了下落的大白紙。
「第十七回,曹雪芹開篇即道『豪華雖足羨,離別卻難堪。博得虛名在,誰人識苦甘』,如果切本回的話,自然是寶玉生於豪華之門,但秦鐘的離去卻讓他的傷痛與這豪華一點關係也沒有,與普通百姓的傷痛一模一樣,
「而賈政隨著一干混吃混喝的閒人文客,在體面恰當的奉承話中自然是頗覺『虛名之盛』,但在他裝模作樣中,這幾十年其實泯滅了或說消失了原本的他的自己,這其中的苦甘誰又能知道呢,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如果進一步引申這兩句的意思,便是豪華似乎人人羨,但人離就如雲煙,而虛名人人博,其中的真正的得失卻只有自己心裡知,甚至自己也不能知道,因為可能一輩子都活在那虛名之下,
「所以,曹雪芹寫此章其實在用非常冷靜的筆觸和態度來寫的,如果說曹雪芹寫本章時心存調侃甚至諷刺同時還有些無奈,大概是比較準確的,」關於賈政,所謂『假正經』,在這一章已經初露端倪,賈政不是一個壞人,在賈家中還算是一個甚至是相對『很好』的人,但是他是紅樓夢中被封建科舉制度制約最厲害的人,當然,這制約中有壞也有好的地方,單從性格和其思想而言,顯然壞處要遠大於好處,
「這一章就是其迂腐和假正經之處,所謂「賈政聽了,沉思一回,說道:『這匾額對聯倒是一件難事…」這裡所謂「裝模作樣」地「沉思」一回,自然做給下人看的,意思是要讓對方知道這裡的「難度」,而對其生「敬畏」甚至「崇敬」之心,而「倒是一件難事」,對於深諳科舉之道的他來說,此事何難之有?不過仍然是作樣子給在場的賈珍、眾清客「看」,
「而後面的「論理該請貴妃賜題才是,然貴妃若不親睹其景,大約亦必不肯妄擬,若直待貴妃游幸過再請題,偌大景致,若干亭榭,無字標題,也覺寥落無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斷不能生色」,此句全文摘下,為了使眾人看清,這麼一大句話看似冠冕堂皇,實則全部都是廢話,曹雪芹學著賈政的樣子和口吻寫下這些,定也在心中哼著苦笑不止!
「眾清客也不愧是能白吃白喝的清客,接下來出的主意正好解決賈政的裝模作樣,想必都是已經拿捏清楚了賈政的這些裝模作樣的心思,
「賈政接下來這句「…不妥時,然後將雨村請來,令他再擬」,不禁令人撲哧一笑,忍俊不禁,正所謂「同道中人」、「物以類聚」,假正經的賈政與假語村言的賈雨村在一起,估計能翻起好大一堆酸浪出來!
「曹雪芹寫賈政的假正經能寫得如此不露痕跡,讓一般人根本還看不出來,幾乎可以肯定曹雪芹心中是有一個或若干個極像的原型的,以曹雪芹的深智,可能早就將這些人的心思全部看在眼中,記在心中了,
「而賈政亦有其可愛之處,能突然地冒出一句大實話,全文摘錄如下:「你們不知,我自幼於花鳥山水題詠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紀,且案牘紛煩,於這怡情悅性文章上更生疏了,縱擬了出來,不免迂腐古板,反不能使花柳園亭生色,似不妥協,反沒意思」,
「其中的「不免迂腐古板」就是大實話,但可能他心中還自認為是自謙之詞,而「自幼於花鳥山水題詠上就平平」,口氣中是明顯敲不上所謂「花鳥山水題詠」,而「上了年紀,且案牘紛煩,於這怡情悅性文章上更生疏了」,更是顯出其所謂「操勞正事」「不屑此等小事」的內心暗語,
「接下來,聞得寶玉「專能對對聯」,「偏倒有些歪才情似的」,更是將賈政心中對除他所認為的「正事」之外的其他事的態度,就是「歪才情」,足見其受當時某些觀念的影響之深,當然,這也不能全怪賈政,處於某種濃度極高的環境,不是不自覺融入其中,就是因為對抗而鬱悶或特立獨行,當然,還有第三種情況,表面融入,而內心特立獨行,而且兩者都做得還不錯,
「而寶玉剛失秦鐘,哪有心情來做這些,所以雖被賈政逮個正著,但心中其實是極逆反的,才有下面的似乎「無禮」且「大膽」的「頂撞」之舉,
「一干心中早有「對策」的人等,自然會有「眾客心中早知賈政要試寶玉的功業進益何如,只將些俗套來敷衍」的「奇趣」現象,連寶玉都猜得到,所以「曲徑通幽處」這樣的名字也能搏得眾清客「是極!二世兄天分高,才情遠,不似我們讀腐了書的」的如此稱讚也不足為奇,不足為嘔了,
「而接下來便是一個大笑話,水上之亭,眾清客取名為「翼然」也還湊合,賈政看出其中「無水」也正確,但用了一個「瀉」字,其大煞風景眾清客都不敢說,還道什麼「瀉玉」,寶玉卻直言「粗陋不雅」,可見賈政之內心深處已經九竅塞了八竅,還剩一竅用於通氣,寶玉的「泌芳」顯然更得趣,
「而「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顯然是為了突出後一句,而且,曹雪芹在紅樓夢中的詩詞,絕對是他借其中的人物來寫的,而不是純粹是自己內心所做,所以是比較符合那個人的年齡、才情和性格的,所以一般來說,不可以紅樓夢中的詩詞來作為曹雪芹的所謂「詩詞成就」,
「而一路走過去,其實撇開那些所謂詩詞,曹雪芹描述整個大觀園的筆法之細膩,手法之乾淨利落,才真正令人歎為觀止!
「賈政的「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不枉虛生一世」,能「唬的寶玉忙垂了頭」,所謂不是讀不讀書的問題,而是讀什麼書讀書是為了什麼的問題,如果像當時,讀書只是為了寫八股文,為了功名,這書就讀得痛苦了,
「後面的「有鳳來儀」,其實也是當時小孩子的靈氣之語,而大人都不能想到,除了是故意「將些俗套來敷衍」外,其實也很可能是已經被那些俗套「套」住了,
「而賈政見有如農田時一見,未免勾引起我歸農之意」,「歸農之意」?嘿嘿,試問一句:「此話當真?」
「寶玉接下來的連珠炮似的「打擊」勤拍他馬屁的眾清客,終於讓賈政光火了,賈政其實不是光火他所說的內容,而是他如此的「態度」,他賈政是如何對待這些清客的?你寶玉豈能如此放肆?!
「而寶玉對賈政喜歡的「富貴氣像一洗皆盡」的「紙窗木榻」極不以為然,認為非「天然」,而是「人力穿鑿扭捏而成」,這是本回的點晴之筆,充分顯露了賈政的「假正經」,只圖只重表象,附庸表面,而忽略了事物本身的靈性和生命,而寶玉則正好恰恰相反,
「所以寶玉那一大段話,是直刺賈政的最脆弱或說最虛偽處,賈政才會氣得喝命:「叉出去!」,而後面批道「更不好!」,可見,不要如此得罪了自己的頂頭,否則,無論做得多好,都會被批「更不好」和後面的「更批胡說」兼罵「畜生」之類的,哈哈
「而後面寶玉大概是前面激發了其「衝動」,更是開始長篇大論,顯然很具新意,但賈政的喝道:『誰問你來!『呵呵,這說重點,大概可以用一個詞就是「扼殺」來形容了,
「接下來某位清客的拍馬屁之過頭,竟讓賈政都笑道:「豈有此理!」
「這裡,已經足可見寶玉的可愛和可敬之處,也難怪林黛玉會喜歡他,並不是說大觀園裡只有他一個男子才會大家都去喜歡他,而是寶玉有那種獨有的氣質,追求自然、天性、極不虛偽、能喜怒形於色但在父親面前卻該說就說,叫他閉嘴他就閉嘴,心中也無怨恨也沒有被罵得自卑,仍然非常自覺和自然保持如此內心,再加上本身的聰慧,在賈府中可謂獨立雞群,其實是自然而然而生的吸引力,而不是一般人所認為的公子哥兒或奶油小生之類的——鳳-舞-文-學-網——」
眾人都看得有些呆,好一會,小戒才有些瞠目結舌地道:「怎麼能說出這麼多來的!」
「因為,曹雪芹不是人人都能懂的!」小猴笑道。
「曹先生,」小唐歎道,「恨沒有和他同一朝代!」
「他好像在你後面呢,這話應該他來說吧!」小戒不由在心中道。
「他,似乎,寧願讓別人不懂他!」老沙呵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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