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桑多·弗侖齊第一次踏進西格蒙德的寓所時,西格蒙德暗暗歎道:「這人胖得成了個圓球!」他個子很矮,剛過五英尺,圓頭,圓臉,圓肚子,圓屁股。儘管他渾身皮肉鬆弛,但是很靈活,總是在動。他一說起話來,似乎全身的肌肉、神經、情感及精神都調動起來全力以赴了。他還有那種時而顯得醜陋、時而顯得挺有魅力的奇妙本事。
那時桑多·弗侖齊三十四歲,在家裡是一個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五。他父親在離布達佩斯九十英里的米斯克爾鎮上開有一家生意興隆的書店,兼營租書業務。他父親還是個十分愛國的匈牙利人,曾辦過一份宣傳抵抗的保值,因此而被奧地利人投進監獄關了短短一陣子。
書店的隔壁是一個藝術家團社,音樂家和演奏家在此為市民們演奏,因此,弗侖齊一家結識一大幫作家、音樂家和畫家。作為兄弟姐妹中半大不小的一員,而且又是醜小鴨,桑多很快就明白,必須苦苦競爭才能博得別人的注意。
他並不咄咄逼人地進行競爭,而是熱切地尋求哥哥姐姐們對他的愛,同時又在弟弟妹妹面前充當起熱心的保護人,頗有豪俠氣度。
說不清這一家的孩子們是在家長大的呢,還是在書店中長大的。桑多就是啃著書店裡新到的一批批書長大成人的。
和奧托·蘭克、阿爾弗雷德·阿德勒以及加入弗洛伊德圈子的其他年輕人一樣,他也是個博覽群書的人。在米斯克爾通過高中畢業考試之後,他認準了維也納大學醫學院是歐洲最好的學校。
一八九六年他僅以尚好的成績在該醫學院獲得了學位,因為上學期間,他用了很多時間來寫傷感的詩,光顧維也納提供的每一場的音樂會。他在軍隊服役一年,然後再兩個世紀相交的時候回到布達佩斯,從事精神病治療工作。
在布達佩斯,他在市立醫院女病房工作,負責急診,病人中有很多是自殺未遂的人。他的另一個職責就是檢查布達佩斯妓女有無淋病和梅毒。
他在皇家旅館租了一間屋子,在哪兒住了對年,業餘時間和晚上是在隔壁一家咖啡館裡度過的,成了這裡一張專為藝術家、作家和音樂家永久保留的圓桌邊的一份子。
弗侖齊和一家醫學雜誌社的幾位編輯交上了朋友,開始寫醫學書評,然後又寫文章,最後寫起了病例報告,論述他所謂介乎醫學和精神病學之間的邊界狀況。
「首先我得向您坦白我一生中唯一的、也是最大的一次愚蠢行為,教授先生。當時,雜誌的編輯把您的《釋夢》給我,讓我寫一篇書評。我讀了大概二、三十頁,便認定它枯燥無味,就把書還給了編輯,說我沒閒功夫去寫這本書的書評。直到幾年後,當我讀到卡爾·榮格推崇您這本書的文章時,我才買了一本。結果,那天成了我一生中的轉折點。」弗侖齊將雙臂猛地張開,用力的抱住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但是,教授先生,您的開頭一章可真夠嗆!您用了一百頁的篇幅來引用其他心理學家對夢的看法,卻只是為了證明,他們不知道無意識心理,因而他們的觀點都是錯誤的!要不是怕犯法,我真恨不得到各家書店跑一趟,親手把每本書的第一章統統撕掉!」
西格蒙德大笑起來:「弗侖齊,我生來注定要當一名嚴謹的科學家。但是,我們到底還是把第一版賣完了。我現在正在修改,準備出第二版。我已經收到了幾百封信,有的是醫生們寫來的,有的是一般人寫來的。這些人在心中描述了自己各式各樣的夢,證實了我在書中的論點。其中有些我將在再版當中收進去。」
弗侖齊很喜歡自己的單身生活:和朋友們一起到布達佩斯的小餐館去吃飯,喝托考伊甜酒,聽吉普賽音樂。然後,他當了伊麗莎白濟貧院的神經病科主治醫生,到了一九零五年又被任命為皇家法院的精神病專家,從此名聲大振。
弗侖齊渴望受人愛戴,所以自己周圍的每一個人有什麼問題他都竭力相助。他去買東西的那些商店裡的男女店員、職員,還有哪些和法院、醫院又聯繫的政府僱員,都得到過他的幫助。
當他認識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教授的時候,他已經開始被人稱作「布達佩斯的醫生」。所有的醫生都被稱為「醫生先生」,可弗侖齊卻是例外,他被簡單地稱作「醫生」,這是完全不合習慣的稱呼。他有兩點突出的才能:一是能讓病人無所顧忌地談論自己,而是具有看透病人的問題中心所在的那種直覺的智慧。
他是個很吸引人的夥伴,總是會逗人笑,淳樸得像個孩子。這一點顯然可以追溯到他的童年時代,那時他在一大堆兄弟姐妹中就感到了受人愛戴和被人承認的需要。
一九零六年,弗侖齊聽說了卡爾·榮格在蘇黎世進行的試驗,即詞語聯想測試和用跑表來測量情感反應。
「在我進行跑表測量試驗時,」他笑道,「布達佩斯沒有一個人是靠得住的,哪怕議員休息室裡的人也一樣。」
弗侖齊幾個星期前曾寫信給弗洛伊德,要求在維也納拜見他:「教授先生,不光是因為一年來我都在不間斷地鑽研您的著作而非常渴望見到您,而且還因為我敢肯定自己能從這次會見中獲得許多有用而有益的幫助……我打算向一群醫生講述您的一整套複雜的發現,這些人對此或者全然無知,或者是誤解了……」
剛聊了不到一小時,西格蒙德就發現,弗侖齊已經把自己的著作完全吃透了,把握了書中的底蘊,而且他已經沿著書中指出的方向,在病人身上試驗了那些理論,為西格蒙德的論點進一步提供了事實根據,對書中的原有思想作了極為有意義的擴充。
這兩人可謂一見如故。弗侖齊年輕十七歲,正好可以讓西格蒙德把他看做一個崇拜父親、立志繼承父業並逐漸從父親肩上接過重擔的兒子。
多年來西格蒙德自己和約瑟夫·布洛爾就曾保持了多年這樣的關係。兩人一起推敲了弗侖齊即將宣讀的講稿的通篇結構。這篇講稿很快就要向匈牙利的醫學界介紹精神分析學。西格蒙德感到,弗侖齊對通篇演講已是胸有成竹,講演將以《xing學三論》中的假說開頭。
弗侖齊要西格蒙德以最近治療的十幾個病人為例給他詳細講解治療技術,以說明隱藏在自由聯想自後的那種神奇的立志活動,產生壓抑的各種微妙而又廣泛的原因,病人躲避諸如俄狄浦斯情境那樣的無意識內容有何意義,移情作用有何價值,什麼時候會發生下列情況,即醫生變成了病人多年前多愛慕或與之作梗的那個人,因而能夠追根求源,從無意識心理中找到病因。
西格蒙德發現他是個接受能力很強的人。
桑多·弗侖齊自己正在治療三個陽痿病人,他請求指點。
第一個病人三十二歲,他對醫生說:「我一生都不能滿意地進行性行為。**不足和早洩使我不能與人同居。現在我碰上了一個年輕的姑娘,我想和她結婚。」
對病人進行生理檢查之後,沒有發現他的器官有毛病。運用自由聯想治療也只能使他說出,有其他男人在場,他就解不出小便來。
然後,弗侖齊就用弗洛伊德的方法,著重考察病人的夢,終於找到了病人產生性障礙的原因。病人三、四歲的時候,經常由一個比他大十歲的姐姐來照料。這位姐姐體態肥胖(這個形象在夢中出現時,成了一個二百磅重的無面人,弄得他煩亂不安,醒來時又焦慮又害怕),老讓她的弟弟「騎在她的光腿上」。姐姐長大了一些的時候,就不在答應他做這種遊戲了,並對他好言相告。他的陽痿就來源於他對這種**之愛的內疚感。
第二個病例是一個四十歲的心臟病人,患有神經性陽痿。通過自由聯想,他講述了自己對已故繼母的xing迷戀。小時候繼母讓他和自己同床,直到他長到十歲為止,還用其它方式挑逗他對她的情yu。
第三個病例要簡單得多,一位二十八歲的患者,不論是在清醒時還是在做夢時,都沉淪於一種俄狄浦斯情境之中,對自己的父親不斷產生充滿敵意的幻想。
弗侖齊不同程度地減輕了這三個人的病情。他說:「教授先生,根據這三個病例,我得出了一個結論。我把它寫下來了。我度給您聽一下好嗎?」
西格蒙德靠在大皮椅子上,點了一支雪茄,心滿意足地抽了一口。
他十分高興地發現,自己已經有了一位學生、門徒、追隨者兼醫生,甚至他願意弗侖齊成為他的「兒子」,事業的繼承者,在布達佩斯打開精神分析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