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吳孟明想倚靠方濤的後台背景以後混個榮寵,此時也不得不先掂量一下得失。仔細盤算一陣之後吳孟明起身拱手道:「祁大人,本鎮以為,方百戶此議可行。」吳孟明的打算比較精明。方濤的主要作戰單位是船,天罡逆黨再怎麼鬧事不會鬧到太湖上去,說不準因為方濤的戰艦在太湖周圍的水面上杵著還能割斷周圍幾個縣亂黨的水上聯繫。也就是說,方濤的船先行出發先行抵達,首戰接敵的功勞肯定不會少,就算江面上放幾響空炮也算嚇敵有功,而逆黨卻沒法跟方濤水戰。這就是不敗之地啊!到時候論功,錦衣衛這邊也算指揮有方,就算後面的戰鬥錦衣衛一點功勞都沒有,也不能落下他吳孟明的好處不是?
羅光宗也知道方濤為什麼急著往宜興去,當下也微微笑道:「祁大人,咱家也插個嘴,祁大人若是覺著咱家的話還中聽,那就聽,若是覺著不中聽,就當咱家什麼都沒說過。咱家打架還行,可不懂什麼打仗,不過咱家卻知道兵貴神速的道理。眼下反賊作亂消息傳到江yīn,反賊肯定覺著咱們官軍自己先得亂一陣,請旨、調度什麼的沒個十天八天下不來。如果這會兒咱們有這麼一條炮船到水面上開上幾炮,甚至直接衝進水關入城,不談嚇走反賊,最起碼也能讓那些個有心從賊傢伙不敢動彈,是不是這個理兒?」
祁彪佳是個老實人,吳孟明的花花腸子他沒考慮那麼多,看到吳孟明一口答應,羅光宗的一番道理也是切中交戰要害,兩人的說辭一合計,沒錯,就是要搶在前頭先行打擊對手的士氣,讓搖擺不定的中間分子不敢附逆從賊啊!想道這裡心裡已經有了主意。錦衣衛調動往往需要大明最頂層的命令,雖然急事可以從權,可從來沒哪個官員敢這麼做。國朝立朝這麼久了,能夠這麼痛快地調遣錦衣衛的官員他是獨一份啊!抽出令簽道:「世襲錦衣衛百戶方濤聽令!著令爾率本部兵馬為先鋒,夤夜馳援宜興,不得有誤!」
「遵令!」方濤上前幾步接過令簽,躬身行了一禮大踏步離開。
金步搖見狀也起身道:「阿弟年輕,處事毛躁,本侯還是去盯著點兒,省得小子約束不住手下,開戰之後鬧出比亂賊還過分的事兒來!」這話不過是跟著方濤離開的借口,這一點方濤知道,羅光宗也清楚得很。不過在其他人看來,這是真心話。因為大明王師「紀律嚴明」那是出了名的,尤其以湖北那位名叫左良玉的軍鎮特別「愛護百姓」。這個方百戶既然跟青甸鎮有那麼點關係,青甸鎮自然不會容許他壞了自家名聲。祁彪佳更不想亂七八糟的丘八把自己治下的州府縣城搞得烏煙瘴氣,因此金步搖一開口,祁彪佳立刻起身行禮道:「青甸侯深明大義,下官欽佩之至!」
金步搖淡然笑笑,向眾人打了招呼,跟著方濤離去。出了衙門卻發現方濤早就站在衙門口等著她了。金步搖詫異地看了方濤一眼問道:「怎麼?不去客棧把人都叫出來?」
方濤聳聳肩膀道:「這事兒不賴我,韓老哥一得了蘇松叛亂的消息就立刻結賬走人了,只讓毛老哥過來通知我直接去碼頭上船。我知道阿姐肯定要跟著來,所以就先等著了,咱們得快點兒,再晚就要關城門了,到時候還得跑回去取出城文書,麻煩……」
「走吧!」金步搖抬了抬下頜,「有話路上說,上船之後咱們好好看看蘇松一帶地形圖,想來那邊的商號應該已經查到天罡社的老巢了。」
兩個人很快出了城,天色漸漸暗下來,摸黑走了一陣才到了碼頭,這個時候海潮號已經準備妥當,兩人二話不說直接上了甲板,下令啟航之後就鑽進船艙。被叫進船艙的還有四個剛剛被任命的「總旗」。因為是行船,燭火都是用繩子吊在艙頂,跳躍的燈光隨著在水面上搖晃的船體有節奏地擺動著。
「阿姐,濤哥兒……幾位大哥……喝茶……」進寶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麼忙,乖巧地到船尾給大夥兒燒了熱水,泡茶,端進船艙。
方濤接過放著茶壺和茶杯的托盤,柔聲道:「謝謝寶妹,不早了,你先回艙歇著。」
「嗯!」進寶紅著臉點了點頭,退出艙,關上了艙門。
看到進寶推出去,金步搖也沒有拿方濤尋開心,直接點著地圖道:「咱們這次走的是內河河道,又是逆風,速度不算快,不過路程不遠估計明日拂曉之前就能到。根據已經掌握的情況看,這一次天罡社是利用周家在宜興的民怨而作亂,蠱惑了不少人……」
「周家?哪個周家?」招財大咧咧地問道。
「宜興還能有哪個周家?」毛十三冷哼道,「當然是周延儒的老家!家裡出了個首輔,這些個家丁就狂得沒邊兒了!我們在崇明駐紮的時候,隔了那麼遠都能風聞周家的惡名,欺男霸女的事天天有,逼死人的案子一個月至少一件!」
方濤皺了皺眉頭,追問道:「這麼說天罡社打出懲治周家的旗號,蘇松百姓恐怕真會跟著他們一條道走到黑了?錦衣衛在蘇松的名聲又不太好,咱們這一趟過去,恐怕要吃癟……有沒有更具體點兒的消息?」
「有!」韓武眉毛一揚,從袖口抽出一張字條擺在桌上:「因為提前了十個月謀逆,所以逆黨的軍械三人才分到一件,各地也沒有事先串聯通氣,都是聽說宜興鬧起來了就跟著後面鬧騰;還有就是,他們的物資準備也不足……呵呵,祁彪佳是個好官兒,他接任蘇松巡撫的時候為了防備倭寇偷襲松江,所以把松江、無錫、嘉興一帶的兵備都集中到了蘇州府,這樣即便倭寇偷襲,也能有足夠的時間反應。這一次就便宜咱們了!如果蘇州府沒有被亂黨攻下,那麼亂黨既無組織又無物資儲備,長久不了!只要咱們速度快一點,利用水道隔斷各地亂黨之間的聯繫,然後逐個剿滅。」
「不行,不行……」招財在旁邊聽得連連搖頭。
方濤一愣,條件反射地問道:「胖子,你居然還能有主意?」
招財再次搖起了頭:「我哪有什麼主意!我就是想吧……我要是打著懲治惡霸的旗號造反,最先要做的肯定是把周家給抄了,一來可以騙更多人跟我混,二來周家出了個閣老,怎麼說也是要錢有錢,要糧有糧……」
所有人都是眼睛一亮。方濤含笑拍拍招財的肩膀道:「福將!」
金步搖呵呵笑笑,直接指著地圖道:「時隔兩夜一天,咱們到了宜興的時候周家應該已經被拿下了,城內的宅子肯定先遭殃,然後必定是城外的莊子被洗劫。周家自從周延儒當了閣老之後,手腳就從來沒乾淨過,宜興城外大片良田都被他們強買到手,莊子少說都有七八個;亂黨想要周家的存糧,必定會分頭洗劫。咱們四百人有餘,留一百人在船上,其餘三百全都上岸,直接從水關入城奪回城池!」
「然後呢?」招財再次反起了糊塗。
不過方濤對招財犯糊塗的行為表示見怪不怪,反而微笑解釋道:「阿姐的意思是,香餌在前,對方不吞都不行!」
這一夜,不太懂行船的金步搖和進寶睡得倒是停踏實,可方濤和毛韓兩人卻是緊張了一夜。不為別的,海潮號說起來吃水淺,那也是相對海上大型戰艦而言的。在長江水道上,海潮號算是運轉自如,可到了內河河道上,一個不小心就有擱淺的危險。整整一夜,方濤在艦首,毛十三和韓武各在左右兩舷死死地盯住水面,深怕船隻稍微偏離中心航道導致擱淺。拂曉時分,海潮號駛入西氿,方濤三個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披甲起身的金步搖看著三人烏黑的眼圈奇怪地問道:「你們三個這一夜搞什麼了?」
方濤苦著臉道:「阿姐,你倒是睡得舒坦,我們三個可是在水道上盯了一夜啊!內河河道淺,我們怕船擱淺……」
金步搖一怔,旋即不以為然道:「看把你們嚇的!出航之前都不打聽打聽地方官的政績,祁彪佳師承心學一脈,為官一任向來知行合一,他治下的蘇松一帶,哪一條河道沒被整治過?江南運糧的漕船隻要進了蘇松地界閉著眼都能過去,你當這裡是運河河道徐州山東那一段啊?」
方濤的五官頓時扭曲,咬牙切齒道:「阿姐……你怎麼不早說!」
「切!」金步搖打了哈欠懶洋洋道,「才一夜沒睡就急成這樣,以後到了海上追敵、避敵三五天不睡還不得急死你?沒出息!」方濤頓時無語。
天完全亮起來的時候,船再次穿過西氿,進入河道往團氿進發。宜興縣城的城牆已經遙遙在望,薄薄的晨霧中,宜興縣水關的閘門已經不遠,估算了一下距離,方濤下達了戰鬥動員。